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罡的光采竟仍是如此华丽,华丽得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死亡。
“砍掉,就不痛了,您说是不,解脉主?”凌胜岳笑著这么说。
“随时候教,如果凌老弟有那个能力的话……”
解峰静静压低身形,然后,身后五十余名天脉弟q子同时与他一起握紧双拳,一护身前、一护心口。
“想起四十年前,差点将你打残的那掌,老夫犹自热血沸腾,你说是不,凌大掌门?”
“同意之至。”
天山的烈日逐渐升至天顶,炫目的阳光之下,两个不再年轻的人,相视而笑。
仿佛哀叹抑或缅怀著什么往日的岁月般,两人愉快的笑了起来。
第八集 五岳之卷 第六章 老者
有动静。
警觉如同海啸般涌入郝壬的睡梦中,当他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靠在山洞的墙上往外看时,手臂已经燃起了紫炎。
身体已经恢复了吗……郝壬摇了摇才刚睡醒的脑袋,一整个还是觉得很晕,之前打雷兽时果然是太勉强了。
几把缠绕著电流的蓝柄白剑,从郝壬所在的洞口飞过,他屏息了几秒后,那些可以自行飞起的雷剑才好不容易消失在洞口外。
“那些剑……是里华山的守卫吗?”郝壬有点明白的自言自语著,回想之前与雷兽交手时,对方也是撞上里华山后才被雷剑群盯上的,或许那正是里华山的防卫机制也说不定。
古典RPG打多了,郝壬倒也对这些奇奇怪怪的剑阵不陌生,一次这么多把剑刺上来,即使是强如雷兽也只好乖乖被电得爽歪歪,现在想想,那只雷兽八成也灭了吧?
由雷兽防御外侧的空浮走道,无数雷剑守备里华山本体,还真是个完整的防御体系……郝壬抠了抠脸颊,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太好,用“震”把雷兽吼得撞上里华山,使雷剑与雷兽互相攻击,他要进来根本不会这么容易。
只是,狩那家伙,就这么挂了啊?郝壬有点茫然的抬头看著洞顶,照理说,乱强一把的狩应该是没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但不知为何,他有种诡异的感觉,好像狩从那边摔下去是另有原因。
狩……是什么人呢?郝壬皱眉看著地面,自己莫名其妙多出的“小弟”还真是个令人搞不懂的家伙。
想著想著,郝壬才刚想到又开始头痛,他突然觉得背后怪怪的。
电流劈啪声传来,郝壬猛地转头,却发现三把雷剑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在那里,剑尖充满敌意地对著他。
糟!被发现了!看著那三把雷剑,郝壬一整个魂飞魄散,倘若让它们通知其他同伴过来,那么……
迅速将重心压低,郝壬蹬地往旁跳去,将自己与剑的距离拉开五公尺,握了握拳,他不禁冷汗直冒的想像当上千把雷剑飞进洞穴里,自己会被剁成什么鸟样。
一人三剑隔空对峙著,就在郝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却从洞里深处传了过来:“退下。”
宛若电池用完的遥控飞机,声音一传来,三剑便在空中抖了抖,落地插成了一排。
看著那上头逐渐消逝的电流,郝壬瞬间傻眼,他不禁警戒的问道:“是谁?”
仿佛是回应郝壬似的,沙哑的声音自顾自的说:“是谁非谁,非谁无谁,无谁忘谁,汝问吾谁,吾谁问谁?”
听到这非常好的回应,郝壬瞬间囧掉。哇靠,高手勒……
“呃……你这样说我很难接话欸……”对著洞口无奈的吐槽,他满脸纳闷的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高人了。
“何须接话?静默不好么?”沙哑的声音笑笑:“进来吧!”
仿佛有著一种经过岁月累积的沉稳,声音的主人说起话来虽然不响亮,但那话语中却有无比浑厚的说服力,郝壬迟疑了一下,不由得走了进去。
随著山洞越来越开阔,郝壬逐渐听到了一些水滴的声音,抬头看著洞顶,他有些惊讶的发现整个洞顶都是莹白的水晶。
又走了一阵子,乱长丛生的水晶柱越来越多,最后就连地面都有小小的水晶结晶,眼前瑰丽的景象无止无尽的展开,当郝壬定睛看过去时,眼前竟然出现一片白水晶广场。
怔怔地继续向前走,郝壬的脚下逐渐踩上那片地毯般的小水晶丛林,放眼望去,眼前除了水晶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石壁了。
接著,郝壬看见白水晶广场中,插著无数的剑。
那是一个惊人的景象,当他环目四顾时,整个洞里上下左右前后竟然全部插满了剑,每把剑都不一样,到处发著冷冷的白光。
眼前竟像是一个不知道沉肃了几个世纪的剑冢,只有白水晶与之作伴,郝壬的紫眼中倒映著所有水晶莹白色的光润,竟就这么傻在当场。
一个老者端坐在剑冢正中的水晶平台上,此刻他正微笑的看著郝壬,脸上如刀刻的皱纹也随之飘移。看著那古朴的笑容,郝壬只觉得眼前的老者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与说不出的苍老,他竟无法想像这老者究竟坐在那里多久了,又被流失的岁月冲走了多少东西。
剑冢与水晶的寒光溅上郝壬的脸,一切是如此的严肃,又是如此的偏离常识。
一个清晓曾经提过的名词流经脑海,郝壬听见自己怔怔的问:“剑神?独孤万剑?”
