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多年,春花对卢梦生的了解超过任何人,恐怕也超过他自己。当年侯府的老夫人几次给卢梦生安排女人,春花都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相信卢梦生,也知道卢梦生并不喜欢那样的人。他从小过苦日子出身,不爱奢靡,心思端正,律已又严,根本看不上长相妖媚、娇弱做作的女子,而白小姐这样腹有诗书、坚强聪明的女孩才对他的心思。想当年,自己在他心目中正是那样的形象!
不过现在,春花已经没有了自信,她觉得自己没有白小姐有才学,长得也不如白小姐漂亮,也没有白小姐坚强,更何况白小姐那样的年轻,更衬得有了身孕的自己成了黄脸婆。卢梦生对白小姐的好感是很明显的,他也没有掩饰。
卢梦生当然不会抛弃自己,但想到他最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就是硬留在自己身边有什么意思?春花心里不舒服极了。
卢梦生小心地向春花身边靠了靠,一只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肚子,平静地说:“可能会吧。但是,毕竟我们结成了夫妻,又发下誓言,彼此相守一生,所以不管是白小姐还是天上的仙女,我都不会要的。”
“我相信你,”春花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便娇情地说:“白小姐对你有了倾慕之心,你其实也挺喜欢白小姐的吧。”
卢梦生在她耳后轻声笑了,“小醋坛子又打翻了?”然后他认真地说:“白小姐确实是个好女孩,可世上的好女子很多很多,我哪里能都喜欢呢?我只是不愿意白小姐这样的好女孩没有好结果而已。”
“可不纳妾,你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呢?”可能有了身孕后,人会更敏感吧,春花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问这些事情。
“我有了你就够了。”卢梦生宠溺地说。
“可是,我觉得我们间没有过去那么有激情了。”细想起来,自从出了侯府,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两人也不用再同仇敌忾地奋斗,他们的生活慢慢平淡了。就说今天卢梦生回来后,高兴归高兴,但倒底比不了第一次知道自己怀孕时兴奋得像傻子一样。春花想到这里,转过身来,面对了卢梦生,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嘟起了嘴,告诉他自己的不满。
卢梦生笑着上前在她的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撑起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太太,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成亲十多年了,自然与刚成亲时不同啊。不过,我倒觉得我们更亲密了,彼此心意相通,谁也离不开谁。任何一个人,不管怎么好,总是不如我们俩这样般配。”
“可我老了,也不漂亮了,这几天我发现脸上有了不少的皱纹。”春花还是有些遗憾。年轻的时候,不希望男人因为自己的美貌喜欢自己,可那时确实有美貌自恃的,现在就是再用心保养,也比不得年轻的女孩了,一种萧索由然而生。
卢梦生捧了她的脸细看,春花的脸上生阿瓦时曾留下的几颗斑,这次有了身孕怀相不好,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几条淡淡的皱纹,就有些憔悴,他并没有违心地夸赞,而是微笑着说:“可这是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的岁月留下的印迹,虽然长在你的脸上,可也有我的一部分。当然我脸上的皱纹也是一样,也有你的印迹。”
“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春花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什么?”卢梦生问道。
“一句话,忘了在哪里听到的。”
“虽是白话,却又有些像诗。”卢梦生反复吟了几次,“‘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这话虽然简单,但意境却好,太太,我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
“你刚才说的也很好。”卢梦生一直没放松地读书学习,他现在的文学修养已经要比春花高很多了,刚刚他的话就像清沏的溪水,流入了春花的心田,才引出埋在她意识深处的这句话。
“花开花落容颜摧,岁月无情人有情。”卢梦生吟诵后问:“太太,你觉得这两句诗怎么样?”
