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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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圣经-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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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地安人的飞来器……”大头接茬,笑嘻嘻的。 
  “可不也是辩证法?” 
  “就不知道更高还是更低了……” 
  隐语和腹语,不可直说的和不能说出的,帝王统治术加意识形态,抑或意识形态装饰的政治权术,历史大於意识形态,而现实呢? 
  大头收敛了笑容。隔壁的收音机还在唱,这回是毛夫人指导的另一个样板戏八红色娘子军一: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的担子重,妇女的怨仇深—.”这位一直被党的元老们限制不得参政的江青同志壮志正在得以实现。 
  “你这里怎么这么不隔音?”大头问。 
  “那边收音机开著倒还好住了” 
  “你房里没个收音机?” 
  “同屋的老谭有个半导体的被查抄了,人还一直隔离在机关里。” 
  两人沉默良久,隔壁收音机里的唱词听得清清楚楚。 
  “有棋子吗?下盘棋吧!”大头说。 
  老谭倒有一副骨雕的象棋,他从堆在墙角装雒物的纸盒里找了出来,挪开酒菜,在桌上摆了起来。 
  “你怎麽想起这书的?”他回到刚才的话题,走了一子。 
  “报上刚开始批吴昭的时候,我老头叫我回家了一趟,说他申请退休了……” 
  大头推动棋子,压低声音,说得故意含混。大头的父亲是历史教授,还有个民主人士的甚麽头衔。 
  “姓吴的那书你有吗?还能不能弄到?!”他又走了。 
  “我家就有,老头叫我看的,这会早烧了,谁还敢藏那书?只叫我把家里那部线装的一通鉴一带来了,还是明版的刻本,就算留给我的遗产,这书是毛老头早先叫高干读的,要不这如今也留不下来。”那毛字大头说得很轻,”带而过,又推一子。 
  “你老头还真精!”他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叹息,他没有一位这样明事理的家长,他父亲那麽糊涂。 
  “也晚啦,不让他退休,加上他以前的历史问题,还是揪出来了。”大头摘下眼镜,一双失去光泽的高度近视眼,贴近棋盘瞅了瞅,说: 
  “你这下的甚麽屎棋?” 
  他於是把棋子”手唬了,说: 
  “玩不了,都是傻屏!” 
  这粗话叫大头楞了一下,突然格格笑了起来。两人便哈哈大笑,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你们可要注意啦—.这番议论要被人告发,就足以置於死地。恐惧就潜藏在人人心里,却不敢言明,不可以点破。 
  等天黑了,他先到院子外去倒垃圾,拾了一筒啃剩下的鸡骨头和煤炉渣!见邻居的房门都关上了,大头赶紧骑车走了。大头住的是集体宿舍,仍在审查之中,虽然有他老父的关照,也已经晚了,到军人进驻实行管制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在集体宿舍闲聊说走了嘴的那麽一句话!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行,弄到农场劳改,放了八年的牛。 
  同大头那次谈话之後,生出的恐惧令他们相互避,不敢再有任何接触,相隔十四年才再度见面。大头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在美国的一位叔父帮他联系了一所大学去深造。拿到护照和去美国的签证後,大头来告别。说起那次见面,酒酣耳热,点破了这毛老头发动文革的谜底。 
  大头说: 
  “要是你我那天的讲话兜了出来,那就不是放牛了,这脑袋还不知在不在!”又说这”去美国,要能在大学里弄到个教职,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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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十四年前的那天晚上,大头走後,他敞开房门,让一屋子的酒气散净。之後插上门,从兴奋与恐惧中冷却下来,躺到床上,望著顶棚的那道黑缝,好比突然捅开了一个蚂蚁窝,里面黑压压一片蠕动和混乱,那顶棚随时都可能塌陷下来,令他周身发麻。 
    
28
  又到了冬天。炉火封上了,他靠在床头,只台灯亮著,一个有夹子的铁罩子扣在灯泡上,把灯光压得很低,照著花格子的被面,上身在暗中,望著被子上那一圈光亮。”个巨大无边的棋盘,输赢都不由棋子决定,暗中操作的是棋手,一颗棋子想有自己的意志,不肯糊里糊涂被吃掉,岂不在发疯?你还够不上当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儿,无非是只蚂蚁,乱脚下随时随地都会被踩死。而你又离不开这蚂蚁窝,只能在蚁群里胡混,哲学的贫困或贫困的哲学,从马克思到那些革命贤哲,谁又能预料得到这革命带来的灾难和精神的贫困? 