“或许是。”老者笑著回答:“也或许不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郝壬纳闷,都啥年代了还玩这套。
“人本无名,何须自名?若不需名,何不忘名?吾既忘名,何来虚名?”老者淡淡的说。
听见这句话,郝壬不禁发自内心的赞叹这世间竟然还能有让他这么难接话的回答,他还以为清晓那火星人已经够夸张了说。
“我输了。”郝壬老实说:“老伯你行,我不问你名字行了吧?”
老者只是点头一笑,没有回答。
“话说回来,为什么把剑停住?老伯你明明知道我是闯入者,不是吗?干嘛不杀掉我?”
郝壬指指自己惊天动地的紫发,这随便想都嘛知道他不会是“五岳剑天”的人,如果眼前的老者真的是独孤万剑,那大概用一根小指头自己就得掰了吧?
“因为止戈为武。”老者看著自己的手说:“剑之所以存在,是为救人,而非杀人,你既不是来杀人,那老朽何必杀你?”
郝壬怔了怔,这回答太帅了吧?印象中,他所知道的“五岳剑天”,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那老伯你叫我进来干嘛?”
“老朽只是有句话想告诉你罢了。”老者轻轻拂著自己的长须。
郝壬又是一怔,脑海中浮起无数白烂小说的剧情,他不禁抽搐著嘴角问:“呃……不会是要告诉我一句啥绝世武功口诀的,然后让我出去参悟个几十年最后飞升成仙吧?”
“你希望如此吗?”老者几乎快被皱纹埋没的眼睛里有著一丝笑意。
“不,不希望。”郝壬叹口气,那种事情太麻烦了:“你也根本没理由这么做,这又不是在写歪歪小说。”
(注:歪歪小说,指主角有无限运气与外挂的小说。)
老者又是一笑:“确实。”
“那到底要说啥?”郝壬摊摊手,再拖戏下去真的没完没了了。
“说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听见这句话,郝壬的紫瞳瞬间凝聚,不禁脱口而出:“啊?”
仿佛在感叹什么似的,老者仰天看著满洞顶的白水晶,但郝壬却突然觉得,他的眼神仿佛穿越了这个小小的剑冢,穿越了整个山洞,凝视著天空的某个东西。
“‘五岳剑天’……吗?”淡淡的,老者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在郝壬的眼中,竟是如此凄苦:“我们,还真是罪孽深重哪……”
郝壬有点错愕,他隐约觉得老者本来就显得苍老的脸庞,在说出那句话后瞬间颓败了下去,然后,他从老者的眼中看见一个倒影,穿透了洞顶,穿透了整个里华山,让遥远的光景映入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金色的剑,漂浮在天空正中的剑。
“愿苍穹剑常伴尔心……”自嘲似的,老者伸出了一只手掌,郝壬的脚下也随之浮现一个白色的太极形。
太极形旋转著迅速变大,两仪在郝壬的脚下不停运转著,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光就猛地乍起,将郝壬化为光尘,送往遥远的、另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太极形。
老者缓缓的闭眼,他知道当郝壬睁开眼睛时,会是在另一个天空下了。
他也知道,那会是他使用的最后一个传送阵。
他老了,老到,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老了。
“曾几何时……老朽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用颓老得连自己也无法想像的声音说著,老者低头看著自己满是皱纹的手:“……出来吧!”
老者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著洞口处的阴影说的,声音穿梭在水晶广场中,慢慢的,一个黑色的人影走了出来。
红色长发,带著慵懒微笑的俊美帅脸,年纪约近三十岁,全身黑衣,当来人走进剑冢时,老者注意到那人正在拍手。
“真厉害,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勒!”红发男子笑著说:“不愧是里华山的剑神。”
“不敢当。”老者点头一笑,笑容中有著些许坦然。
“即使那些全都不是真的,你还是很强。”红发男子随兴的说:“在动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十文字狩,你呢?”
“老朽早已忘了名字。”老者捻著长到肚子的银须。
“是因为从五十年前,就以守山人的身份假扮剑神独孤万剑的缘故吗?”狩慵懒的笑笑:“还是说,是你自己,对你的名字与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呢,独孤平,独孤老前辈?”
