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与大家都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后,一时间没什么可说的,福寿堂里静得让人不自在。
春花刚想找个话题,阿瓦突然跑到老夫人面前说:“曾祖母,我想你了!”
在刚搬出侯府时,阿瓦差不多每天都能想起老夫人,总要念上几回,毕竟他在老夫人面前混了那么久,老夫人又那样疼爱他。后来才慢慢忘了。刚刚行礼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怎么现在却突然想起来,他这样一说,就像把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池塘,马上激起了无数的涟漪,大家纷纷说阿瓦懂事可爱,屋子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老夫人让人将阿瓦抱到身边,忍不住掉了泪,又赶紧擦了下去。阿瓦大约又想起来他以前哭闹时老夫人给他点心吃,就赶紧说:“曾祖母,别哭,我们带了好吃的点心,我拿给你尝尝!”
老夫人笑了,“吃了阿瓦拿的点心,曾祖母的病就好了。”
春花就笑着说:“我以为这小子记不住了呢,没想到还好,没忘了曾祖母最喜欢你,什么事都纵着你。”
到了快宵禁的时候,卢梦生才带着家人告辞。
大约真是因为心情好了,老夫人的病很快痊愈了,卢梦生和春花也结束了隔三差五往侯府跑的日子。这以后,卢府与泰宁侯府的关系慢慢成了定例,就像亲戚一样,四时八节有来有往,从来不间断,但也不过分亲近。
阿瓦一点点地长大,到了六岁的时候开蒙读书,这时候他必须正式取名了。按习俗,孙子的名字都由祖父来取,在泰宁侯府时卢梦生和春花也都这样想,所以只给阿瓦取了小名。结果直到离开泰宁侯府时,泰宁侯也没有给阿瓦正式取名。这两年,更是没有人提这样的事。
卢梦生每天又开始翻书查典,写了一个个的备用名字,让春花帮着挑选。春花也十分头大,还不甘心请别人帮忙,只得与卢梦生认真讨论。两人最终确定儿子叫卢鹏,希望他将来能大鹏展翅,有所作为。
到了八岁上,阿瓦已经学了四书五经等基础知识,开始读兵书,武艺也练得有模有样,身子更是长了起来,也越发像他的父亲。
这些年,春花吃了刘老院使和刘院使给她配的药物,还曾看过十几位名医,可是肚子依然没有消息,她也死了心,停了所有的药物,只注意保养身体,不再想生孩子的事了,对阿瓦的教育非常用心。
春天的时候,卢家四人应邀到温指挥使的别院赏海棠,这差不多是每年固定的节目了。温峻不只要在请大家时将他们请来,每年还都要专门请卢家一次,这时并不邀请别人。
春花见了陪着父亲出来的温二小姐,喜欢得拉在手里不放,又重复着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这孩子完全遗传了温峻不凡的容貌,但在气质上,却又像她的才女母亲,年纪虽然不大,可看起来已经比画上的美人还要美了。
温峻见春花这样,嘴角就带了一丝笑意,“那就给嫂子做儿媳妇吧。”
“那自然好,就是阿瓦那个臭小子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小仙女?”春花笑着说,并不把温峻的话当成一回事。
留儿也在一旁笑着说:“母亲,你这样喜欢温妹妹,我嫉妒了!”
春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问:“留儿不也是一样?只要温妹妹来了,有什么事都会放下,一心陪着温妹妹玩。”留儿也特别喜欢温二小姐,每次温二小姐到卢府,都是留儿带着她。
那边,阿瓦见到温峻就赶紧上前行礼,“给温叔叔请安。”
温峻笑着握住阿瓦的手向自己方向拉了过来,阿瓦赶紧运气抵抗,到底脸憋得通红,被拉了过去。温峻点头,“这小子又长了力气,看来平时没偷懒。”
春花知道他们经常见面,阿瓦也常与她说起,温叔叔对他比温家的哥哥还要好,对于他们这样亲密也不感到奇怪。
温峻就让温二小姐带着留儿和阿瓦去园子里逛逛,自己陪着卢梦生和春花喝酒。温峻虽然与卢梦生关系极好,也常来卢府,但现在的他不但完全回归正常,而且比年轻时重视礼仪得多了,并不常进内院,与春花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喝了一会儿酒,温峻突然问:“嫂子,我想请教你,棠儿缠不缠足好?”
