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缘于他们那几人之间故事的两位女主角,而一位已经死了,另一位却是我的亲姐姐,我能怨谁?又有何资格去怨?
我只是一个旁人,不在故事里,也不在故事外。因为与故事中的女主角相似,我便成了特殊的观众。
四
几天前带着小澜去姐姐家做客,我提出想吃吃承轩做的菜时,姐姐皱着眉头说:“他要是会下厨就好喽!你们以前好歹也相处了好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他对厨艺一窍不通啊?”……我咳了几声,因为被水呛着。小澜面不改色地笑着说:“妈妈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我爸特懒,从没下过厨嘛,妈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厨艺。”然后打了个呵欠。
姐姐笑了。她摸着小澜的头发,说:“瞧你,动不动就打呵欠。才十八岁,别像个老头似的。——告诉姨,想吃什么,姨去做。”
小澜很快报出了一大串名字。
都是以前承轩做的那些。
我立刻有种感觉,觉得小澜和承轩私下一定搞了些名堂,承轩也为他做了许多次饭。
想问承轩,他却故意转开了视线。
离开姐姐家时,小澜给了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很阳光的说:“姨,再过几天我十八岁,一定要来哦!我要一种很难买到的漂亮手链。——刚刚在你梳妆台上看见的那条我就喜欢得紧,也正好是我想要的那类型。”姐姐一怔,就无奈的戳了一下他的头,小淘气!
路上我问小澜为什么要手链。小澜就说:“因为那条链子是爸去年用了很多心思买的,我知道爸想送给你,却不敢,就送姨了。”
“胡说!”我敲了他一记,“爸爸告诉你的?”
小澜淡淡地笑,若有所思的说:“才不。我自己猜的。你忘了察言观色可是你宝贝儿子的强项。”
我没说话,只是情不自禁地想:姐夫当年是不是有一双敏锐的眼?
见我失神,小澜干咳一声,不死心地臭着脸说:“妈,你和爸感情不差,当年为什么要离婚呢?你又为什么要嫁给风叔叔?”
我干咳一声。小澜处在十八岁这个让家长提心吊胆的年纪,感情方面的事情,还是少让他知道的好。
我却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小澜在承轩的言传身教下,花心萝卜的潜质早已经搬上了台面,用承轩的话来说,感情生活很是滋润。
当我苦恼地告诉嬴风时,嬴风笑得莫名:“他的那些追求者们,写的情书还挺有文采。”
五
承轩有一次问我:桐桐,你有没有见过男人的眼泪?
我笑了,偏头看他,他的脸上隐隐有着狼狈。我忽然想起离婚那会儿,他将脸埋在我的脖子里,那时身在局中,反应迟钝。而今却似有所悟。
可是,他问我这个问题,显然是别有所指。
我便回他: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见过嬴风的眼泪,我告诉你,没有。
其实是见过一次的。
某一日,我和嬴风在那棵爹地树下午休。那时我刚刚生产完,身体还有些虚弱,便索性将自己整个身子放到了风的怀里,嬴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我头发上绕着,他的眼神温柔若水,似乎要将我吸进去。
我问他,风,我现在,算不算圣眷正浓?
风清浅地笑,俯身在我唇上辗转,然后他很肯定地说:“你是我永远的宝贝。”
我甜蜜地伸出舌尖在他唇上微微一挑,在他眼神深邃之前,我的目光却悠悠然落在了狐尾椰子那张扬的叶片上,兀自笑着。然后我目光一转,满园火红尽收眼底。玫瑰那么艳,这么多年,不见衰败。
我于是拽住嬴风的衣领,吐气如兰:“风,再和我讲讲小藤的故事吧!”
嬴风的眸子微微一闪,将我搂紧,幽幽一叹,竟打起了太极。他慵懒地眨眨眼睛,轻描淡写:
“我和她的故事,我就只再和你讲这么一次。”
那天,我真的以为我会听到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显然嬴风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他搂着我,只低沉着嗓子说了几句话:
“以前,她问过我,如果我很想她,又找不到她了,怎么办?我告诉她,我每想她一次,就认认真真种一株玫瑰。后来……我记不得一共翻种了多少玫瑰……”
“她喜欢在爹地树下乘凉。她说,如果以后她找不到我了,就在爹地树下等我。如果她去了别处,也会把爹地树一起带走……后来,她走了,爹地树还是在老地方,所以我移过来了。我想,她总是有一天要回来的。到时看不到爹地树,又该缠着我闹了。”
“我和她没有秘密……我甚至知道她的一切密码,明白她每一个眼神的含义,不管怎么混入人迹,我依然可以一眼把她找出来,甚至可以通过她的一个小小表情,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看着爹地树,看着满园的玫瑰。想一次,种一株。一园玫瑰,有多少株?他,又翻种了多少园?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乍暖乍寒。
最后,嬴风斟酌了下措辞,淡淡笑了,笑里竟有一种沉重之色: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等待,其实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事情,而且,我一等,就是那么多年。”
灵魂忽然一颤。却不知是嬴风的话,还是他看着我时眼里浓浓的情意。
“小藤……到底死了吗?”这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嬴风将我整个人捞进他的怀里,笑而不答。
他只是说:起风了,宝贝儿,我们回家吧!