  敲窗玻璃的声音,他先以为是风,窗户从里面严严实实糊上棉纸,也拉上了帘子。又是轻轻两声。 
  “哪一个?”他坐起问,却没动静了,於是从被窝里起来,赤脚走到窗边。 
  “是我。”窗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 
  他猜不出是谁,拔了门栓,开了一线门缝,跟著一股冷风,萧萧推门进来了。他十分惊讶这中学女生深夜怎麽来了,他穿的短裤,赶紧钻进被窝,让女孩把门关上。刚合拢的房门又吹开了,寒风呼呼往屋里直灌,萧萧便靠在门背,顶住门。 
  “把门插上,”他说这话时并无、心,却见女孩迟疑了一下,转身捏住铁销,然後轻轻插上了,他心里一动。女孩解下把头严严包住的棉线长围巾,露出苍白文静的脸,垂下头似乎在喘息。 
  “萧萧,怎麽啦?”他坐在床上问。 
  “没甚麽”,女孩抬起头,依然站在门边。 
  “冻坏了吧?把炉子打开。” 
  女孩把毛线手套摘了,舒了口气,便拾起炉边地上的铁钩!打开炉门和封住煤火的铁盖子,仿佛这就是她该做的事。看得出来,这瘦弱而不起眼的姑娘在家也不受骄宠,做损了家务。 
  萧萧是同一帮中学生来他们机关参加运动的,很快也分成两派,这女孩和几个女生倾向他们这”派,可都像风一样来来去去,激烈了几天就不见了。只有萧萧还经常来他们总部,也不像别的女孩那麽咋咋呼呼热中辩论,总静静待在一边,不是看看报纸,就是帮忙抄写大字报,她毛笔字写得还可以,也有耐、心。一天下午,要赶写一批反击对方的大字报,抄完张贴好已晚上九点多钟了。萧萧说家在鼓楼,他也顺路,便叫女孩坐在自行车後架上,带上她。先经过这院子门口,他问是不是吃点东西再走,萧萧便同他进屋,还是女孩动手煮的面条。吃完,他又骑车送她到一个胡同口,萧萧说不用再进去,跳下车,一溜烟跑进胡同里去了。 
  “吃过饭了?”他照例问她。 
  萧萧点点头,挫著手,炉火映照的那脸立刻烤得红通通的。他有段时间没见到这姑娘了,在等地说明来意。萧萧依然默默坐在炉边的椅子上,烤热的双手捂住变得妩媚的脸蛋。 
  “最近做甚么呢?”他只好又问,端坐在床上。 
  “不做甚麽。”萧萧捂住脸,望著炉火。 
  他等她说下去,女孩又没话了。 
  “那你们学校里这会儿干甚麽呢?”他於是再问。 
  “学校玻璃都砸了,冷得待不住,没人去,同学都到处乱窜,也不知要干甚麽。” 
  “那不正好,你可以待在家里,又不用上学。” 
  女孩没有回应。他弯腰把搭在床那头架子上的长裤拉过来,正要起床。 
  “你躺著好了,没事。就来同你说说话的。”萧萧这才转过身,抬起头望他。 
  “那你自己泡茶!”他说。 
  萧萧依然坐著不动。他揣度她的来意,红扑扑的脸蛋上变得晶莹的目光立刻闪开。 
  “有点热,我脱了棉衣?”萧萧说,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 
  “热就脱了,”他说。 
  女孩站起来,脱了大棉袄,里面没有罩衫,露出一身暗红的毛线衣!箍住上身,他於是看见隆起的胸脯,有些别扭,说: 
  “我还是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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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真的不用,”萧萧又说。 
  “这麽晚,要邻居看见了不好二他还是有顾忌。 
  “院子里漆黑的,只你窗上有点反光,没人看见我进来,”萧萧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轻,刹时间,这还陌生的女孩同他竟然如此亲近。 
  他点头示意让她过来。萧萧走到他床前,两腿贴住床沿,他、心猛然坪枰跳了起来,又听见索瑟声响。萧萧扯起毛衣和东在腰里的洗得褪色淡淡发白的水红棉衫,露出光光的细小的身胶和下半圈奶。他不觉伸手按在上面,女孩一手捏住他手背,他不明白是要引导还是阻止他抚摸,抬头却看不清萧萧的眼神。灯罩下,光圈里细柔的肌腹明晃晃的,他手掌压迫的小奶下沿突起一道嫩红的伤痕。女孩细巧的手指紧捏住他手,他顾不得问这伤痕怎么来的,手便硬伸进女孩贴身的衣衫里,握住了Ru房,倒不像看上去那麽瘦弱,柔嫩而鼓涨。萧萧喃喃呐呐,他分不清也来不及分辩她说的是甚麽,一手抱住,女孩便伏倒在床上。 
  他不记得这女孩是怎样到被子里来的,又怎样解开裤腰上扣得很紧的纽扣,那光滑润泽的骼间还没长茸毛,他不知道她是不是Chu女,只记得她没有扭捏,不加抗拒,没接吻,也没脱厚厚的绒裤,只褪到膝盖下,任他把手伸进去抚摸。随後又撩起毛线衣和棉衫,在被子里!涂射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一片润滑。他还记得的是,这姑娘偎依在他身边,仍然闭著眼,台灯罩子下光亮直照两片艳红的圆唇,微微启开,令他对原先并不起眼好像还没长开的这姑娘有一股柔情。他没有料想到这事,没有准备,又怕她怀孕。他不敢再进一步,不敢真享用她。他不明白地的来意是不是就这个,不明白地出示Ru房上的伤疤要表示的是甚麽,他不知道明天该怎麽办,不知道他的明天和女孩的明天,他们还有明天吗? 
