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春雨,仿佛也随著他的心情飘向远方,划落春初的第一滴水珠落到泥地,渐散,化为透明的跃动。
下雨了,雨落在凉亭的屋檐上,如鼓声。
而“龙首汇英战”,也在那样的鼓声中,在阴雨之中,开始了,郝壬知道。
第五集 螭吻之卷 第七章 乱世神话
春雨丝丝滴落,凉亭之下,郝壬茫然了一阵子后,终于站起身来。
将袖子褪下,掩盖住手上两条唬烂的龙形,郝壬闭了闭眼,放弃了去想殷唯跟他说过的那些事情。
一定得找到第三条龙,才能活下去吗?……
对他而言,活不活著从来就不是那么重要,他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积极的人,可以快快乐乐的活著最好,不明不白地挂掉也还可以忍受,这种逻辑向来就是郝壬处事的基本。
只不过,爆体而亡就代表双龙终于突破他身体的禁制,因而到达外界的过程。
郝壬想起亚月曾说过的话,光是一条狂龙睚眦,就曾经让上千年前的中国武林经历一场浩劫,死了几千万人,还一击把九脉其中一脉所在的花果山整个蒸发掉了。
那还只是一条龙做得出来的事情,如果是两条呢?
郝壬脑中浮起一个景象,两条橙、紫不同的龙在空中相互攻击,无数的龙炎就这样掉到地上,让城市燃烧、河海沸腾。
这种事情,倘若发生的话,那就全是自己惹出来的。
郝壬摇了摇头,他一定得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只是,“龙首汇英战”会是那么容易就打赢的东西吗?
“天脉衰颓已久,自脉主以下,无一可称为真高手。解某武学资质有限,紫茗虽根骨颇高,但毕竟年幼不能有所建树。”
解飞曾经说过的话划过脑海,郝壬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不过略胜解飞一点,而他都明白说明自己不是啥高手了,郝壬很怀疑自己在“龙首汇英战”中可以打赢几个人。
苦恼了半天,郝壬脚下不停,已经走到了刚才的广场边。
此时,毫无目的乱晃的他,正站在一些黄衣人的身后。
好吧,反正也没事做,先去看看比赛是怎么进行的好了。叹了口气,黑发“少女”低头走过黄衣人群身边,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脚步。
“五台静斋都到了,普陀静斋和峨嵋静斋有打算要来吗?”
关键字入耳,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宣称自己是五台静斋方丈的萝莉从脑海中闪过,郝壬瞬间提升无数倍耳力,他真的很想知道清晓的由来。
随意找了个石椅坐下,女仆装的郝壬低头假装自己是逛累了想坐一下,而那群黄衣昆脉弟q子的言语就这样一字不差地进入他的耳际。
“峨嵋贵为三山之首,不管俗务已久,怕也是不来了。至于普陀静斋,早已婉拒了脉中的邀请。”
那是一个斯文的男子声音,郝壬抬头一看,正是昆脉的宗继,夏莫栩在说话。
夏莫栩续道:“‘龙首汇英战’是江湖上的大事,而‘三山静斋’既为武林中德高望重与中立的代表,此场合就不应该缺席,峨嵋就还罢了,就连普陀都拒绝到昆仑当见证,只怕三山也出了些乱子啊……”
一黄衣人答道:“可不是,听说五台静斋竟走了方丈,昨晚还找了一整夜。昆仑山上,没有风声是压得住昆脉的,一群老和尚,这下可捅了个大娄子啊……”
听到这里,郝壬吓了不只一跳,五台静斋方丈失踪了?哇靠,清晓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师弟,此事休莫再提,五台远到昆仑,倒也不能让他们难堪了。”夏莫栩淡淡道:“倒是,我要你查的天脉那来历不明的女仆,查得怎么样了?”
夏莫栩这句话一出,郝壬马上惊了一下,看对方一副书生样,怎么会精明得跟个鬼似的……一般人应该不会去注意到哪个脉中多了一个女仆吧?
这是不是代表,九脉所有来到昆仑,以及即将代表出战的人,全部都被昆脉查过了呢?
郝壬想起所谓的情报战,开始发觉自己低估了这个上千年的九脉内斗。
“查清楚了,她叫珊瑚,是近来天脉新收的孤儿,身家颇清白。”那黄衣人道,脸上却泛起了一思不解:“只不过师兄,你怎么会特别在意那女仆?”