听见这名字,老者的身体微微的颤了一下,但当他抬头时,脸上却还是那个衰老的笑意。
“你既有答案,又何须再提?”被狩称为独孤平的老者闭上眼睛:“老朽问你,你为何要帮他?”
“他?噢,我大哥啊?”狩将手插入口袋,脸上仍是那带有邪气的俊美笑容:“怎么说呢?算是把他当诱饵吧,如果不是他跟雷兽打架,引开你的注意力,我也没这么容易进来,外头的三千把‘雷剑’,我可没办法对付呢……”
老者淡淡一笑。
“只不过,你老早就算到老朽不会杀他了,不是么?”
“不,我也只是碰巧猜到。”狩摊摊手:“不过,好在你没杀他,要不然我会觉得很扫兴。”
老者平静的问:“除此之外,之所以帮他,尚有原因吧?”
狩妖异的黄瞳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他笑著回答:“棋盘上只有两支王将的话,不好玩吧?”
“原来如此,老朽懂了。”老者点点头:“狩,你真是个人渣。”
“彼此彼此。”狩用手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那率性的微笑也逐渐化为魔性的邪笑:“附带一提,你刚和我老大聊天时,我已经把整个剑阵的桩脚都给破了,雷剑再也飞不起来啰……独孤老前辈,你已经老了,就跟藏剑在这里的历代‘伪剑神’一样,五十年的岁月,已经让你老糊涂了。”
黄瞳中逐渐浮起猫般的梭形瞳,狩的身上开始冒出黑气。
当老者看见红发男子背后多出了上百只纯黑色使魔后,他听见狩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那么,就请你死在这里吧,独孤平,背叛独孤万剑的不肖子孙……”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老者两手的食中指一并一提,刹那间,整个剑冢中的上百把各式长剑全部冒起白色剑罡,对准狩的方向:“来吧,十文字狩,‘黯瞳之影’。”
白色剑罡如同贯穿天宇的流星,带起整个水晶广场的白水晶如玻璃碎片般卷去,当狩抬头时,他看见的只有白光,和老者肃然的脸。
“喝!”老者这么清啸著,双手同时指向黑衣的狩,而白须与白发也随之飘飞。
“有意思。”狩笑了:“那么,就看你能活多久啰,伪剑神。”
随即,狩身后如同黑夜凝炼出来的纯黑色使魔群尖啸著冲向老者,水晶广场里,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一切,都在黑雾掩盖之后,就此失去踪影了。
“炎紫柔劲.凰破双飞!”
十道浓缩真气柱划越空气,直接扫在解峰面前五六名剑天门人骤起防御的剑罡上,气劲相击,引发强烈的爆炸声。
双手错开,天脉脉主仿佛永远严肃的脸闪过一丝紫气,十道再次增强威力的“凰破”,登时如同水流般将那些剑天门人扫飞离地,柔劲也随之透过剑罡,吃进了他们体内,引发不容忽视的内伤。
所有天脉弟q子与剑天门人打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解峰收功回气之时,转头四顾,只看见了一个让他静默的景象。
每个人,都在战斗。
鲜血化为的红雾,从被剑罡刺穿身体的天脉弟q子身上喷起,伴随著那解峰曾经熟悉的面容在血花中扭曲,他可以看见每个剑天门人的脸上,都有著恶意与狰狞。
战势是一面倒的,剑天将近屠q杀般摧枯拉朽地瓦解天脉虚弱的抵抗,早在更久之前,天脉,或者该说整个九脉,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曾几何时,腐化如此?解峰有点茫然,他站在战场最激烈的中心点,但在那个瞬间,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怔然立著,看著那些他曾指点过的徒孙,被剑罡刺穿、扫离地面、拦腰砍断。
紫茗与解飞背靠著背,在剑天人群中不断抵抗扫来的五色剑罡,两人身上都是汗水,解飞身上更是数不清的剑伤,那是保护紫茗所留下的。
但此刻,解峰却听不见他两个孙子喘气的声音,一切在他耳里都无声了,他只是环目四顾著那些血腥与砍杀。
曾有人说,当一个武者开始对生死与争斗感叹时,那必定是老了,心软了,死期近了。
对一个武者而言,很多时候,怜悯是一种不能原谅的脆弱,行侠仗义的侠客,只存在于小说中,只因为这世上不会有心软的人能活得那么长,身为一个武者,只要一个迟疑,迎面而来的就是死亡。
对这个守则,解峰惯了至少五十年,他从来没心软过,即使解家人一一离逝,他也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
但此刻,他却觉得眼中的景象逐渐模糊,他自问不是哀叹天脉即将就此覆灭,而是哀叹即使是最后一刻,他仍不能守护那些他最重要的人,解紫茗、解飞、所有的天脉弟q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好希望所有砍在天脉弟q子身上的剑罡,都是砍在自己身上。
想法从解峰脑海中经过,他淡淡一笑……是啊,他老了,心软了。
人可以不服天,不服输,不服穷,不服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