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踩着淋漓的鲜血撞开窗子,跃了出去。
项羽堪堪避开短刃,向追出去的龙且四人怒喝:“韩信必须死。”
虞妙戈望着安然无恙的项羽,抚着心口轻轻舒了口气。项羽冷冷的目光扫过她,“你不该分神,否则韩信逃不出去。”
虞妙戈盯着地上的短刃,眼里全是委屈,嘴里却道:“只此一次,下次绝不再犯。”
项羽声调淡淡道:“如果撑不下去,随时可以回颜集。”
虞妙戈努力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我撑得下去。”
韩信的马是萧何精心培育的优良战马之一。这种战马与主人相处时日久了,能与主人心有灵犀。当韩信勉力跃上宫墙,却因伤势太重神志模糊一头栽下去时,候在宫墙外的马仰天嘶鸣如离弦之箭飞奔而来。
落在马背上的韩信双手紧紧地抓住马鬃,昏死过去。
夜色越来越暗,浩瀚苍穹上稀疏的几颗星星也隐进云层。天越来越燥,黎明时分,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连续奔走三个时辰的马儿声嘶力竭地长鸣一声,停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里,开始啃食青草。
趴在马背上的韩信只觉得全身滚烫,喉咙火烧火燎的。他慢慢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环顾了下四周,确认龙且等人并没有追来。稍稍松口气后,他艰难地坐起来,却无意中牵动伤口,一时间疼得撕心裂肺,只好捂着伤口一动也不敢动。很久,直到疼得麻木了,他才仰起头张开嘴,冰凉的雨水劈头而来。
模糊的神志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清醒。
瑶佤宫,那座奢华温暖的宫殿叫瑶佤宫。以海遥的名字命名,肯定是海遥居住的地方。他的寻找方向并没有错。虞妙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因为项羽从龙且他们那里得到了消息。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身上的热度慢慢退去,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袭来。太冷了,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韩信的神志再度模糊起来。
“韩信。”
他茫然回头,紫末领着数十名精壮的汉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强忍着一口气望着他们一行渐行渐近。
韩信浑身上下衣袍尽烂,左胸的血窟窿更是触目惊心。紫末面色大变,“韩信,见着夫人了吗?”
马背上的韩信摇摇欲坠,却仍然强撑着,“尽快为我治伤,海遥就在彭城。”说完,一头栽下了马。
紫末翻身下马,可身后的兵将们行动更快,蒙奕脱去外袍,其他的人撑住衣袍四周遮在韩信的上空。蒙奕撕开韩信前胸的衣袍,手脚麻利地处理伤口,敷了药边包扎边啧啧赞叹:“左胸被一剑刺透,这个贯通伤是致命伤。腿上、肚腹处血肉模糊,这应该是被快速拖行留下来的。这个人,虽然目无法纪任意妄为,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一条硬汉。”
这些人是张良所派,蒙奕是周勃帐下最英勇的精兵强将之一。紫末听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一身血污的韩信,好一阵子后问蒙奕:“张将军要你们怎么做?”
众人敬重韩信英勇,纷纷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蒙奕随手接过两件。紫末转过头,蒙奕替衣不蔽体的韩信穿上,“要毫发无伤地把他带回南郑。”
紫末却不同意,“不行。我要和他一起去救夫人。”
蒙奕起身,向其他人交代:“你们需尽心照顾他,小心,别让伤口裂开。”然后才看向紫末,“韩信必须回南郑。紫末姑娘,如果你执意一意孤行,我们也只能不客气了。不过,在动手之前,我奉劝你想想樊将军。你来去自由,他可是我汉军的大将,大王还能掌握他的生死。”
紫末挥起的剑定在半空。是啊,如今的汉王已非原来的刘邦,张良与萧何私下做主留下韩信差点招来杀身之祸,这件事曾让樊哙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蒙奕翻身上马,“紫末姑娘,你是去是留还请早做决断。临行前,樊将军一再交代,要我们保护你的安全。”
紫末想了想,“我跟你们回去。”她要知道韩信入彭城发生了什么事,海遥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何匆匆进宫,正要面见汉王,恰遇正要出宫的张良和周勃。见萧何面色焦虑,张良脸色变了一变,“萧何,那批粮食有下落了?”