“预感。”
夏莫栩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身为武者,第六感往往是很重要的参考依据,从来没人会质疑这种感觉的重要性。
“九脉的每个环节、每个新收的弟q子强弱,我们都了若指掌,唯有天脉这次突然多出了一个女仆。虽然那只是我的感觉,但我觉得她会是本次‘龙首汇英战’唯一的一个变数。替我留神点,如果必要的话,派人接触她,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知道,试不出虚实宁可私下处理掉。这次‘龙首汇英战’我们还是非赢不可,你们懂吗?”夏莫栩低声淡淡的说。
这段话让郝壬整个人吓到,不会吧!那宗继看起来一副君子貌,私底下却心机深成这样?郝壬看著远方夏莫栩俊秀却隐约透露出寒意的脸庞,觉得人再机车也不过那样。
“是……不过,私下处理掉之前,应该还来得及做做别的事情吧?”另一个昆脉弟q子淫笑,连带身旁的一群黄衣人全部泛起了相同的笑容,这些非常好的表情让郝壬差点往生过去。
“随你们,轻重自己知道,我不想多说废话。”夏莫栩不置可否:“算算,另一头的开战致词已过,第一战就是莫栩,我得技压全场才行。失陪!”
“师兄慢走,给其余七脉一点颜色瞧瞧。”
黄衣人动作一致地向夏莫栩鞠躬,后者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只是黄衫中的背影,隐隐透露出一丝自信与傲慢。
郝壬微微抬头看见昆脉的宗继逐渐远离,他也飞快地起身向另一头走去。
既然自己已经被挂上“来历不明、别有居心、唯一变数”的招牌了,靠得这么近被发现就好玩了,他可不想被“做做别的事情”,一点都不想。
走了一阵子,随著一一经过几个脉的弟q子群聚的地点,郝壬终于在一个檐下看见了陆兰。
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郝壬有点惊讶地发现陆兰当场吓了一跳。
女孩转身,脸上满是惊讶,但在看见郝壬时,她松了口气。
“壬……不,珊瑚,是你啊?今天怎么特别早起呢?”陆兰看著郝壬,似乎奇怪于郝壬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今天比较早睡醒。”郝壬不置可否地回答,东看西看了一下:“倒是兰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紫茗勒?”
“紫茗去忙了,天脉第一场也有出战,解飞大哥他要上场。”
“不会吧?”郝壬震惊,连忙问道:“是不是对上昆脉宗继那啥瞎摸鱼的?”
“瞎摸鱼?你说的是夏莫栩吧?”陆兰有点被郝壬打败的样子:“不确定,但有可能,他是八个人选之中。”
“啥八个人选?”黑发“少女”头上浮起大大的问号。
“会场一共有四个擂台,一次可以让八个人上场同时比试,一次比试分三场,一天全擂台一同比试三次,共比七十二场,可以从二十四个人中选出十二个人晋级。出战顺序会先抽签两次,决定一次比试是哪八个人,事先公布后,再抽签配对一次。”陆兰耐心的回答,听得郝壬一头雾水:“也就是说,解飞大哥有七分之一的机会对上夏莫栩,蛮典型的擂台制度吧?”
“嗯嗯,是很典型……”
郝壬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他所知道的擂台战都嘛从漫画里学来的,陆兰此刻说的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昆仑山上四个比赛会场分为东西南北四厢,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巨大的四合院中间就是西厢,你看那个擂台。”陆兰指指眼前的四方形均匀巨石,大小大概有两个操场并起来那么大。
巨石四周围绕著郝壬和陆兰所在的建筑,排成了又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构造,看样子就是观众台了,郝壬抓抓头,大概明白了会场布置。
“比赛也是典型的擂台制,没有裁判,掉出擂台一落地就算输,在场上失去战斗能力也算输,自己投降也行。”陆兰持续讲解:“你刚错过了开战致词,不过不要紧,那都只是繁文缛节而已,第一场对战还没开始。”
陆兰说完,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郝壬。
“壬,你真的……打算出战吗?代表天脉。”她温柔地问,这段话让郝壬差点失去反应能力。
“或许是吧!”郝壬点点头。
“其实我很反对让你上场的,你并不是真的想战斗,不是吗?”陆兰关心的说:“我不知道解家人私底下和你谈过那么多次是在说些什么,但我有些话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如果你不想出战的话,其实大可以不必勉强的,你为什么要到昆仑这个是非之地呢?”
郝壬闭了闭眼,无法对陆兰明说他之所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天脉,也不是为了获得睚眦,那只是因为她而已,但满足这个理由的条件,却必须将她蒙在鼓里才行。
抬头,郝壬看向陆兰柔和的脸蛋,下定了决心。
“兰姐,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呢?”郝壬黑色的眼睛,直视陆兰那双柔和却带有一丝伤感的眼睛,缓缓地问:“为什么,你要来面对根本不是你的错的错误结局呢?”
一阵沉默。
“为什么,你要来赴死呢?”静静地,郝壬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晨阳闪耀在即将被当成擂台的巨石板之外,西厢会场之中,郝壬与陆兰相视沉默。
听得那段话从郝壬的口中说出,陆兰先是一阵错愕,才慢慢地闭上眼睛,语气中竟然没有太多伤感:“壬,你知道了啊……是紫茗告诉你的吗?”
