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拳慢慢握紧,他深吸口气,慢慢挤出一句,“侄儿明白了。”
贺兰睿哪里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敷衍之意,然而他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明日世伯安排事情给你。燕魏两国多年不曾开战,上一次还是……”
上一次两国交战,正是导致苏忌的父亲被诬为叛国贼的那一仗。
“父亲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侄儿实在担心世伯,怕您像父亲那般被小人算计,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贺兰睿看着神情诚恳的苏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
苏忌在传睢住下的第三天深夜,江面忽然预警,有魏兵偷袭。贺兰睿披上战甲上了城楼,临走前撂下话来,让苏忌留在行宫,不要到处乱跑。
等到主要人马都跟着贺兰睿离开,苏忌这才脚步轻巧地从房间出来,按照高沉给他说的路线走到了商霖的住处。
夜风微凉,风中有淡淡的花香,是这一路的姹紫嫣红散发出的。他跳上围墙,果然看到商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许是因为夜深了,她只穿了一条粉白襦裙,外面裹了一件披风,却是和襦裙差不多颜色的琉璃白,上面绣着杜若的纹络。这样素净的打扮,再配上她不施脂粉的脸蛋、柔顺垂下的乌发,整个人简直如清凌凌的水中盛开的一朵白莲,端的是清丽动人。
此刻,清丽动人的白莲正态度顽固地看着天空,黑眸转啊转的,就是不看身边的宫娥。那宫娥应该是贺兰睿派来看过她的人,脸上的表情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却还不得不控制住脾气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请您早点进屋歇息。”
“我不困。”商霖懒洋洋道,“你要是困了就自己去睡吧,别在这里催我。”
“您最近每晚都这样,究竟想做什么?”宁素仿佛终于受不了了,有些气恼地问道。
“你真想知道?”商霖勾起唇角。
“恩?”
商霖慢慢站起来,走到宁素身边,“那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宁素被她蛊惑着低头,却听到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计谋得逞的快慰,“自然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变着法子折腾你了。”
“你……”话还没说完,脖颈处便被人狠狠一击。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沉沉夜色里,商霖看到了苏忌英俊而温和的面庞。
“怎么是你啊?”她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会是高沉来救我。”毕竟那颗藏着纸条的药丸是高沉塞给她的。
苏忌淡淡道:“我和静之谁来不一样吗?还是说你不想看到我,希望是他来救你?”
商霖听他口气有点冷,以为自己的话让他误会了,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给我传话的人是高沉,所以我才……”
坏了坏了,这家伙最小心眼,此番专程来救她还被她给得罪了,不会生气了吧?
苏忌见她有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跟你开玩笑呐。”
商霖:“……一点都不好笑。”
真是长进了!居然还会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阴沉狠戾的男人……
转头看看倒地不醒的宁素,她认真道:“回头你一定要把这个敲人脖子的手法交给我。这一招打得我都快有抗体了。”
苏忌眄她一眼,“少废话。我们先离开这里。”
。
传睢城内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远方城楼上的点点灯火,可以遥想那边如今定然是热闹非凡。如今全城戒严,他们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随侍戒备着下个路口便有巡逻的士兵涌出来,一路都提心吊胆。
商霖已经知道今夜贺兰睿离开是因为有魏人偷袭,如今看到苏忌便明白所谓的魏人偷袭都是易扬安排好的。他们费尽心机布置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把她从行宫救回去。
此情此景,真是有一种倾尽兵马、只为红颜的代入感啊。
尼玛够了!她拍拍自己脑袋。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跟那儿玛丽苏了,一会儿逃不掉有你哭的!
“传睢的两个大码头都有贺兰睿的人看守着,我们不能去哪里。不过城西有一个废弃的老码头,向来无人问津。魏皇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人手,我们只要在子时以前顺利赶到就行。”他低声给商霖解释道。
“我明白了。”商霖点头,加快脚步跟着他朝前走去。
她自觉积极而勤快,然而一段路之后苏忌却忽然停下来,有点为难地看着她,“你走太慢了。”
“啊?”被嫌弃了,商霖抑郁,“额,我不会武功,当然跑不过你了。你要是真嫌慢的话……不然,你背我?”
