氓了。整个办公室立刻鸦雀无声,所有老师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们。我们的班主任那会儿似乎刚刚恋爱,她紧张地问道:流氓在做什么?我说:他在玩自己的狗鸡鸡!老师们哗然大笑,班主任的脸上刷地飞起一片红晕,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你们给我滚出去!
后来呢?听我讲起小时侯的故事,伯爵居然兴致勃勃。
后来,西哈努克亲王来咱们这座城市访问,我的同学都举着花环去街上欢迎,班主任没让我和我的那个同学去,她说我们的思想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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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呢?
再后来,思想复杂这个评语一直带到了中学,一次,一个男同学叫我给一个女同学传送一封信,结果让老师截获了,原来那是一封求爱信,老师点着我的鼻子说:怪不得你的小学班主任说你思想复杂呢,一点不假。
后来的后来呢?
后来的后来,我长大了,也开始做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了,到那时侯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动词叫自蔚。
把你们吓坏了的那个高年级的小子呢?
他呀,他八成也被吓坏了,很快就转学走了,我说。
我们哈哈大笑的时候,可以免费闻到夏天的花的香味。
一日长于百年(1)
从梦中醒来,我就忐忑,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不寻常的事,以至于连我特意叫伯爵给我捎来的书都读不下去。那本书是刘大白1924年在开明书店出的诗集《邮吻》。伯爵为了表示仗义,还外加了一本同一作者的《丁宁》。可是,此时此刻我就是领不了他的这个情,我几乎一个字都读不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作出形形色色的猜测,并把猜测编上序号,一一罗列起来,加以分析。还好,就在那些猜测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电话来了。
你是不是中午没饭吃啊,要我给你送去吗?我知道对方是谁,因为这声音有一种近乎磁性的东西,是上帝赋予的。
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表妹?我反问了一句。太愚蠢了,我怎么会说这个,这根本就不是我要说的。我该说上一句有品位的话,哪怕是抄袭来的也好。
你等着,不会叫你失望的,她说道。跟着就是咔哒一声,电话撂了,又干脆又利落。
接过她的电话,我忐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它拯救了我过速的心率和升高的血压。
我是不是该换换衣裳?这么一身病号服,总是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悲观主义者的感觉,我不想让她对我有这种感觉。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以前西西要给我买衣裳,我都不让,觉得可惜。
是的,我觉得我穿好衣裳太可惜了,这种想法从初中时候就有了。那时侯,最酷的颜色是国防绿,最时尚的衣裳是军装,实在找不到军装,戴一顶军帽是最起码的。我的同学几乎都戴军帽。排队的时候,齐刷刷的绿帽子很是壮观,惟独我没有。难怪你总是这么孤独呢,老也不能跟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昆虫说我。那么好,你给我出个招,叫我不再孤独,我说。比如我们班同学都戴军帽,你也不能个别,所以也要找一顶戴戴,昆虫说。我没有啊,我说。去抢呀,老五的军帽就是抢来的,刘力的也是,你怎么就不能也抢一顶来?真窝囊!昆虫骂了我一顿。于是,一天下午,我在昆虫和另外三个同学的陪同下,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冒险。冒险的代价是被警察打了一耳光,抓进小黑屋子关了一宿;转天,父亲来了,又在我脸上补充了几巴掌,饿了一天。父亲在打我时,嘴里一直在说:戴个军帽就美了?我叫你臭美,我叫你臭美!往后,只要一穿新衣裳,我脑子里就闪现出“臭美”两个字,两个黑体初号字,而且是仿宋的。
最后,我还是在柜橱里找到了一件T恤,一条的确良裤,穿上。就在我扎裤腰带的时候,她到了。虽然早已见过面了,我还是有被震撼了的感觉,她的面容没有任何的修饰,素面朝天,这反而更让你觉出她的完美,仿佛那身体上的每一个柔软的零部件都和谐得有道理。我突然想起一个词,正好可以来描述她——上帝的杰作。
路上塞车,特堵,你早就饿了吧?她问道。她笑的时候,嘴角有点歪,歪得很俏皮是所有雄性动物都会为之动情的那种俏皮。不过,我没有,因为我再一次看到她手指上的那只戒指。
不饿,不饿,你先歇一会儿,我给她让座的时候,尽量控制着迈步的姿势,据说,从迈步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出谁是失败者来,成功者有上千种步伐,而失败者只有一种,而恰好是我所习惯的那种。
既然不饿,你让我送饭来干嘛?她突然娥眉倒竖起来,让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空气中立马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紧张氛围。她一边指责我,一边把意大利面条、蔬菜沙拉和鱼子酱端出来,两不耽误。
一日长于百年(2)
我不是跟你客气客气嘛,我说。其实,我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告诉她,我的遗传基因中绅士成分含量比较大而已。
你还要那些早已淘汰掉的东西干嘛呀,什么客气呀,什么礼节呀,哼,老土,她说。
是,我承认我身上洋溢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我说。
她绷着的脸突然松弛下来,噗哧一声,笑了,笑得一双黑玉似的大眼珠笼起了一层雾。
我说:你可千万别对我笑。
为什么?她问。长长的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像抖擞着翅膀飞着的蝴蝶。
我说:因为,你的笑里面有毒药。
德行,她又笑了。
这顿饭,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截止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的名字——翩翩。一个跟天空跟白云跟小鸟和翱翔有关的名字。我所了解她的只有这么多,而我的所有秘密档案,她却都掌握了,包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跟Zuo爱以及第一次带女孩子去妇产科的全部细节。靠,昆虫真不够朋友,竟敢出卖我!