萧何沉重地点点头,“有了。不过,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张良面色顿时苍白,刘邦担忧的事居然全部应验,沛郡的粮食无法运入,辖内田地里的粮食才刚刚抽穗,青黄不接之际,被抢劫的存粮已经无法再收回。
周勃大惊失色,“这个消息绝不能外泄,否则,军心一乱,章邯他们三人必定前来偷袭。如此一来,南郑危矣。我先回去坐镇军营,以防生变。”
萧何与张良相视一眼后,面如死灰地往里走去。
南郑行宫,灯火彻夜通明。
刘邦面色森寒,“关中地区虽然名义上归孤,可关中地区最富庶的地区却被章邯他们三人把持。眼前我们粮草不济,唯一能自救的就是提前出兵,夺下整个关中地区。”
众将赞同。萧何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我们突然起兵,会不会恰好中了项羽的计。”
刘邦看向张良,张良点了下头,“田荣已被说服,同意在各诸侯王赶赴彭城时起事。”
刘邦刚刚缓和了的面色再度变冷,“孤要让他提前起事。”
张良面带为难,嘴张了几下,却又欲言又止。
樊哙心急难耐,重重地把手中的酒樽放在案几上,清脆的响声震得人心里一紧,众人惊愣间,他已怒声问张良:“到底有什么难事,你倒是说啊。到了这节骨眼,哪有这么多顾忌!”
张良怒瞪樊哙一眼道:“齐地探子要求夫人亲自给她们下达指令。臣与她们沟通不了。”
王座上的刘邦只觉得脑中一晕。樊哙已赶紧低下头去,边懊恼边暗骂自己。萧何等将也赶紧低下了头。
张良满脸颓败,“上次消息传回后,她们附带传回了要求。说若是下次仍不是夫人的字迹,她们将拒绝执行任务。”
刘邦面色煞白,心底的愤怒不住翻涌,既然离不开项羽,又何必为他做这么多,难道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他?海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片静寂中,殿外侍卫通报:“大王,有个叫紫末的姑娘执意进宫。”
樊哙猛地抬起头,看一眼刘邦的神色拔腿就往殿外走,准备拦下紫末。
萧何心中一动,扬声问侍卫:“是紫末姑娘一个人吗?”
樊哙一听,赶紧停步。
侍卫回答:“紫末姑娘身边跟着个男子。男子自称韩信,是萧将军帐下的人。”
蒙奕一行回营后,紫末常去照顾韩信。萧何与张良对视一眼,张良望向刘邦,刘邦满眼的迷惘散去,目光扫过张良和萧何,冷声道:“他是不是你们俩期望的将士,今日便知分晓。传。”
坐回原来位置的樊哙一直盯着殿门,刘邦看向他,“樊哙,说服紫末,让她想办法协助张良,齐地的消息绝不能断。”
樊哙赶紧应下,“臣一定办到。”
韩信傲然站在殿中,坦然与刘邦对视,“粮草被抢,责任在我。萧何并不知道我擅自离开南郑。”
刘邦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连带他的刑罚,你一起受?”
韩信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气势却仍然逼人,“有何不可!不过,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抵去我的刑罚,又能让大王一劳永逸。”
看张良和萧何神情激动,刘邦又是淡然一笑,“说来听听。”
韩信道:“为今之计只有拿下整个关中地区,我们汉军才能摆脱困境。陈仓是汉军进入关中的必经之地,但两地之间不止有险山峻岭阻隔,还有雍王章邯的重兵把守。若强行通过,伤亡太大。大王可以派人带领一万人前去修五百里栈道……”
樊哙凝神想了下,不解地打断韩信的话,“一来,我们的兵士并不善于修这种栈道,二来,在那种峭壁上修栈道,没个两三年哪能拿得下来。韩信,你是来出主意的,还是来出难题的?”
刘邦却明白韩信未说完的话才是重点,他挥挥手阻止了还要开口质疑的其他将领。
张良也多少揣摩出韩信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此举应该是迷惑敌人。只是,我们的大军要从哪里出去?”
韩信嘴角现出一丝笑,道:“我上一次去彭城时找到一条隐秘的小道。道路虽然狭窄,但听说周将军帐下有一批行动迅猛、装备精良的精锐之师,区区天险,应该难不倒他们。”
刘邦低头沉思,相信周勃手下的那批将士,上次鸿门堡一行已充分显示出他们的能力,只是,眼前这个**不羁的男人值得相信吗?
韩信看出了刘邦的担忧,轻蔑地冷笑一声,“从今日起,你可派人监视我的行动。另外,你们决定出击的日子不必告诉我。需要我领路时,直接带我走便是。”
刘邦盯着韩信,“你心中肯定还想好了修栈道的人。”
韩信讥嘲道:“我说出来,你敢用吗?”
