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警员撇撇嘴,摘了警帽掂了掂,轻声道:“瞧好吧,那哥俩搞得太凶了,早晚要出事。”
卢队长叹了口气,皱眉吸了口烟,懒洋洋地道:“闭嘴吧,再乱嚷嚷,你就快出事了,人家兄弟有权有钱,会出什么事!”
这时,人群里挤出一位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道:“市委领导,能让他们把人放了吗?下午在彩虹桥,他们抓了七八个人。”
王思宇点点头,看了杜欣一眼,厉声呵斥道:“马上打电话,让他们放人,你们区里领导就是这样做工作的吗?太不像话了!”
杜欣灰了脸,不敢分辩,摸起手机,拨了号码,走到旁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耷拉着脑袋走回来,轻声道:“王书记,人已经放了。”
王思宇点点头,轻声道:“杜区长,把区政府相关领导都叫来吧,要抓紧解决问题,不能再回避问题了,会出大乱子。”
杜欣皱了眉头,有些无辜地道:“王书记,有些事情,是在区委会上定的,现在书记在外省搞商务考察,要十几天才能回来,我确实没法解决。”
王思宇摆摆手,表情严肃地道:“别强调客观理由,事情解决不了,大家都不要走。”
杜欣却把脸转到一旁,小声道:“王书记,这件事情,您不要管了,还是由我来处理好了。”
王思宇微微一怔,皱眉望着他,轻声道:“可以,但既然遇到了,我就要了解下情况。”
杜欣皱了眉头,执拗地道:“王书记,我还是那意思,市委领导不要干预此事,免得我们下面被动。”
王思宇哼了一声,拿手指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气愤地道:“杜区长,难道现在还不够被动吗?”
杜欣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顶撞道:“王书记,我坚持自己的意见,区里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
王思宇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心里却琢磨了起来,这个杜欣的表现很反常,搞不好,今儿的事情,跟他脱不开关系。
市委副秘书长周明亮走了过来,在旁边打着圆场道:“杜区长,这是突发事件,应该迅速处理,不能拖延,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王书记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好。”
杜欣没有办法,只好走到旁边,拨了一通电话,把几位区领导都喊了过来,挂了电话后,又悄悄发了几封短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经过协商,上访群众选出了三十位代表,跟着众人进了职工文体活动中心,来到二楼的会议室,都落座后,王思宇转过头,和黎凤姿商量了下,让电视台的摄像师进行录像,几位领导的秘书都拿了纸笔,进行记录。
群众的情绪非常激动,轮流举手要求发言,王思宇拿手指了指,让前面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先讲。
那人站了起来,有些义愤地道:“各位领导,区里搞建设,要拆迁,我们没意见,但价格要公道,不能明抢豪夺……”
区长杜欣不干了,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同志,请你注意说话的语气,要冷静。”
王思宇脸色一沉,‘啪’地一拍桌子,转头瞪了他一眼,皱眉道:“杜区长,该保持冷静的是你,让人家把话讲完嘛!”
杜欣哼了一声,见摄像机扫了过来,嘴巴动了几下,就没有再说话,而是低下头,翻开本子,拿着笔刷刷地写了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王思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轻声道:“接着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别有顾虑。”
那人点点头,继续道:“以我家为例,三居室的房子,只给补偿七万元,每平方才折合五百元,而周边新房的市场价已经到了七千,相差十几倍,我们不同意签署拆迁补偿安置协议,他们就断水断电,堵路砸人,这种行为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王思宇皱了皱眉,表情严肃地道:“他们是谁?”
那人点点头,铁青着脸道:“有国土局的人,也有综合执法局的城管,还有警察,区里的机关干部也下去过,这些人离开后,又有黑社会的人来恐吓,威胁,动不动就打人,已经搞出了人命。”
王思宇愣住了,皱眉道:“怎么回事?有人被殴打致死吗?”
那人叹了口气,转头指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轻声道:“李平,你说说吧。”
那个叫李平的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爷爷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他没死在战场上,却让那些流氓给殴打致死,我们报警,公安机关开始不受理,后来几经交涉,他们总算肯管了,可出具的鉴定结果,居然是死于脑溢血,尸体也被强制火化了,我们没有证据……”
王思宇抓起茶杯,砰地一声摔了下去,转头盯着杜欣,厉声道:“杜区长,事情属实吗?”
