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停了,表示哥哥逃掉了吗?哥哥已经安全了吗?瘦细的脚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小陆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山洞。
小树林里七横八竖的都是雪衣人,嘴里流著鲜红的血液,那是被哥哥一掌震死的,但即使如此,那些血腥的场景陆兰却都没看进眼里,她只是一步一步走著。
哥哥逃掉了……哥哥安全了……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催眠般,陆兰光著小脚在雪地上走著,点点白雪飘到了她的头发上,冷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她,只是虚弱地走著哭著。
然后,她看见了一群雪衣人,围著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个人身下的雪地,好红好红。
“你输了。”一个雪衣人看著那个人说。
“不,我赢了。”
躺在地上的人笑著回答,尽管声音虚弱得完全不像小陆兰记得的,那个总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她却也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哥哥,陆柏。
“你在说什么蠢话?”雪衣人冷冷的问,语气里有一丝不安。
“你们是黯瞳的人吧?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得知我们兄妹行踪的,但你们要的饕餮我早已交给了小兰,现在,想必她已经回到千脉了吧?”
陆柏吃力地笑著,瞪视那群大惊失色的雪衣人。
“所以,你们输了。”
“操!小子你……”雪衣人拿起衣服里的黑色手枪,直接将枪口抵上笑个不停的陆柏:“我他妈的宰了你!”
“住手!”
突如其来的呼喝声让所有的雪衣人都愣了愣,他们连忙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向,却只看见一个裹著大毯子的少女跪在雪地中。
出于慌乱,围住陆柏的雪衣人散了开来,全都把枪对准少女,而她,却也因此看见了哥哥的伤势。
红得怵目惊心的血从至少中了二十多枪的身体晕散到雪地上,那是即使马上将能治疗万般伤口的饕餮交给哥哥,也不可能救得活的致命伤。
两人的眼神短短的交会了一瞬间,陆兰看见自己的哥哥眼中闪过好多好多情绪。
小时候的片段,每一幕哥哥挺身挡在她与严厉的父亲中间,每一幕哥哥在雪花中陪著她寻找花草,每一幕哥哥吃了她扮家家酒的恐怖食物,却还硬是装成很好吃的别扭表情,每一幕相差十六岁的两人在树林里玩躲猫猫,每一幕、每一幕都在这短暂的眼神交会中迅疾闪过。
哥哥的眼中,仿佛质问著她为什么不逃走而要回来,却又仿佛安慰于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自己终其一辈子守护著的那株兰花,在自己面前,陪著他。
世界刹那间成永恒,眼神交会的一瞬间,一切物理上的时间皆已断绝联系,小小的陆兰眼中,哀戚而泪水模糊。
在小陆兰的记忆中,那是世界崩坏的一刹那,寒风从四面八方刮进了她从此失去屏障的心里,两人对看著,而雪花,缓缓的飘著,落在她的头发上,也落在哥哥血迹斑斑的身上。
“哥哥……你骗我……”陆兰很想哭喊出来,却只听见自己的喉咙勉强地、哽咽地、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很小很小的声音:“你骗我……你骗我说要陪我去买花瓶的……你骗我说要替我庆祝九岁生日的……你骗我说等我长大之后,你会常常到我的花店买一束花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骗我你会一辈子守护著我的……”
声音哽咽到在无尽的白色冬天中细如雪花,但陆兰知道哥哥是听得到的,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他听得一清二楚,正如小小的陆兰也从哥哥颤抖的嘴唇里,听见了那声属于她的“对不起”……
陆兰的童年,在这瞬间毁灭了。
毁灭如同哥哥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希望永远守护著的小兰,再也无法在这座白色的山中紧紧地抱著那个虚弱的小女孩。
柏树,已倒下,世界,都瓦解了。
女孩无声地哭著,直接透进心里的寒风让她全身冷得颤抖,颤抖到无法看清楚眼前逐渐向她走来的雪衣人脸上的恶意。
手指摸著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哥哥体温的手环,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著那群雪衣人,陆兰听见自己的声音。
“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给你们吧……都给你们吧……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充满恨意的声音,小小的陆兰高高的举起了炎橙环,举起了那个哥哥戴在手上二十五年的橙色小手环。
将从小练起的不多的灵力瞬间硬是撞入炎橙环之中,环上橙色的珠子发出万丈橙光缓缓出现裂痕,陆兰手上的小手环,仿佛是与天地发生共鸣般,上头的珠子就这样碎了开来。
饕餮将近无止无尽的灵力瞬间引爆,炎橙环之上,光柱冲天。
目睹这天地异象,雪衣人惊恐地退了几步,却发现陆兰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由火炎构成的、橙色的巨龙,眼中对著他们闪过一丝凶光。