武侠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嘛,武林高手背着不会武功的废柴逃命效率更高。至于古人看重的“男女授受不亲”,危急关头她是不在乎这些细节,但是苏忌自己介不介意就不一定了。
他闻言果然迟疑了一瞬,然而估计是考虑到情况实在特殊,看着神情坦然的商霖沉默片刻终于道:“好,你到我背上来。”
他蹲□子,商霖刚想趴上去,却忽然怔在原地,“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
听这动静至少有二十个人,正一点点朝他们逼近。
两人面色都有些发白,却见原本还空旷冷清的街道上忽然如潮水般涌出来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而正前方分开一条道,本该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贺兰睿一身甲胄、含笑而来。
商霖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顺着窜上来,整个脑袋都给冻清醒了。
引君入瓮。
他们中计了。
“贤侄,大晚上不睡觉,却带着本王的客人在城内闲逛,这个行为当真令我惊讶。”贺兰睿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带一丝火气。
苏忌攥紧了佩剑,冷冷一笑,“敌军当前,世伯不在阵前指挥作战,却带着人马在这里守株待兔,也让小侄好生惊讶。”
“守株待兔也得那兔子肯撞上来,贤侄你要是安分一点,也就没这么多事了。”贺兰睿道,眼神里终于透出一点冷意,“今夜设下这个局时,我多么希望最终一无所获。可不得不说,你让我很失望。”
“失望?”苏忌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失望?”
“本王顾念着与你父亲的交情,千方百计护住了你的性命,想着怎么也能替你们张家留下一条血脉。本王一片苦心,你却不领情,竟做出这等事来,逼着本王对你下手。”他遗憾地摇头,“你们张氏一族若有绝嗣那一日,罪魁祸首也得是你自己,怪不到本王身上。”
商霖原本还想着若鱼死网破便拼着把他的秘密都说出来,可此刻见他自己都直言不讳了,立刻明白身边的兵卒全是传说中的嫡系。那些人无论听了什么关于他的秘密,都会懂事地烂在肚子里。
“我们张氏一族……”苏忌冷笑连连,“亏你还敢提起张氏一族。”
拔剑出鞘、寒光凌冽,他的剑锋指着他,目光却比剑锋还要锋利,“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当你是恩人、当你是长辈。我以为你是真心拿我父亲当兄弟,以为你会帮着我为父昭雪。可谁知,这一切根本就是你做的!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转头却在我面前装无辜!”
贺兰睿面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敛去,只剩下无边的冷漠,“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顿了顿,“是了,自然是魏皇了。不然今夜你也不会甘冒大险来救他的女人。”
苏忌迎上他的目光,讥讽地问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何放过我?既然杀了,就要杀得彻底。斩草不除根,不像是你这种人的风格。”
贺兰睿看了一会儿苏忌,慢慢道:“没想到你的剑最终还是指向了我。”顿了顿,“当年你从朔方逃回来,本王决定留你一命的时候就想过,也许会有今天。不过那时候本王告诉自己,就当是回报你父亲与我的情谊,冒这一回险。”摇摇头,“到头来,我还是不得不送走他最后一个儿子。”
“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苏忌勃然大怒,“与我父亲的情谊?我父亲这一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把你当成了兄弟!”
“他不识好歹,一定要阻本王的路,本王又有什么办法?”贺兰睿冷冷道,“难道要我坐以待毙,等着他来毁掉我的一切么?”
“你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此刻还敢在这里砌词狡辩?”苏忌抖抖手里的剑,“我不想再与你争论这个了。说吧,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贺兰睿嗤笑一声,视线落到了商霖身上,“把德馨公主交给我。”
“你做梦!”苏忌还没回答,商霖便抢着道。她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冷傲,“我原本以为四叔是忠君爱国的典范,谁承想你存着这样的大志。父皇再如何对我不好都始终是我父皇、是大燕的**,想让我帮着你这个乱臣贼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忌偏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商霖却再次抢先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心一会儿打起来误伤到我是吗?放心,他想利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去威胁魏皇,投鼠忌器,不会对我们下杀手的。”
她毫不怀疑,她若是离他稍微远点,恐怕贺兰睿立刻就要设下箭阵,将苏忌万箭穿心。
“你……”苏忌眼神有点怪异,“这是想要保护我?”