小心翼翼地抱起我,他的笑比春日的阳光更明媚。我看着他满是宠溺的眼睛,忽然想起那些断断续续的小藤的故事,姐夫讲的,嬴风讲的,承轩讲的。
我暗示自己,桐桐,你只是一个局外人,在玫瑰花或开或落的时节,勾勒着一段或许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看着希望和花一起沉埋,我想起故事里那一群守望的人,知道他们守望到最后,也只是无望。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姐夫已经离去,承轩也有了姐姐,而嬴风,也许他才是最寂寞的那个,那么,从此以后,世界上没有小藤,只有桐桐。那就让我代替小藤,来爱他吧。
于是我看着这个男人,学他勾起唇角笑,轻轻地对他喊:爹地。嬴风爹地。
嬴风一震。
我望着他,心里忐忑。他,会明白我这句呼唤的含义吗?会排斥我的一番心意吗?
我看见他眼里慢慢积了水。
我闭了眼。这个自尊心强烈的男人,这狼狈的一刻,我不看见为好。
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他抱着我慢慢地走着。我紧闭的眼睛可以感觉到阳光的温润。
然后,我感觉一滴水珠,安静地滑落到我脸上。
冰凉里,带着一种刻骨的深沉。
番外二
十九岁那一年的圣诞节,多年后承轩常常想起。只觉得那一年的雪尤其明媚,以至于每次想起,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那个圣诞节,嬴风敲响了承轩旧金山别墅的大门。
承轩拥着一名蓝眼金发的美人儿正在窗前看雪,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带着玫瑰的味道,那是承轩最喜欢的一款香水。名字叫做,玫瑰之爱。
承轩看雪,女人看他。他是女人穷极一生追逐的风景,他的风景里,女人就是那春天的花,只开在美丽的季节。
身后忽然传来佣人的声音:“轩少爷,风少爷来了!”
承轩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在大冬天里只穿着一件浅蓝的衬衫,领口处一两颗珍珠扣已经不知去向,暴露出胸膛。胸膛上犹见几丝血痕。他的休闲裤上,沾染着泥和草屑。少年静静地立在门口,脸低垂,一动不动,高贵中充满了颓废。
那是承轩唯一一次看到他那般狼狈。
立刻打发走了美人儿,对伫立在门口的少年笑:“风,也许,你需要洗个澡。”
嬴风双手□口袋,缓缓抬起头,原来脸上竟也有一丝划伤的血痕。他一双清寂的眸子里带着说不出的怆然,令得承轩的笑容忽然冻住了。
“你是不是被哪个女人□了?”担忧的声音说出戏谑的话语,承轩果然看见嬴风一脸恼怒。
洗完澡后,嬴风一直不说话,只是披着狐裘,坐在承轩书房的阳台上,看雪。
“说吧,哪股势力干的,”承轩挨着他坐下,波澜不惊,“选个日子,踹平了他。”
“别担心,与黑势力无关。”风只是用大拇指指腹在脸上的几道伤痕处一一抚过,神思略有些恍惚。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目中一片荒芜。
最后,他说:“轩。我只是遇上了我的劫。”
承轩后来想,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劫的话,他的劫就是遇见了那个叫黎晚桐的女孩。
那一年承轩二十岁。
他去K市,那里有一座山,山腰深处有一棵藤萝树。嬴风在那里等他。
他还没有见到嬴风,却先见到了那个女孩。她穿一条千疮百孔的牛仔裤,一件白色露背衫,迎面跑来,哭的满面泪痕。只是那女孩在看见他的时候,忽然脸红得一塌糊涂,慌忙中止了泪,竟又笑了。说:“承承,我们又遇见了,真是太有缘了!”
很久很久之后,承轩都回忆不起这个画面的细节。
只隐隐地记得,自己当时脑海里第一反应不是那个女孩居然认得自己,而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哭得这么丑的女孩子!他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们,再哭也会在他面前哭出一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来。
于是他问:“小丫头,你刚刚哭什么?”
