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地坐下来,问道:“哥,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一所学校,你今天是不是该去上学了?不要耽误了高考。”
原来是这件事啊!我舒了一口气。
“还有,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改变姓氏?”哥哥笑着问。
“姓展?展小怜?不好听,一点儿不好听,我还是叫顾小怜好了。”我连连摇头,“再说,我也不喜欢被人问来问去的。”
“好吧,就依你。”哥哥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吃饭吧,我为你请了医生,等会儿他就该到了。”
“医生?请医生干嘛?我又没生病。”我好生奇怪。
“看你是不是有‘晕血症’。”
“哥”,我把一口蛋糕塞进嘴里,“我……”
“新规矩——吃饭不准讲话。”他喝住我,视线又回到了报纸上。
“嗯。”我使劲儿把那口蛋糕咽下去,闭上了嘴巴。
这些富人还真是娇贵,莫名其妙地找什么医生?我妈说只要不死根本就用不着看医生。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进过医院,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不就是晕点血吗?又不会死。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唠叨,脸上随之呈现出千奇百怪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哥哥好奇地看着我挤眉弄眼的样子。
“没,没什么。”我嘿嘿一笑,溜下了桌子。
其失,问题并不如我想的那样简单,当那位戴着眼镜的私人医生齐叔正襟危坐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才发现事情有多么严重。
“你有过几次晕血经历?”他严肃的眼神在镜片后灼灼发亮,让我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
“很多次,记不清了。”我低声说道。
哥哥破天荒地没去上班,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旁边,很仔细地倾听我俩的对话。
“最厉害的症状是什么?有没有发生晕厥?”他继续问。
“有过两次。”
“哪两次?”他看了一眼哥哥,哥哥正专注地盯着我。
“第一次是看见几个男生把一只小猫往墙上撞,然后血肉模糊地扔在我脚边,我立刻就吓晕过去了。当时幸好有我妈在,她摇了摇我,我就醒了过来。第二次……第二次是看见我妈自杀,满手、满地的血,那一次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自己醒来。”
“那你晕过自己的血吗?”他继续问。
“自己的?”
“我是说……”他干咳两声,“我是说,你每个月的……”
我涨红了脸,赶紧摇了摇头。
齐叔思忖片刻,缓缓地对哥哥说道:“据我分析,令妹患的恐怕正是晕血症。”
“问题严重吗?可以治吗?”哥哥神色有些紧张。
“晕血症是恐惧症中的一种,属于一种心理疾病,而并非器质性病变。患者一见到血,通常会产生严重的压抑感和恐惧感。一般会感到恐怖、恶心,严重的时候有可能失去知觉。虽然目前医学上尚未弄清楚晕血症的发病原因,不过像令妹这种情况,我估计和她当时的心理状态有关。如果她处于焦虑、缺乏安全感等不利的心理状态下,就有可能犯病。但是晕血症并非不治之症,通过‘脱敏’治疗,是可以治愈的。”
“什么是‘脱敏’治疗?”哥哥问道。
“就是在心理医生指导下反复、逐步地由弱变强地见血,直到对血不再产生恐惧感为止。”
“哥,我不要治!”一想起这个过程,我就浑身发抖。
哥哥怜惜地望了我一眼:“齐叔,你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只要不让她焦虑或者让她产生安全感,下次就有可能不犯病?”
“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具体效果怎样,只有让事实来说话!”
“谢谢你,齐叔。我送你出去吧!”哥哥站起身来,忧郁的目光扫向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哥哥突然改变了主意,没让阿光送我去学校,执意要亲自送。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病引发了他的同情心吧,如果生病果真的能让我得到关注的话,我倒情愿永远这么病下去。
新学校的老师和以前的不一样,和蔼可亲得让我感动,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所贵族学校,家长们直接掌控着所有员工的薪水,这里的每一个学生过的都是皇帝般的优越生活。
“向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老师亲切地望着我。
我皱皱眉,望着讲台下那些养尊处优的脸孔,我知道我的身世肯定会让他们大跌眼镜。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像挤牙膏似的,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往外蹦。
“我叫顾小怜。”
“今年十七岁。”
“我……我……”
我的脸越来越红,我那些尴尬的历史实在不敢拿出来晾晒。
“没有了吗?顾小怜。”老师微笑着望着我。
我赶紧摇了摇头。
“那好,你下去吧。第三排那个空位置就是你的。”老师无比体谅地结束了这场让我头疼不已的开场白。
哪知屁股还没坐稳,旁边的女孩就歪着头问道:“怎么才说这点儿?你家做什么生意?上过《商界周刊》的封面吗?”