温二小姐的闺名就叫海棠,为什么自然不必说。如今海棠五岁了,若是想把脚缠好,这个年龄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对于这样的问题,春花当然有自己的见解,可是除了留儿和她带大的孤儿们,没有人肯接受她的理念,就是春花自己,有时都会担心,这些听了她的话的女孩子们,将来会不会因此出现一些问题,以至于后悔,毕竟大时代的环境就是大家都缠足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温峻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了什么?苏太太那样的大家闺秀;自然会懂得怎样教养女儿,而温峻其实也是大家公子;底蕴也很深厚。
“我觉得当然是不缠的好;但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件事呢?”春花疑惑地问。
“嫂子还不明白吗?”温峻表情认真起来,“长子自然会得我的袭职,次子我想办法给他谋个荫封也不难。大女儿有她母亲管;只有这个女儿我总得自己为她操心;而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能嫁个好夫君。”
春花明白了温峻的意思;“你是说……”
“卢兄、嫂子;你们若是看不上棠儿的出身;我绝不会勉强。”温峻脸上露出些心虚来;“可我真喜欢阿瓦;棠儿从生下来时就记在嫡母名下了。”
温海棠的出身表面是外室女;其实是私生女,就是记在嫡母名下;比起阿瓦嫡长子的身份来;确实要差上一些。
春花与卢梦生相视一眼;卢梦生拍拍温峻的肩膀说:“兄弟,你也知道我出身军户,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阿瓦又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找的媳妇,一定要贤惠能干、他自己心仪的。”
“是啊,”春花也赶紧解释,“温家是簪缨世族,卢家不过是小门小户,没有什么不般配的,就是不配,也是阿瓦配不上海棠。我们只想阿瓦能娶一个他喜欢的,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好。就是海棠,我也盼着她能幸福。”
“若是阿瓦愿意,你们就会同意了?”温峻喝了点酒,脸上带了些红晕,笑得神采飞扬,“阿瓦一定会喜欢海棠的。”
“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吧。”春花犹豫地说:“我们也不想太早给阿瓦定亲。”
“我不是想逼着你们同意给他们定亲,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想给阿瓦娶什么样的媳妇,现在我知道了。”
春花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去看苏太太。
尽管卢梦生和春花知道温峻和苏太太的真实情况,但苏太太决不会在别人面前与温峻一同出现。说起来,春花唯一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还是那次在上元节时戴着面具去赏灯,当然这事她怎么也不会说出来。
苏太太不仅从不在人前与温峻在一起,而且温海棠也不知道她的生母竟是苏太太。温峻的那个外室前两年病逝了,人们也早就忘了她。
春花进了苏太太的院子,她依旧住在花园隔出去的小院里,院子里收拾得非常雅致,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苏太太比温峻大几岁,岁月在她的脸上已经留下淡淡的痕迹,只论相貌她较年青英俊的温峻要差得多了,但她举手投足间的风华,却让春花入迷。
“你又来看我了。”苏太太笑意中带着感激,亲手给春花煮了茶。
春花差不多是最理解苏太太的人,她与温峻间自然非常投缘和恩爱,可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绝不只是幸福,而是痛苦多过一切,原因就是他们的感情永远不能出现在阳光下。
温峻一度想不顾一切和离后娶苏太太,但温太太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已经请封诰命了,是不可能休弃的,而且胡家对温太太的境遇从不说什么,但要是想和离绝不会同意。而且温太太还为他生了一子一女,孩子的未来温峻也不可能不考虑……总之和离绝不是容易的事,春花还知道最主要的阻力却是苏太太,她决不同意温峻为了自己抛弃温太太,并说如果温峻真的和离了,那她宁可自杀也不再见温峻。
当然,苏太太也不会给温峻做妾或者外室,不仅是她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她名下的儿子。这孩子比留儿还要大一些,苏太太一直尽职尽责地将他养大,并培养他读书。
春花笑着接过茶,品了一口说:“明明都是一样的茶,你煮的就是不一样。就是为了喝上好茶,我也要来看你。”
苏太太笑道:“只要你肯来,茶总是有的。”又与春花说起了海棠,“我听温指挥使说前几天海棠又到卢府玩了一天,这孩子在别院里也没个朋友,最喜欢去你那里了。”
春花听了苏太太的话就知道温峻并没有将想把海棠嫁给阿瓦的意思告诉她,也不多话,笑着说:“我们家里就是孩子多,海棠又那么可爱,哪一个都喜欢她!”看着苏太太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知道她一定为自己不能每天与海棠在一起而痛苦,就说:“海棠虽然没跟你在一起长大,但她通身的气派却随了你,这血脉传递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苏太太忍了忍还是掉了泪,“是我让温峻今天请你们过来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有什么你只管说,”春花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
“我准备回江南了,请你帮我照看点海棠。”