明代人日常吟诗作对很常见,卢梦生虽然是武官,但不可避免会受些影响,今天有感而发,竟随口说出了两句。
“你也知道我也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但这两句话还真就对了我的心思。”卢梦生虽然没说出什么海誓山盟来,但他这种发自内心的话语让春花的心里比喝了蜜糖还甜,又有一种温馨的幸福,她拉过他的胳膊枕着,“你急着赶过来,一定很累吧,赶紧睡一觉,明天再想白小姐的事怎么办。”
卢梦生却不肯睡,在她的身上一直蹭着,“你一定说我们没有过去那么多的激情了,弄得我都睡不着了,总想证明一下我的激情一点也没少。”
春花羞得红了脸,“我们说的不是一样的!”自己拖着被子躲到了一旁,不过后来她还是又挪到了卢梦生身边睡着了。夫妻这么多年,不睡在他身边很不习惯,前些天是没办法,今天晚上她当然要在卢梦生的怀里睡。其实卢梦生也是一样,这一夜还有些别的内容也就不消说了。
第二天谈起白家的事,卢梦生的想法不外是想为白小姐重新订一门亲事,他手下有不少的军官,他们本人或者兄弟子侄中,一定会有合适的小伙子。
春花听了摇摇头说:“你这想法自然是好的,但白家不见得愿意。他家自诩为书香门第,很有些瞧不起武官,品级一般的武官可能入了不白家的眼。他家看上你了,一则是真有些缘故地里面,一则是因为你的官职不低,再一则嘛……”说到这里,春花看了卢梦生一眼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当然是白小姐对卢梦生有好感的原因了,要么白家人怎么知道卢梦生抱了白小姐,白小姐被救后肯定对救她的人有好感。
卢梦生当然明白春花笑意后面的东西,他纵容地看着春花一笑,心里反倒很舒服,太太这种小小的嫉妒在他心里很享受,所以他也不说破。
“白县丞我见过,倒不是那样的人,白太太和白小姐也不像,只有白家老夫人一直逼着我。”卢梦生也这样觉得,“厉家的那个人不过是个秀才,还不知能不能中举呢。我想到的几个小伙子都有品级,人品也好,他们有什么瞧不起的?”
“就是我的感觉啦,你不信可以去问问。”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卢梦生自然不能自己去问;他请东昌府的卫指挥使帮忙,指挥使太太亲自去帮白小姐说媒;白家果然没有同意。
消息传回来;卢梦生听了后皱了皱眉,他的打算是将白家的事情办好,然后把春花母女接到济南府;太太有了身子;住在东昌府他怎么也不放心;再则济南府那边军务繁忙;他希望白家的事情快些结束回去。于是又请东昌指挥使和几个官员家的夫人太太帮白小姐介绍合适的夫婿。
春花原来就预计到了这点;但听到消息也有些发愁;白家的事情轻不得重不得;还真是麻烦。
留儿在一旁听了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春花觉得不对,赶紧派了身边的丫环去看看;若是她去找白家人将她截回来。既然卢梦生抓住流民首领还有白小姐的功劳;那么她也不想与白家弄得太僵。
可过了一会儿;丫环回来告诉她,“大小姐去找孔秀才去了。”
这也是春花一直在心里发愁的事情之一,留儿特别信任孔秀才,有什么事情都愿意与他商量,不用说又去找孔秀才求计去了。
其实春花并不讨厌孔秀才,甚至还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尤其是得知孔家人不缠足后,一度动摇过,想打探一下孔秀才是否订过亲,可后来她还是放弃了。她虽然刚到山东没多久,可是白家也好,厉家也好,还有接触到的驿丞太太等人,都让她感到了浓厚而古老的文化礼教传承,这种思想她并不喜欢,也很难接受,她觉得留儿也不适合扎根在这片土壤里。
春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卢梦生,卢梦生也迟疑了,嫁女儿就要把女儿送到别人家,若是不好,后悔也来不及了。
过了一会,不知内情的留儿眉眼含笑地回来了,“母亲,你和父亲都不用急了,我去问了孔秀才,他还没订亲,我便劝他向白小姐提亲。”
“什么!”春花差点没呛了一口水,“你这不是胡闹吗?”
卢梦生一面帮春花拍背一面也说留儿,“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样轻率地与孔秀才说起呢?”
“我本来是找他商量的,可不知怎么就想到他不正是合适的人选吗?白家一定能同意的。你们大家不也都说白小姐人很好吗?那孔秀才娶了她不是正好。”
“孔秀才怎么说?”
“他当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婚姻之事,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他父母双亲也希望他中了举人再娶亲,所以他还没有定亲呢。”留儿呱呱地说着,“我就说他正好先订下亲事,待秋闱之期他一定会高中,然后成亲。”
“留儿,前些日子你母亲身子不好,家里的事情自然只得你出面。现在父亲回来了,白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只专心陪你母亲就好。”卢梦生笑着对留儿说:“不信父亲吗?”