灵力耗尽,陆兰筋疲力尽地从跪姿直接躺倒下来,眼中倒映出一抹属于饕餮的橙光,她看见巨龙就这样冲向那群雪衣人。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再也不重要了……
陆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也不重要了。
一幕幕过眼的影像从郝壬面前高速飙过,陆兰的记忆,仿佛汹涌的水流般直接冲进了郝壬的脑海,他只觉得脑袋晕得难以想像,像是有人拿著一支针筒往他的头里直灌入不明液体。
身体持续下坠著,头晕目眩的郝壬才刚起了想吐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却突然间停了下来,停格在跪地痛哭的小陆兰身上,背景,是一整片雪白的山。
郝壬的下坠之势缓缓的止住,然后,他看见眼前出现了“自己”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从哪走出来的,“冥”淡淡地说:“看到了吧?龙与其主的记忆是分享的,陆兰和她的哥哥陆柏曾经戴过炎橙环,所以饕餮也有了他们的记忆。你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再将饕餮的记忆与你共用一次而已。”
“原来,这就是紫茗说的那个‘太长的故事’……”脑袋里乱糟糟的,郝壬跪倒在地上自言自语。
才刚从陆兰的记忆出来,雪地上寒冷的风雪仿佛就在身旁般,郝壬微微的发起了抖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感觉到寒冷,还是发自内心对那个故事感到凄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什么给抽干了。
“嗯,其实这件事整个天脉都知道。只不过由于陆兰特别恳求过解飞和解紫茗,这件事千万不能透露给你,所以才只有你不知道。”“冥”蹲了下来看著郝壬。
不能透漏给我知道吗……郝壬咬牙,想起紫茗的欲言又止,但,为什么陆兰会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过去?
心念及此,郝壬抬头咬著牙根问:“……等等,这件事和我与那个‘龙首汇英战’有什么关系?还有,绑架我来天山之前,解飞在逼我参赛时说的那句‘即使这会害死一个年纪与你差不多的女孩,也没关系吗’是什么意思?”
“冥”闭上眼睛,平静的问:“我问你,和天脉门人比起来,你明明这么弱,为什么解飞一定要你参赛?”
“因为蒲牢在我身上?”
“就是这样,解飞不也跟你说了,倘若‘龙首汇英战’时,天脉竟然拿不出蒲牢参战,那丢失了龙的事情马上就会曝光。别说是变成笑柄了,整个天脉能不能继续在武林中立足都还是个未知数。同理,千脉呢?”
郝壬瞬间会意。
“冥”转了个话题继续说:“后来,在放出饕餮后,灵力全用尽的陆兰昏倒在雪地上,直到千脉派人来寻时才获救。据传闻,那是一只‘橙色的小狗’跑进千脉硬是拉人出来搜救的,但在搜救成功后,狗却也不知所踪。你不难猜得到那就是灵力用尽的饕餮。”
“陆兰是救回来了,但身为宗继的陆柏却已经殉难,饕餮更是失去了,这件事让整个千脉都无法谅解陆兰。用灵力引爆炎橙环造成饕餮暴走,杀光黯瞳的人,这个动作虽然算是替自己的哥哥报仇,但陆兰却也因此背上了放走饕餮的罪名。千脉更是认为,如果当初陆柏可以丢弃陆兰自己逃走,那绝对可以逃得掉,但他却没有。”
“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般,抬头看著苍白的天空。
“从小到大都不被千脉重视的陆兰,如今却被视为害死自己的哥哥与放走饕餮的罪人,你不难想像整个脉中的人是怎么对她的。当晚,还发著高烧、年纪还小的她,就差点被自己的父亲活活打死。但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流,对陆兰而言,她的眼泪早就干了。”
“千脉长时间以来都没没无闻,如今好不容易脉里出了个优秀的宗继,难得有了出头的机会。但这机会却在一个下午内破灭,想也知道身为脉主、向来看重陆柏的父亲会有多愤怒,当晚,他就在毒打怒骂中与陆兰断绝了父女关系。在整晚的毒打之后,千脉脉主就这样把陆兰赶出了家门,让她在风雪中独自走下山。临走前还撂下狠话:‘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但你却还是千脉弟q子,别以为自己的责任已经没了,你还得负责将饕餮找回来。如果龙首汇英战时我没有看到饕餮,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千脉也不会放过你。’”
“冥”漫不在乎的牵了牵嘴角,帅气的脸上满是不屑,讽刺著什么似的看著郝壬。
“千脉和天脉素来交好,十年前的当时就已经是代q理脉主的解飞,刚好在千脉作客,这些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听见了陆兰的故事心有戚戚焉,解飞就私底下派人将陆兰接回了天脉,但温柔的她却始终将自己当成是个害死哥哥的罪人,不停的自责著,她也早已决定要在‘龙首汇英战’当天自己回到千脉任由父亲处置了。”
“对她而言,如果不是因为当时陆柏背她下山,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既然所有事都是由她开始的,那么也该由她结束。温柔的她坚持著不肯让身负饕餮的你知道这件事,也正是不想让你感到愧疚或想帮她什么的,毕竟,你根本就没有参加‘龙首汇英战’的意愿。如今,支持她活著的,只有照顾曾经保护她哥哥的饕餮──也就是你了。默默恨著夺走哥哥生命的饕餮,却也将饕餮视为哥哥最后的遗物,很矛盾的情绪对吧?这就是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小心翼翼地走到你的床前看你的睡脸,或许,从失去哥哥那天开始就装作坚强的她,只是想从你身上感受一丝哥哥的体温吧?”