杜欣心跳加速,后背出了许多冷汗,赶忙摇头道:“王书记,我不清楚这个情况。”
王思宇转过身子,又看了看赵山泉,皱眉道:“赵市长,市政府这边也没有收到消息?”
赵山泉放了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地道:“王书记,这些不在我分管范围内,相关情况不太了解。”
王思宇摆摆手,望着李平,轻声道:“李平,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吗?”
李平点点头,轻声道:“是一个叫‘拆迁乐’的公司,他们开始时砸门窗、剪电线、堵锁眼、放煤气,各种手段都用过了,见我们还不肯妥协,就带了人冲进屋子里打,我爷爷就是被打坏的,在床上躺了不到两天就死了。”
这时,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也站了起来,抢着道:“不只是拆迁公司,开发商也有份,他们都是串通好的,青天白日的就谋财害命,人还在屋子里呢,就撬楼板,还倒汽油放火,我们去报案,他们却劝我们赶快签字,否则出了事情,概不负责,这简直是在搞恐怖主义!”
王思宇听不下去了,马上站了起来,语气严厉地道:“杜区长,我现在提出三点意见,供你参考,第一,马上联系公安机关,将涉案人员控制起来,立案调查,同时建议纪委跟进,严查其中可能涉及到的经济犯罪行为,第二,现在就与上访群众进行商讨,重新拟定补偿方案,切实安顿好群众的生活。第三,在没有出台有效的办法,确保拆迁过程中不出现违法活动前,叫停所有拆迁工程,要为群众的人身安全负责。”
杜欣‘啪’地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厉声道:“王书记,这是您个人的意见还是市委的意见?”
王思宇盯着他,轻声道:“杜区长,你什么意思?”
杜欣低了头,冷笑着道:“如果是市委的意见,我立刻执行;如果是您个人意见,我拒绝,这只是那些人的片面之词,不公正,也容易耽误区里的各项工作,他们就为了几个小钱,不顾全大局,天天聚众闹事,这个先例不能开,要不然,以后没法干了!”
屋子里立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对准两人,赵山泉眯了眼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王思宇,想看着他当场出丑,没有唐市长的首肯,这位初来乍到的王书记,居然敢干预下面的事情,无疑是自讨没趣。
王思宇摆摆手,厉声道:“你不搞,马上出去,区里其他的领导留下,谁让老百姓过不好日子,我就让他滚蛋!”
杜欣坐了下去,冷笑着道:“王书记,这话你说了不算!”
他话音刚落,区里的一位干部突然站了起来,沉声道:“王书记,我是洪武区的区长助理张桐,想向您反映个情况。”
王思宇点点头,轻声道:“说吧。”
张桐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语气坚定地道:“王书记,洪武区负责拆迁工程的天龙集团,其总经理杜威,就是杜区长的妹夫,在敲定拆迁工程方案前,他就以职务之便,为其大开绿灯,现在问题搞得这样严重,是与杜区长的纵容分不开的。”
杜欣顿时愣住了,直勾勾地望着张桐,怒声道:“张桐,你别血口喷人!”
张桐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叠材料,走到王思宇面前,双手递了过去,沉声道:“王书记,我要实名举报腐败分子杜欣,如果材料中有一项内容与事实不符,我愿意承担一起后果。”
王思宇点点头,接过材料,仔细看了起来,半晌,轻轻舒了口气,把材料转交给身边的宣传部长黎凤姿。
黎凤姿看过后,把材料再传到副市长赵山泉手里,转过头,表情严肃地道:“王书记,鉴于材料中反映的问题,情况特别严重,性质极端恶劣,我建议,立即通报唐卫国同志,马上采取相关措施。”
赵山泉看了材料后,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杜欣,表情冷淡地道:“王书记,我也是这个意见,事态严重,不能再拖下去了。”
杜欣面色惨白,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内奸,叛徒,张桐啊张桐,你真是白眼狼,居然连我也咬了。”
市委副秘书长周明亮也傻眼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低头点了一颗烟,皱眉吸了起来。
王思宇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走出会议室,在楼道里打了电话,十几分钟后,他回到会议室内,轻声道:“张桐同志,经过市委研究决定,现在由你来负责处理洪武区恶性拆迁事件引发的问题,记住,要把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
张桐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请王书记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王思宇点点头,又望了杜欣一眼,轻声道:“杜欣同志,请你准备一下,市纪委的胡雪松同志马上就要过来了。”
杜欣面色惨白,耳鸣的毛病又犯了,双手捂着脑袋,有些痛苦地道:“准备什么,有什么好准备的,现在不就是腐败分子提拔腐败分子,腐败分子反腐败分子嘛!”