  他静静躺著,听见桌上的钟滴答滴答在走,四下如此安静。他想问问这伤痕,这女孩显然为此而来,想好了才有这决、心和举动,他侧身望著地良久,又怕打破令人屏息的沉寂,秒针的滴答声提醒他,时间正在流逝。就在他抬起身看钟的当口,萧萧睁开了眼!在被子里拉起衣裤,扣上了裤腰的纽扣,坐了起来。 
  “你要走?”他问 
  萧萧点点头,从被子里爬出来,脚上还穿的一双紫红的毛线袜,下床弯腰穿鞋。他始终躺著,默默看著地套上棉袄,连头包里上长围巾,整理完毕,见她把放在桌上的毛线手套拿在手里!他这才问了一句: 
  “出甚麽事了?”他山口己都觉得声音乾涩。 
  “没事,”萧萧低头说,摸著手套,然後一个手指l个手指套上。 
  “有事就说!”他觉得必须说这话。 
  “没事,”萧萧依然低头,随即转身,启动门上的插销。 
  他赶紧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砖地上,想留住这姑娘,可立刻又意识到他会效甚麽。 
  “别出来,会著凉的,”萧萧说。 
  “你还会来吗?”他问O 
  萧萧点了点头,便出门把房门缓缓拉上。 
  可萧萧再没有来过,在他们造反派总部办公室也没再出现。他没有萧萧家的地址。这女孩是那一伙中学生里在他们机关留得最久的一个,他无从打听她的下落,只知道她叫萧萧,也许还是同学间叫的小名。他清楚的只是这叫萧萧的女孩Ru房上,左奶,不、右奶,在他左手,这女孩的右奶,下方有一条将近一寸长还很嫩的肉红色伤疤。他记得这姑娘是顺从的,没有扭捏,就要向他显示那伤疤,以此博得他同情或是诱惑地?她十六或许十七岁?胯间还光溜溜的,那少女的躯体就足够美好,足以刺激他,也许正因为这女孩大年轻大柔弱了,他才怕承担责任。他不知道萧萧的父母是不是也受到冲击,再也无法知道那伤疤的由来。这女孩正是因为这伤疤才来找他?求他保护寻求依靠?或是也出於恐惧和茫然?希望得到安慰才上了他床?他却不敢接受,不敢将她留下。 
  接连有一段时间,他早晚骑车离家或回家路上,总绕道经过萧萧下车的那个胡同口—住从未碰上。这才後悔没留住萧萧,没对这姑娘说过一句亲热和安慰的话,如此小心,江此过分谨慎,又如此窝囊。 
  ……
  

    
29
  “你怎么被捕的?” 
  “是叛徒出卖。” 
  “你叛变了没有?说—.” 
  “我的历史党都审查过,早有结论。” 
  “需不需要念份材料给你听听?” 
  老家伙开始有些紧张,眼囊下松弛的皮肉抽搐了两下。一当今反共戡乱救国之际,本人丧失警觉,交友不慎,误入歧途,这话还记不记得?” 
  我记不得说过—.”老头矢口否认,鼻尖两则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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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念了几句,刚开个头,提示一下,还用念下去吗?” 
  “实在想不起来,都几十年前的事了。”老头口气已软,突出的喉结上下一动,咽了口唾液。 
  他拿起桌上的材料晃了晃,在扮演一个讨厌的角色,但是与其由人审判不如先充当审判者。 
  “这是一个抄件,原件还有签字画押,盖的手印,当然是你当年的名字,弄得都改名换姓,这恐怕很难忘得了吧?” 
  老头不吭气了。 
  “还可以再念几句,帮助你回忆回忆,”他继续念道, 
  “恳求政府从宽开释,立据保证,再有媚共亲匪形迹可疑人等,随时举报。这算不算叛变?你知不知道地下党对叛徒是怎样处置的?”他问。 
  “知道,知道,”老头连连点头。 
  “那你呢?” 
  “我没有出卖过人……”那光秃的额头也渗出汗珠。 
  “问你呢,你这是不是叛党?”他问。 
  “站起来!” 
  “站起来说!” 
  “老实交待—.” 
  在场的几位造反派哥们纷纷喝道。 
  “我……我是交保释放的……”老头站起来了,哆哆嗦嗦,声音在喉管里刚能听得见。 
  “没问你怎么出来的,不自首能让你出来吗?说,你这是不是叛变?” 
  “可是我:二…後来还是恢复了同党的联系——” 
  “那是当时地下党并不知道你已经自首了。”他打断了。 
  “党原谅,宽恕了我.…:”老头低下头来。 
  “你宽恕了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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