吃饱了,喝足了,我们俩反倒默默无语了,就这么相互凝望着,凝望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有一百年。不是不想说点什么,而是不知道说点什么,优柔的香气,在我的周围流淌着,很微妙,也很凌乱,我知道,那是她的味道。
我几次张张嘴,想问她个问题,却总是问不出口。翩翩的眼风似乎始终在我脸上徘徊,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她说。
我想否定,可是翩翩尖锐的目光一落在我的脸上,我就慌了。我估计我这人要是在白色恐怖时代被捕,严刑拷打都不怕,就怕美人计,来个窈窕淑女往我跟前一站,我就什么都他妈的招了。这不,翩翩尖锐的目光一落在我的脸上,我便坦白道:我一直想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她愣了,愣了半天。我结婚,我结什么婚,我跟谁结婚,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问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翩翩说。
那你手上戴着的这个……我指了指她戴着的订婚戒指。
哦,这个呀,她突然笑了起来,但又戛然而止,那笑犹如鱼儿在水中游过,没留下任何的痕迹。我结婚怎么了,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吗?她眉头紧皱地说。
我心里骤然刮起一阵寒风,落叶飘零。我竟失落的要命,仿佛我是个孤寂的夜行人似的,尽管我有堇子,和西西。不过,我还是特虚伪地说:谁说你嫁不出去来着,像你这么妩媚,恐怕连上帝都想娶你。
不理你,我走了,她说走就走,走到门口,她回过身来,问了我一句:你真的没见过我吗,以前?
我摇了摇头,又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却见过你,你那时候好可怜啊,她说。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不记得?我问道。
她说:我还跟你说过话呢,你忘了,在从武汉飞达北京的航班上,我问过你——你是哪个单位的?
死魂灵
西西给我带回一个人来。他五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白衬领上还打了蝴蝶结。我问西西,是不是唱美声的歌唱演员,帕瓦罗蒂那样的?西西说,他是个教授,虽说不是医学教授,却仰观天文,俯察地理,通阴阳,晓八卦。从她虔诚的脸上可以看出,她被他折服了。我说:你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西西说:你知道把他请来多难呀,张三托李四,李四托王五,托的都是知名人士,人家忙着呢,还带了好几位研究生。
我发现教授从进病房来就摆弄他的照相机,教授是不是很喜欢摄影?我问道。
不是,我用它来拍摄鬼魂的照片,几乎所有的老房子里,总有他们的身影,教授淡然地说。
那么也就是说,我这里也有鬼魂?我的心突突跳着问道。
有,有很多,影像最清晰的往往都是最近才仙逝的死者,从我的镜头里显示出来的是,你搬进来之前,这屋里住的是一个30来岁的女记者,而记者之前,则是一个出租汽车司机……我要是不拦,他可能还会继续说下去。
西西也脸色煞白地说:别讲了,再讲这个我就不敢在这里住下去了,教授,你还是讲一讲他的病吧。
教授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讲他的病,是我讲了也没用,因为他不信,教授轻描淡写地说。
他信,他信,他一定信,西西赶紧说。
不,他绝对不是个轻信的人,从五岁起,陌生人给的东西他就不吃了,除非对方先吃,大师从我五岁一直说到十五岁,仿佛是亲眼看着我长大的似的,所说的一切也都###不离十,连我父亲当过兵,我母亲做过童工,都知道。后来,他说:到十五岁,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西西惊奇地问道。
十五岁那年,我父亲把我带到他工作的一个小地方,他说,你在这里总惹祸,还是跟我走吧。那是刚刚发生了抢军帽事件不久。我父亲工作的地方准确地说是个码头,他在码头上的仓库当警卫,牵着个警犬。我问父亲:那么我要是上学怎么办呀?父亲说:上个屁学,你们除了学工,就是学农,就是不做学问!是啊,我父亲从没上过一天的学,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时候,便扛枪打仗了。这么一想,我也就释然了。每个周末,随父亲坐火车回家,到星期一的早上再从家里到码头来。我曾对父亲说,假如给我工资的话,我就跟父亲仓库里的学徒工一模一样了。父亲说:你想得美!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喜欢上了读书,也许就是从发现父亲他们单位里的图书馆那天起吧。我读书读到了痴迷的程度,因为我发现书里的世界比现实要有趣多了……