我不由绷紧了脸:“ 对不起,恐怕让你失望了。我很穷!”
“你可真会开玩笑!穷人能上这里来吗?”她很世故地说道。
“贵族学校很了不起吗?我才不稀罕。”我嘴角一撇,一脸的不屑一顾。
“不稀罕?那你干嘛要来?”她冷哼一声。
“我……还不是因为……”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呀!”她瞪着我,催促道。
“算了,我不想理你。你们这些人成天只知道竞相攀比,肤浅之极!”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又犯错了,因为我发现好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我射来,从这一刻起,又注定了我被他们排斥在外的命运。
我才不在乎呢,这样的寂寞我早就习惯了,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绝不能给哥哥丢脸。现在我才发现,人一旦有了精神动力,进步会有多大。老师说,按照我现在的状态,考上C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第6章
“容妈、容妈……”一到家,我便放下书包,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正在为我盛鸡汤。
“想不想我啊?容妈。”我从容妈手中接过汤碗,就着碗沿先尝了一口。
“怎么不想?你每周才回来一次,我早都望眼欲穿了。”容妈连忙将勺放进碗里,眼里充满了怜爱,“慢点喝,小心烫!”
“容妈,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都胖了十多斤。以后别再往学校送菜,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还是胖些好,你不觉得现在比以前漂亮多了吗?”
这倒是句实话,现在的我面色红润、体态健康,浑身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原本短短的头发现在垂至肩膀,额前平整的刘海更增添了几分淑女的柔媚。
“你到餐厅慢慢喝,我不能陪你了,厨房缺人手。”容妈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今天有客人来吗?”我随口问道。
“嗯。是辛小姐。”
与此同时,我呛了一大口。
“没事吧?”容妈担心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把汤碗放回了桌上:“我还有一大堆试题要做呢,吃饭的时候你来叫我吧!”
晚餐的菜谱和那天差不多,只是气氛沉闷了许多。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刀叉、碗盘轻轻碰撞的声音。
“有航,我……”辛姐憋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吃饭!”哥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看着她气咻咻地闭了嘴,我心里暗自高兴,眼睛一眨巴,突然计上心来:“哥……”
“我不是说过了吗?……”哥哥正要发怒。
“劳烦把辣椒瓶递一下。”我按捺住笑,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
“砰”,一小瓶辣椒粉从天而降地砸到我面前,带着一丝小小的情绪。
我握着辣椒粉,故作夸张地往盘里放,眼睛却挑衅地望着对面。
辛姐眉毛一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装的!一定是装的!心里肯定堵得不得了!我得意地叉起一块烤牛舌就往嘴里送。
“啊——呸!”我顿时被辣椒呛得满面通红,弯下腰,捶胸顿足地咳个不停。刚才只顾着看辛姐了,没留神竟往盘子里倒了半瓶的辣椒,难怪她刚才的眼神不对劲儿。
“哈哈哈……”辛姐笑得前仰后合,“有航,你妹妹可真有意思,怎么总爱和自己过不去呢?”
哥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急慌慌地在餐桌上一通乱抓。
“给!”哥哥递过来一杯饮料,我连忙接过,灌了下去。之后,又接连喝了好几杯。
“我吃好了。”我擦擦嘴,面红耳赤地打算逃离。
“别走啊!小怜。”辛姐突然拉住了我,“你走了,我可就乏味了。这顿晚饭还怎么吃得下?”她的脸上漾起胜利者的笑容,更让我觉得狼狈不堪。
我用力甩开她,飞跑着上了楼,隐约听见她在楼下说:“真没想到啊,当初我费尽心力居然找回这么个醋坛子!是不是哥哥的魅力太大了哦?”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对着一大堆试卷,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思想。刚刚灌下去的二氧化碳一个劲儿地往上涌,胃里又饿又涨,我难受地趴倒在桌子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
“小姐!来,把这碗燕窝银耳羹喝下去!”