“温指挥使知道吗?”春花马上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温峻平白无故突然要把海棠许给阿瓦,可能就是想让苏太太安心。
“我还没有对他说,但他一定已经猜到了。”
苏太太的养子今年十六,正应该回祖籍准备应试。春花只能说:“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能再回来了。”
“不能了,就是我能再进京也不会再见温峻和海棠了。”
春花用帕子擦着眼睛,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滚出来,她再看见苏太太,早就哭成了泪人,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春花想到“孽缘”两个字,温峻和苏太太的感情就像罂粟花一样,美丽到极致,却是有毒的。
“放心吧,海棠我一定会当自己女儿一样的。”她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你,卢太太。”苏太太哽咽着说:“可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你以前对我说过,你逃婚出去再嫁与我是一样的,那时我就说我们不一样。其实,我特别想和你一样,真正嫁给温峻,不管是改名换姓还是我们一起逃到没人的深山里。温峻和我也曾想过,抛弃一切,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可是,我们不能。温峻有官职、有宗族,有儿子,有太太,他不能把所有的都放下。我呢,也差不多,是苏家妇,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我的夫君,可毕竟当年公公婆婆对我不错,我又抱了儿子,总要让他读书举业,为苏家传宗接代。”
“我们不能害了所有的人,只能如此了,但错已经铸成,我们将来会下地狱的,不过只要让我们相伴,去哪里都行。”
“不,你们不会下地狱,你们一定会在来生结成夫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春花泣不成声地说,她其实想说:“你们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些呢,冲破一切,结成夫妻。”可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就像苏太太认识到的那样,果真如此会害了很多人。
没几天,春花和卢梦生一起去送苏太太离京,她把海棠也带来了,只说是送故人顺便领着孩子们踏青。
苏太太与春花坐在长亭里,面对着坐在春花身旁的海棠神色平常,笑着与亲生的女儿说着话,这样的机会于她于海棠都是非常难得的。春花知道她只在夜间温海棠睡着了后才悄悄地去看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外面已经草色青青、春花明媚,不知实情的海棠心思早就飞出了亭子,只是良好的教养使她还坐在席上不动。
阿瓦早与苏少爷在亭子外走了一圈,现在回来给春花和苏太太行了礼说:“让姐姐和棠妹妹与我们到外面看看吧。”
留儿和温海棠都是一脸的想往。
春花拉住阿瓦,“还没疯够吗?陪着母亲和姨姨坐一会儿。”
苏太太笑着说:“不要再拘着孩子们了,让他们都去玩吧。”
春花只有由着孩子们出去了,免不了在后面嘱咐,“留儿,你带着弟弟和妹妹。”转过来端起一杯酒对苏太太说:“我们喝一杯吧。”
苏太太拿酒的手抖动着,春花见她手中的帕子上已经染了缕缕红痕,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将手掐破了,只是直直地看着外面玩的温海棠,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包了起来。
苏太太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春花能做的只有将她送上了车,再次安慰她,“放心吧,我一定像对自己亲女儿一样看顾棠儿的。”
给阿瓦定亲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但能保证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马车辚辚,远离了京城,留儿、海棠和阿瓦在一起拿着手中折下的柳枝在一起玩闹着,春花将苏太太亲手折下来递给海棠的两支柳枝接了过来,准备让人送给温峻,这里有一支应该是给他的,可他却没法公开出来送行。
卢梦生过来说:“太太,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我去找找温峻一同回去。”
这是说,温峻还是来了,只是没有让大家看到。春花将手中的两支柳枝递给卢梦生,“拿给温峻吧,好好劝劝他。”
当天晚上,卢梦生并没有回来,只让人传话回来他与温指挥使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又过了些日子;春花才见到温峻,他看起来瘦得很厉害;言谈举止却没什么异样。温家别院里还是依旧;海棠花娇艳动人,温海棠一天天长大,只是在海棠花树深处;多了两枝柳树;随手折下来的柳枝很快就长成了小树;甚至温家别院里每年的赏花会也一样举办。但春花却知道;温峻其实不是过去的温峻了。
这些年来;大约是为了掩饰与苏太太的关系;温峻在外面偶有些风流韵事;时常闹得人人皆知。对于温太太的求和;他也能敷洐着,可现在他的冷淡;让想劝劝他的春花都退避三舍。
“你也不必担心他;”卢梦生安慰春花说:“他现在把自己那支京卫带得好着呢;亲自教海棠读书,又在外面有不少的生意,说是要给海棠攒嫁妆,每天忙得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春花只能想,人活着只要有个目标就好啊。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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