“不是。”郝壬平静的说。
“嗯!”陆兰转头避开郝壬的眼神回答。
郝壬可以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心乱如麻。
然后,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竟带了一丝戚然。
“壬,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必须负担著两个人的重量活下去,是种不可负担的沉重。这辈子,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也没有办法再失去更多东西了,如果我离开的话,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人受伤。解飞大哥将我庇护在天脉我很感激,但这样子却也让天脉与千脉交恶了起来,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我……”
“兰姐,你错了。”郝壬依稀在陆兰的眼睛里看见泪光,但他仍然冷静的说。
有些事情,不在此时说清楚,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好结局了。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你就失去了更多东西。解飞那装酷的家伙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但他喜欢你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紫茗也一样,整天黏著你的她也早已把你当姐姐了。然而,还有两个人是希望你活下去的。”
“……”
陆兰转头看向郝壬,却发现黑发“少女”此刻眼神中竟有著一丝谁的影子,而那影子她再熟悉不过。
“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郝壬淡淡的说:“是饕餮,是你哥哥留给你,拥有著你和哥哥共同回忆的饕餮。”
四下无人,郝壬伸手将手臂上的袖子褪开,两条龙形突然间出现在其上,而其中的一条,竟燃烧著橙色的火炎。
“你哥哥当初的牺牲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如果你这么想不开,那你就等同否定了哥哥所做的一切。更重要的是……”
郝壬走近,手臂上的龙橙炎烧灼,陆兰竟从郝壬那双黑眼中看见了一丝柔光,来自她多年前失去的那个人,她最依赖的哥哥。
郝壬静默的说:“其实你想活下去的,不是吗?”
“……”
“每天早晨时你总是最开心,因为你在天脉之后有著一小片菜园,你喜欢静静地替所有花草浇水。花园中大多是一些蔬菜,但其中你最喜欢一株蓝色的兰花,天山寒冷,难能让兰花生存,你总是在兰花前花上半小时照料它。你在兰花旁种了棵柏树,虽然现在树还很矮小,但你知道它总有一天会茁壮,会庇护著那株兰花……”郝壬断断续续地说,看著陆兰眼中那股小小的不知所措:“其实,你想活下去的,不是吗?”
时间在一句话间凝结,春雨滴滴滑落昆仑山上的亭台楼阁,在地面破碎为晶亮的水花。
两人相视无言,然后,于陆兰朦胧的眼中,她依稀看见了眼前的人影与自己的哥哥逐渐重叠。
陆兰突然贴近,郝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就被抱住了,柔软的身体靠入怀中,郝壬瞬间脸红,但他却听见陆兰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介意吗?”泪水从陆兰脸上滑落,如同春雨丝丝扣入地板的泥泞,女子刹那间发现自己还是个女孩,还是当初那个如此依赖的女孩。
于是,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介意让我抱一下吗?哥哥……”
郝壬没有回答,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地站著,半晌后,他注意到自己也抱住了陆兰,像个兄长般地抱住了她,手上的橙炎,如火如荼。
然后,是女孩仿佛再也禁不住任何压抑的哭声,依稀还是当初的小女孩,陆兰哭了,在郝壬的肩膀上哭得如此哀恸。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女孩抱住了郝壬,像是向一整个天空的春雨倾吐多年来的寂寞般,她哭得好伤心,紧抱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慢慢地,郝壬闭上了眼睛。
接著,是一阵恍若隔世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终于逐渐冷静下来般,郝壬胸前温暖的娇躯也慢慢地退开,当郝壬睁开眼睛时,只看见陆兰那微红的脸蛋。
“壬,谢谢你。抱歉,你一定很困扰吧?”温柔的女孩看著地面,有点不知所措的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抱哥哥以外的人,而对象,竟然是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郝壬。
“还好啦,随时欢迎,感觉还蛮舒服的。”郝壬帅气的脸上冒出一个不要脸的微笑,这句话让陆兰的脸是更红了。
不过,郝壬却知道陆兰原本那张清丽的脸上,再也不残存著任何愁绪。
一切,已然烟消云散。
“谢谢你。”陆兰红著脸,看著郝壬脸上的笑意也跟著笑了出来。
“好啦,兰姐,你该回客院了。”郝壬转头看向远方春雨中的建筑,笑笑的对陆兰说道:“静静的等著吧,一切都会没事的。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了,关于‘龙首汇英战’这场鸟爆了的战斗。”
静静地,陆兰点了点头,那脸上,竟带著浅浅的笑容。
橙色衣服的女孩转身走了几步,才又转头对著郝壬说出一段话:“壬,我也会等你的,关于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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