我仰脸一看,原来是容妈。
桌子上,一碗点缀着红色枸杞的稠白羹汤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我收回视线,又重新趴了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 容妈敏感地问道。
“是的。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在容妈面前,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面, “我原本以为只要衣食无忧就可以快快乐乐的,可是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每天都很难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和我作对?我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人愿意亲近我,每天我都要费尽心机地对付各种各样的人。我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小姐,”她认真地说道,“说实话,这并不是别人的错,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从小受过很多磨难,敏感、自尊、好强,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的行为过于偏激了。你仔细想想,哪一次事端不是由你最先挑起来的?人无完人,总有说错话、得罪人的时候,可是你就像一只刺猬,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竖起刺毛,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看似很强势其实是软弱的表现。因为你弱小,害怕受到伤害。你说这样的人,谁会愿意去亲近呢?”
是啊,我想起和辛姐一次次的明争暗斗,想起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差点让自己成为全班同学的众矢之的,我无法否定没有自卑的情绪在里面。
“人活在世上就要像水一样,自己才会快乐!”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善若水”吗?以前只知道死记硬背,怎么就没有想到学以致用呢?
“我知道了,容妈。你是在说 ‘上善若水’吧?‘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做人应如水,水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争高下。是这个意思吧?”
“大概是那个理儿吧!”
心结一下子被打开,我顿时轻松不少。我顾小怜从现在起就要重新活过!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影响我。我只想平平淡淡地、快乐地生活,就这么简单!
我的心里逐渐洒满了阳光,眼里不再流露挑衅的锋芒,我开始穿漂亮的裙子,戴美丽的饰物,我相信我能和其他女孩一样,拥有最灿烂的青春年华。我也试着和每个佣人打招呼,微笑着穿过楼梯和客厅。只是,每次一看到哥哥,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发憷,然后在他的注视中惊慌地跑开。
“小姐,你怎么惟独对少爷不理不睬?”一天,容妈终于不解地问道。
“我怕他讨厌我!”我咽了咽喉咙,刚到嘴里的那口鸡汤生涩地滑了下去。
“怎么会?”容妈笑了起来,“我比你更了解少爷!你从小没有父亲,而他十一二岁就失去了母亲。他和你一样的孤独寂寞,一样需要亲情的慰籍,怎么可能讨厌你?”
“可是,他有辛姐,而我……”
“成人的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有些时候千万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我困惑地望着她高深莫测的表情,等着进一步解释,却迟迟没有了下文。
“容妈——”我的注意力又转回来,声音低了下去,“可是,哥哥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他不准我在餐桌上讲话奇…书…网,也很少对我笑。我心里都清楚!”
“少爷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她解释说。
不对、不对!哥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多么亲切啊,可就是因为辛姐,他才这样对我的。
“容妈,有你对我好就足够了!”我懒懒地说道,心却隐隐作痛。天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得到哥哥的关爱啊!
正郁闷着,容妈突然站了起来。
“小怜!”哥哥柔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一下呆住了。
“少爷!你要不要也来一碗?去书房,还是……”
“就在餐厅吧!”哥哥看着我,在对面坐了下来。
我埋着头,一口一口地喝汤,不敢抬眼。
“我让你感到害怕吗?”哥哥轻问道。
仓促中,我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躲着我?对我有意见?还是……”
我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来。
哥哥一直注视着我,眉心渐渐拧在了一起。
看看,没说几句话又不高兴了。
“我、我吃好了!”我慌忙站起身,就往门外跑。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躲着我?”哥哥突然大吼一声,一把将我拽住了。
“我没有躲你!我吃好了,不可以走吗?”我更加惊慌了,用力挣脱开,冲了出去。
前面没留神,只听“哐当”几声响,容妈手里的鸡汤被我一下撞翻,连碗带托盘全都砸到了地上。
“小姐,你……”容妈伸手拦住我,一脸的惊异。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绕过她。
“算了,随她去吧!”哥哥生硬地说道。
容妈迟疑地放开了手:“那我再去盛一碗。”
“不必了!”
我匆匆跑回房间,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我又惹哥哥生气了。可我的心也好像憋着一团气,绕来绕去,始终得不到舒解。你要我怎么说?说我受不了你对辛姐好?还是埋怨你对我不闻不问?难道真的要我开口乞求他的怜悯?我真是可笑啊!可笑得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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