我曾经的理想是把父亲单位图书馆里的所有书都通读一遍,可惜,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使这个理想成为了泡影。那天,跟平常一样,打开窗,照样能闻到海上浓郁的海葵气味。唯一异常的状况是,到晚上,天出奇的热起来,蚊子也出奇的多起来,好不容易等到后半夜才有了一点清爽的风,人们刚入睡,突然间就是山摇地动,闪电雷鸣,地震了!我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地震的程度仿佛就是地球荡起了秋千,从梦乡中惊醒的人们站都站不住,只能抓住屋子里的暖气或水管才勉强不会跌倒。我知道父亲惊慌地冲着我喊着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喊的是什么,地声的分贝比海啸还要大,淹没了一切的一切。父亲伸过手来想拉我,可是在完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这时候,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竟爬出窗户,一纵身就跳了出去,就在我也准备尾随其后的时候,楼塌了,上面的预制板噼里啪啦地扣下来——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
知道你父亲死了的那一刹那,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教授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我,问道。
首先想到的是,我父亲死了,以后再也没人给我撑腰了,只有老实点,别招灾惹祸了,我坦白地说。
父亲死了,你哭了吗?教授接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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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自己都奇怪,当时我怎么会没有哭呢?我难道不爱我的父亲吗?不,我爱他,尽管他惩罚我的时候也很严厉,他是那种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汉子。那么就是我太麻木了,麻木得都不懂得怎样来表达忧伤和悲痛了?似乎也不是……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该哭的时候不哭,该笑的时候不笑,久了,就会在内心深处凝成一个结,这个结不解开,你的病就好不了,教授说。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总是在变,一会是凝重的,一会是空洞的,但更多的时候是敏锐的。
西西激动地把脸凑到教授的跟前,问道:您说,他怎么才能解开那个结呀?
做好事,积德行善,在帮助他人排忧解难的同时,自己也一定能从中得到莫大快乐,虽说这是老生常谈,却又确是灵丹妙药,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咔嚓地给病房的各个角落拍照。
您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躺在病床上,怎么好去积德行善哪?西西指了指我,问教授。
你们是做什么的?教授问。
做书生意的,西西说。
那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寻求与上帝的默契吧,教授笑着说。我才发现原来他也会笑,而且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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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记
伯爵常常充当我的智囊,有时候。我把大师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带着地道的黑高参的表情问我:你从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个了?你是越活越唯心了。在少许的朋友当中,我的往事他是知道最多的……我想跟他争辩,伯爵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样,他要你积德行善,倒绝对是没错的。
既然连伯爵都这么说,那就按既定方针办吧,我把摇篮找来,叫他来负责此事,反正我手里的稿子有的是,都是出版社因为没有销路而毙掉的,包括几何的那一本。
没有想到的是,西西却站在我的对立面,跳出来表示反对,你要出那些赔钱的书,还不如直接赞助他们现钞来的实惠呢,她说。
你要是这么对待一个普通人,也许他们会感激你,而对一个作家这样,他们非骂死你不可,因为他们会认为你侮辱了他们,太伤自尊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