说著,“冥”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手臂上也有著和郝壬一模一样的双龙形。
“顺便一提,封印著蒲牢的炎紫匕之所以会被天脉带到台湾,正是由于解飞想私底下帮陆兰找到饕餮。九龙之间各有关联,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天脉可以找饕餮找到这么远之外的台湾的缘故。至于你无意中在电动玩具店内被蒲牢寄生,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
“冥”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淡淡地看著郝壬听得茫然的侧脸。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郝壬坐倒在地上,抬头和“冥”深邃的黑色眼睛相互看著,他听见自己问:“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该怎么做不该问我,得问你自己,解紫茗还在等你的回答呢!”“冥”帅气的脸浮起一丝笑意,随即转身就要离去的样子。
“等等,别走,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事情?”郝壬连忙站起,抓住“冥”的肩膀。
“我说过,我是隐藏的你,你睡著的时候我可还醒著,自然可以听到他们在你床前的对话。即使如此,我知道的还是不比你多多少,但以此推理却还做得到。浪郝壬,其实你没那么笨的,有很多事情你只是懒得想而已。”“冥”甩开了郝壬的手,冷冷地说道:“今天是饕餮要你来的,我想它的请求已经很明显,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我得走了。”
转头,“冥”笑了起来,而一整个虚无的意识世界也随著他一笑逐渐后退。
郝壬还想问什么,却只感觉自己再也说不出话了,应该说,他已经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梦醒了。
这天早上,有别于往常的呼呼大睡到中午,郝壬是自然醒过来的。
睁眼,小雪可爱的睡脸就在离自己不到三十公分的面前,老神在在地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而且照老样子小雪的睡相还是很糟,乱穿的睡衣翻到连肚脐都露出来了。
但今天郝壬却没有任何反应,有别于以往的吓到,他只是静静地看著小雪的睡脸思考著,今天的他,有个决定。
龙有灵性,而或许那样的灵性,也是一种人性吧?郝壬想起饕餮那双慵懒却又带著些许暗示意味的眼睛,而它叫唤自己到梦中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
或许,在跟陆柏记忆相通的同时,饕餮也间接继承了他们的情感,也许在那只橙色巨龙的身体里面,还有著一部分陆柏希望守护著陆兰的意念吧?
郝壬看著手腕上两条黑色的龙形,昨晚的梦是他第一次与龙心意相通。
翻身下床,郝壬将小雪身上的被子盖好,然后看著她的睡脸下了决定。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对他这个单纯的好人而言,这世界一度很平凡,没有太多的善恶,也没有太多足以让他觉察的苦难,他不怎么喜欢,但也不怎么讨厌。
但如今,倘若是为了要守护住这个世界上,某一个仍旧美丽、还没有被污浊染上的小角落,他愿意一试。郝壬自问不是什么圣人,没有什么济世的情操,也没那种能力,但有些事情,现在的他,做得到。
快步走向房门,郝壬抓住门把一扭开了门,今早,他有些话想对一个人说。
门一开,紫茗端著餐盘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仿佛是讶异于郝壬今天这么早起,紫茗也正要开门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
“早……”紫茗错愕地看著今天眼神特别不一样的郝壬,而他也坚定地回看著她。
感觉到饕餮的记忆在身体里缓缓流动化为一股暖流,郝壬开口:“紫茗。”
“……嗯?”女孩不知所措。
“请让我,参加‘龙首汇英战’吧!”
时间在一句话内凝滞静悬,走廊上的两人,对看著。
沉默在早晨的空气中向一整个冬去春来的天山漫开,窗外雪山依旧,但那雪迟早会融,迟早会迎向阳光。
然后,是紫茗仿佛从雪中融解,绽放如蔷薇的微笑,她笑得好开心。
“嗯!”
走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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