刘邦笑容淡淡,“有何不敢。”
韩信目光投向樊哙,“只有樊将军能够胜任。”
樊哙顿时瞪大了眼,“为什么是我?修栈道的人本就是为了迷惑敌人,随便派个忠心的人便是。”
刘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韩信的提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只是没有一条暗度的道路。还有修栈道的人,他一直犹豫不决,并不想让周勃离开军中,樊哙也是一员猛将,战场上,缺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他心里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修栈道的人若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一旦出了差错,那整个计划就会满盘皆输。
韩信静静地等待着。
刘邦袖中的拳头慢慢松开,望着殿中央不卑不亢的韩信,道:“若一举拿下关中地区,孤必定赏罚分明。封侯拜相,人人都有机会。”
韩信双眼神采黯淡下来,“谢大王。”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殿门走去。
待韩信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刘邦双目之中精光一闪,“不止樊哙要去,周勃也去。你们两个人带一万名兵士,要大张声势地抢修栈道,吸引三秦王的注意力,孤会亲率大军翻越秦岭袭击陈仓。”
众将大惊间,心意已决的刘邦离开王座,大步走出大殿。
汉军修建栈道的消息传到废丘,雍王章邯大吃一惊,急令数十名探子一起出动,探子亲见汉军周勃和樊哙两位大军全力抢修栈道,章邯松懈下来。
章邯没有料到,刘邦却亲率大军翻山越岭,突袭陈仓。
章邯从废丘仓促率军驰援陈仓,被刘邦击败,逃至废丘、好峙,刘邦派汉军分路追击,在壤东、好峙两地再败雍军,进围章邯残部于废丘。之后,连续作战,分兵略地,迅速占领关中大部,平定三秦。
众将开仓放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之际,韩信拎着满满一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找个清静之地借酒浇愁。
刘邦开口叫回他:“孤言出必践,韩信,今日一战你功居首位。汉军又多了一员大将,韩信,孤今日就封你为上将军。”
众将大为惊讶,张良与萧何视线相触后赞赏地微微点头。
已微醉的韩信抱着酒坛子敷衍地谢了恩,萧何面色微变,刘邦却毫不介意,“韩信,心中可有定国安邦的良策?”
韩信醉眼蒙眬,“如今能与大王一争天下的仅项羽一人。项羽虽然独霸天下而使诸侯称臣,可是却不居关中而定都彭城,又违背义帝与众将的约定,不止把义帝赶到郴县,还把自己的亲信和偏爱的人封为王,诸侯对此愤愤不平。血洗函谷关、杀秦王子婴、火烧阿房宫、斩杀彭城行宫义帝身边的旧人……凡是项羽军队经过的地方,无不遭蹂躏残害,所以天下人怨恨他,百姓们只是在他的淫威下勉强屈服。名义上他为天下的领袖,实质上已失去民心,所以他的强大会很快变成衰弱。现在大王如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武勇之人,何愁敌人不被诛灭。把天下的土地分封给功臣,何愁他们不臣服。率领英勇的一心想打回老家的士兵,何愁敌人不被打散。况且三秦的封王章邯、董翳、司马欣本为秦将,在以四十万人不敌项羽六万人的情况下,投降项羽后,于新安被项羽坑杀二十多万降兵,唯独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得脱,秦人对这三人恨之入骨。现在项羽以武力强封这三人为王,秦国百姓都不拥戴他们。大王入武关时,秋毫不犯,废除秦苛酷刑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国百姓无不想拥戴你在关中为王。而且,根据当初诸侯的约定,大王理应在关中称王,关中的百姓都知道。可项羽却封你在汉中做王,秦地百姓无不怨恨项羽。现在大王起兵向东,攻三秦的属地,只要号令一声即可收服。不过,在此之前,大王还是要做足开战之前的准备。”
刘邦走下主榻,大步走到韩信身前,拉起他的手欲往主榻而去,“孤身边有了你,何愁不成霸业。”
韩信却抬起手臂,隔开了刘邦伸过来的手,“韩信内急,先行告退。”
刘邦注视着韩信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紫末尾随韩信离开军营,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半山坡。
韩信坐在一块石头上,未回头,冷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紫末道:“把你进楚宫的情景详详细细告诉我。最好能给我画一幅路线图。”
韩信举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些酒后道:“你去也没用。”
“为什么?”
“你根本见不到她。”
紫末大惊,“你不是说她在楚宫吗?为什么会见不到她?”
韩信摇摇酒坛子,发现里面已没有酒水,随手丢下去,啪的一声,惊飞了林子里的一群鸟。韩信空洞的目光凝望着灰黑的天幕,“楚宫中有座宫殿叫瑶佤宫,那应该是项羽为海遥重建的寝宫。那天晚上,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并不是海遥,而是虞妙戈。你应该也瞧得出来,海遥额角的印记消失后,容貌虽比虞妙戈更美,可眉眼间两个人却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上了当,被虞妙戈偷袭受伤。项羽既然做了这个安排,你即便再进楚宫,也不会见到海遥。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保存实力……”
紫末愤怒地打断韩信的话,“所以,你就留下来做大王的上将军了。你难道没有想过,海遥在楚宫必定是日日煎熬,夜夜难寐。”
韩信双手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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