商霖一愣,立刻道:“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纠结谁保护谁了。总之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活都在一处。”
68
苏忌的身子随着她这句话微微一颤;一道白光倏地划过他的黑眸,仿佛星辰照亮了夜空。
他看着商霖,有点惊讶又有点无奈;隐隐还有些喜悦;“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意外。
“商量好了没有?”贺兰睿扬声道;“本王耐心有限,可没功夫陪你们耗着。”
商霖往前一步;站到了苏忌身前;“商霖好了。四叔你如果要杀苏大侠,就请将侄女一块杀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帮着你谋朝篡位的。”
她这厢刚慷慨激昂完;便被苏忌反手握住腕子,一把扯到身后;“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我与贺兰睿的私仇,与你无关。”
“这是要同生共死?”贺兰睿挑眉,“啧啧啧,书上可真没说错,这女人长得太漂亮了就是祸患。没想到小六你也有蛊惑得天下男人为你赴汤蹈火的本事。”
苏忌额头青筋一跳,眼看就要反驳。商霖却已抬高下巴,扬声道:“是啊。其实我以前的话都是骗你的,魏皇确实挺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来救我。”伸手拔下发间的金钗,抵上咽喉,“所以我要是死了,你就丢了一个极大的筹码。”
她打定主意了,大不了用自己来换得苏忌暂时保住性命。难道就许贺兰睿利用她,她本人反倒不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只要能活着,总有办法逃出去。
贺兰睿盯着她的动作,“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执意要杀苏忌,你便不活了?”
商霖十分配合地加了几分力气,金钗刺入肌肤,一丝血迹顺着滑落,“是。到时候你便用我的尸体去威胁魏皇吧。”
“呵,真是麻烦啊。说实在的,我确实不想放过你这么好的筹码。”贺兰睿一脸为难,瞅着两人看了半晌之后痛下决心,“不过既然你坚持,你们便一起去死吧。”
什……什么?
“今天晚上,苏忌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本王心意已定,不会更改。所有帮着他的人,都得死。”贺兰睿温和地笑着,仿佛嘴里说的不是生杀夺予的大事,而是长辈和小辈的谈心,“四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固执得紧。”
商霖觉得自己的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了,怎么也不能移动半分。贺兰睿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着实吓到她了。她没料到,她真的没料到,他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为了她这个诱人的饵料,也不肯做一丝让步……
“动手。”冷如铁石的声音,如同无常鬼勾魂的锁链,一声脆响便令人胆寒。
贺兰睿的命令一出,便有十数名侍卫提着长刀朝他们而来。苏忌一言不发挺身而出,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
商霖立在冷风中,身边是你死我活的战局,她却被苏忌护在身后。仿佛汹涌江水中的孤岛,他的背后是她唯一的栖身之地。
那些人一开始还想分出人手来抓她,可苏忌把她保护得太好,于是他们干脆放弃,一门心思来斗他。
商霖捏紧了手中的金钗,看向贺兰睿。他只留了四个侍卫在身旁,显然是防备苏忌偷袭。此刻被属下拱卫着的他神情轻松,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正和手下打斗的苏忌,那样子,就好像苏忌是他亲手打磨雕琢的器皿一般。
察觉到商霖的视线,他转过头,与她隔着茫茫夜色对望。片刻后勾唇一笑,他神情戏谑,仿佛在嘲弄她的无能为力,嘲弄她的愚蠢。
“恩……”一声闷哼,不啻于平地惊雷炸响,商霖呼吸瞬间急促。她慌张地看过去,只见苏忌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正插着一柄利剑,剑柄还握住敌人的手里。
地上已经匍匐了七八具尸体,全是死于他的剑下,鲜血满地乱淌,触目惊心。而他在灭掉对方这么多精锐之后终于气力不继,被敌人刺中了胸膛。
那人目光阴沉地看着苏忌,手中的剑再往深刺了几分,让他又是一声痛哼。
停顿了一瞬之后那人正想拔剑而出,苏忌却突然出手朝他刺去。他的剑也插|入了对方的身体,而那人瞪着眼睛看了苏忌一会儿,呕出一大口血便朝后倒去,手中的剑也顺着他的动作拔出。
苏忌摇晃了一下,身子朝j□j去,眼看就要倒下,却在最后关头用剑撑住了身体。
他弯着腰,用仅剩的力气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在仇人面前软下膝盖。而他充血的眼睛和满身煞气也吓住了剩下的人,他们手中握着兵器在那里迟疑观望,就是不敢再上前。
商霖忙不迭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苏大侠,苏忌!”
苏忌咳嗽一声,呕出喉咙里的血,“我没事。”
胸口处吓人的血窟窿如针一般刺入她的眼中,让她差点没当场哭出来,“都是我害你的……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被他发现了。都怪我……”
“与你无关。”他语气淡淡,“早在我知道父亲死因的那天起,便明白会有这么一天。我与贺兰睿之中,必有一人先死。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苏忌,不要……”她浑身颤抖,要拼尽全力才能用身体去支撑住他,不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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