王思宇叹了口气,望着会场内鸦雀无声的上访群众,深深鞠了一躬,语气低沉地道:“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让大家受委屈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表示真诚的道歉。”
现场的人默默地站了起来,半晌,响起了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王思宇叹了口气,轻声道:“大家放心,现在由张桐同志留下,和大家一起商讨,研究解决方案,如果十天内无法把问题解决,可以随时到市委来找我。”
说完后,他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其他领导也都跟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洪武区的几位干部。
杜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瞥了张桐一眼,转身刚要离开,下面突然传来一声喊,抬头望去,却见矿泉水瓶如雨点般地砸了过来。
恍惚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冲了上来,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众人冲了过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个叫李平的人拉开。
杜欣伸手抹了鼻血,仰头笑了起来,摆手道:“没用的,我上任是贪官,下任也会是贪官,你们的孩子将来要是当了官,一样会是贪官,哈哈哈……”
第十五章 歧途
关于强拆的问题,王思宇曾经关注已久了,近年来国内发生过许多悲剧性的事件,都与强拆有关,可以说,由抗拒强拆引发的惨案,已经是馨竹难书了。
而据一些国内媒体爆料,拆迁公司进行一些项目的强拆,利润竟能高达到百分之五百,有时给中间人的好处费,就能达到数百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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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公司只要运作得当,拿到相关项目,不需要技术,也不必进行管理,只需找到些黑恶势力,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把工程做下来,在短短数月间,就可以进账近千万元,可谓一本万利,而对于强拆过程中,导致的人员伤害事件,大多赔钱了事。
一条鲜活的人命,只需十几二十几万元的赔偿费用,就能轻松搞定,以工程费用进行冲销,其行径令人发指。
暴力强拆事件之所以会屡屡发生,任凭中央三令五申,始终无法叫停,究其原因,就因为暴力的另一半,其实是暴利。
正如马克思的名言,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当然,也就不介意绞死别人了。
在很多的拆迁工程中,一些官员,开发商,发包方,介绍人,甚至黑社会分子,都能将手伸进去,从中分到一杯带血的羹,在这个利益链条中,充斥着赤裸裸的利益纠葛。
与拆迁相类似的,还有征地引发的问题,一些地方政府,动用行政权力,以低廉的价格把土地征收过来,转手以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卖给开发商盖成楼房。
接下来,开发商再以更高的价格出售,游资接盘推高房价,这样一来,农民失去了土地,市民买不起房子,两方面的群体利益都受到了损害,只有一些官员拿到了光鲜的政绩,部分商人大发横财。
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发展成本,在城市化建设进程中,搞城建需要大量拆迁,如果大幅提高补偿标准,地方政府的财政也就吃不消了。
而究其根源,都可以追溯到‘土地财政’的问题上,无论强拆还是征地,都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朵恶之花。
如果不能解决‘土地财政’的问题,很多地方,就可以高举‘发展’大旗,理直气壮地侵害弱势群体的利益,即便由此引发血案,对直接领导进行问责,也无法阻止前赴后继的拆迁征地大军。
只是,就算发展速度再快,如果不能对弱势群体进行保护,不能保障公平正义,建起了高楼大厦,却拆去了民心,那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发展越快,问题越多,危险也越大,等真正重视起来时,恐怕为时已晚了。
因为要等待协商的结果,王思宇没有离开职工文体活动中心,而是到了隔壁房间休息。
落座后,英华集团的陪同人员端上了茶水、饮料和新鲜的水果,副市长赵山泉接了电话,就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王书记,有点急事要办,我先走一步。”
王思宇点点头,笑着摆摆手,目送着他走了出去,转过头,望着黎凤姿,轻声道:“黎部长,刚才和卫国市长商量过了,这件事情要引起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