女孩子忽然生动的扬眉表示不满:“我十五岁了,不是小丫头!——而且,我早就开始追求你了!每天和同学们一起跑到你家门口看你,你都没有一点印象么?”
承轩哭笑不得。女孩又说:“我和爹地吵架了。他等下会来逮我,我得先跑掉。承承,你抽屉里最贵的那种巧克力是我送的哦!每个周末一盒。”
承轩没有告诉她,他养的小猫最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她的心意都入了它的肚子。
当那女孩从他身边跑过时,他闻到了一股森林的清新气息。
一个月后,他回到加拿大。又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穿着一条雪白的淑女裙,在一棵梧桐树下灿烂地笑,笑得眼睛眯到了一起,整个人身上弥漫了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轩,走啦!”身边,美女挽着他的手叫他。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有片刻发呆。他想,那个女孩,怎么笑得这样清新?
这个时候那女孩发现了他,她叫:“承承,承承!”叫得那么大声,承轩就笑了,走了过去。
他的笑本就绝色,他满意地看到女孩呆住了,然后,那女孩说:“承承,喜欢你的我,来看你了。”
不等承轩开口,她接着说:“我是来追求你的。”
她双手捧上一盒巧克力,上面放着一封粉色的信封。
有梧桐叶飘飘。枯叶,少女,微笑。女孩不经意摊手,叶簌簌落着。
“特意穿了生平第一条裙子,特意选了这个最好的告白地点。我以为,站在梧桐下,是一件多么萧瑟的事,兴许你一心软,就同意了呢!”
承轩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
他看着只及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抬起她的下巴。
她忽然有几分局促。
承轩心下有丝小小的遗憾。这个女孩,骨子里有着一种惑人的风华。倒适合做一个极好的情人……只可惜太小。还是初中生吧?
于是承轩似笑非笑:“以后,少看偶像剧。”
后来,每隔两个月,承轩都会看到那个喜欢穿白裙的女孩。他再也没有走近她,和她说话。
直到某一次,他和女友在接吻的时候,被她看到。他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生平第一次有点害羞。
“和你商量件事,以后你亲别人不要挑周末,我看见了心里好难受。”
他只是一怔。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很霸道。小小年纪,就有了母老虎潜质。
“我们打个赌吧!”承轩说,“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你还在坚持着的话,就和我交往试试。”两年,应该可以磨去一个少女的热情了吧……
可是,第二年承轩却邂逅了高中的初恋,青欣。
他于是在女孩再次出现的时候,对她说:“傻瓜,别等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毕业了就结婚。”
女孩子先是呆住。她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个下午。
然后,她说:“爹地说,如果肯给婚姻,那就是真的爱上了。”
那一次,她没有如他所想般地哭,而是倔强地笑着,然后,转身,离去。
承轩再也没见过她。
那以后,承轩忽然爱上了在梧桐树下和情人接吻的感觉。他想,在别人眼里,自己该是何种浪漫的风景呢!
他给青欣买的总是白色的淑女裙。
他的心里,有着一粒种子,不甚明了地生了根,发了芽,开出青涩的荆棘花,朵朵让他魂不守舍。
他想,那个女孩,为什么不来了呢?
她不一定没有机会得到自己的……
再一次见到那女孩,是在回中国之后。
他带着欣儿去K市的藤萝下。
他想介绍她给他的最好的两个朋友认识。
而且,听说,他那两个朋友,也各自有了最爱的女孩,今天也会带来。他想,真好,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抵达藤萝下的时候,他接到了嬴风的电话。嬴风告诉他,自己要失约了。因为自己的女孩失踪了。
承轩后来回忆,才觉得,这一刻,走丢的不止是嬴风的女孩。他和崔子铭的女孩,也丢了。
那晚,他一个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着发呆。他想,明天开始,自己又一个人了,回到自己的花心浪子生涯。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小提琴的声音。
他循声,就一眼望见了掩映在树丛的女孩。
女孩说:“承承,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声音那么熟稔,还那么清冷。承轩觉得,这是她,又不是她。可是,这一刻,承轩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居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之感。
那晚之后,女孩抱着小提琴孤独地融进月色里。
他看着她的背影,恍然如梦。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就是这个女孩,会在某一个契机下,走进自己的婚姻。
以至于后来回想起,还会觉得命运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竟忍不住微笑,只是那微笑却不能持续太久,又被一种得失复失的悲哀占据。
小澜后来有问过他:爹地,我很想妈妈,你想不想?
他狼狈地捏捏小澜的脸:想。怎么不想。
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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