“我最相信父亲了!”留儿与卢梦生原本感情就好,也能理解父亲对自己的保护,马上就笑着答应了。
等留儿出去了,卢梦生又说起孔秀才,“倒是个不错的人,也有才气,还能与留儿谈得来,若是我们辽东的就好了。”
春花也是差不多的话,夫妻多年,他们的想法也很相似了。
卢梦生到了东昌府,东昌府的军官们纷纷下帖子来拜见他,卢梦生少不得要应酬一下。春花这时身子也好多了,也跟着他去了指挥使家作客,与前些时候送了拜帖的夫人太太们见了一面。
跟着春花一起出席活动的留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听卢太太说大女儿还没有定亲,很多人果然把目光注意到了留儿身上,这也正是春花的目的,给留儿多一些机会,顺便也把白小姐的事情澄清一下。
这就样纷纷乱乱过了几天,孔秀才的父母突然来访。卢梦生与春花疑惑地看了看对方,分别出去迎接。
孔夫人是个一身书卷气的中年妇人,相貌虽然平常,但却让人觉得可亲可敬。她先是对卢大人和卢小姐救了孔秀才表达了感谢之情,然后又告诉春花,厉家同意与白小姐恢复婚约了。
原来孔秀才去了厉家未果后,就给家中写了信,请孔老爷请乡绅长者前去劝说。这样厉白两家的事情知道的人就多了起来,舆论整体还是同情白家,毕竟白小姐很快就被救了出来,而且近期兵乱流民都掳去不少的人,这些人家自然更是与白家站在一边的。随后,东昌府为白小姐等人申请旌表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这就更证明白小姐的贞烈了。
厉家在这种环境下,自然不愿成为大家所称的无情无义,又或背信弃义之流,便也转了态度,很快就会与白家商谈成亲的具体事宜。
春花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高兴,而是对孔夫人说:“大家帮忙,我万分地感谢,但我心里一直有点憋闷,厉家如此的转变,会不会将来留下隐忧,比如说觉得是被迫同意,将来又后悔呢?那样白小姐该有多惨啊。”
当然最后怎样决定由白家人作主,但春花心里的话还是想说出来。
孔夫人没想到春花能有这样的忧虑,深深地看了春花一眼,然后坦然笑了笑说:“厉家既然要娶亲,自然要以礼对白小姐,再说厉家从来都没有再谯之女,没有再嫁之妇,家风很是严正。再者厉家也不只这一个孩子要娶亲,以后还有儿女要婚嫁,大家也都会看在眼里。”
虽然与是孔夫人第一次见面,但孔夫人的话,春花却立刻相信了,孔夫人身上有着一种正气,一看就知道她生于礼义之乡,坚信礼义廉耻这些道德理念,也身体力行。这些理念,春花固然不太接受,但她却尊重坚守这些礼念的人。孔夫人既然为厉家担保,说明厉家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说白家的事情她终究不可能管到底。于是她笑着说:“孔夫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孔夫人反倒问:“白家将卢太太逼得差一点小产,没想到卢太太还难替白小姐着想,无怪大家都说卢太太宅心仁厚。”
“我哪里有这么好!”东昌府的官员内眷们自然偏心卢家,于是整个舆论就倾向了卢家,这也是因为卢梦生位高权重。春花实事求是,“其实,我那时不知道有身孕了,路上又劳累,倒不全是因为白家的事情,只是正好赶到了一起。至于白小姐,听说她在我家大人追捕流民首领时还出过力,我自然不愿意她有不好的结果。”
春花感觉孔夫人听了这话,态度有了些变化,孔夫人来见她固然礼貌周全,但因为她年龄大一些,又是孔家的夫人,还有朝廷诰命,来见自己这个没有诰命的武官太太时,颇是有几分矜持,如今倒慢慢放下了,和蔼地与她拉着些家常。
这是对自己的认可,春花当然愿意与山东官员乡绅的夫人太太们处好关系。既然两人都有相交的心思,所以即便孔太太一心只钻研金石拓片,对俗事并不大在行,而春花正好相反,高雅的东西不大懂,做生意管家倒一清二楚,但你问我答的,一时间倒说得挺热闹,然后就提到了孩子。
孔太太只有孔秀才一个孩子,春花早就见过了,孔太太就问:“怎么不见小姐?”
平时春花见客人时多是将留儿带在身边的,可今天孔夫人来访时,她下意识地没有让留儿与她一起出去,也许她想等着孔夫人问起才将留儿叫过来,这种心思春花自己也没时间细想,总之大约是因为孔秀才的缘故,想让留儿显得更加矜持些。如今她便叫身边的丫环,“叫大小姐出来给孔太太行礼。”
留儿很快就出来了,衣饰整齐,妆容得体,恭敬地给孔太太行了礼,孔太太笑着称赞道:“真是个整齐的好孩子!”又问:“读过什么书?”
面对孔家的渊博,留儿估计也是有很大的压力,因此她不似平时一样直接报出自己读过的书,而是略有些害羞地说:“只是识一些字,粗粗地读几本书而已。”
“可会写字?”
“写得不太好。”
春花心里暗笑,平时因为自己的字很差,母女二人在一起的时候,留儿从来都是以字为傲的,但到了孔秀才的母亲面前,她也谦虚起来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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