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忌,不要……”她浑身颤抖,要拼尽全力才能用身体去支撑住他,不要害得他在贺兰睿面前太过狼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他看着她,染了血的嘴唇红得妖异,竟给他添了几分别样的俊美。
“嗖——”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瞬间刺中苏忌的胸膛,也逼出他喉咙里破碎的哼声。
商霖睁大了眼睛,看看他胸口的羽箭,再扭头看向贺兰睿。他负手立在那里,左右四名弓箭手引弓搭箭,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本王想着他是个剑客,本打算让他死在剑下,也算全了他的体面。不过如今看来,这个人情是卖不成了。”他叹口气,“好在用羽箭也凑合,听起来差不多。”
“你……”商霖弯腰捡起一把长剑;死死地攥着剑柄,眼神如刀般射向他。
“怎么,想和我拼命?”贺兰睿笑笑,“来啊。”
她如果过去,正方便了他们生擒她。
商霖却没有如她所愿。她攥紧的长剑,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切骨的仇恨,“贺兰睿你听着,你今天最好杀了我。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里,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
“你闭嘴……”苏忌无力地打断她,强行从她手中夺过长剑,“他并不想杀你,别上赶着找死。”
“都什么时候了,贤侄你还记挂着别人?当真是牡丹花下……”
“死”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原本虚弱不堪的苏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出手,直接将手中宝剑朝他扔去。他习武多年、本事早非常人能及,这一击又是把拼死一搏,效果自然非同凡响。只见那长剑如长了眼睛一般,竟是穿过轻甲的缝隙正好刺到了贺兰睿的身上。
他神情一变,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殿下……”
“殿下你没事吧?”
“……放箭!”
伴随着贺兰睿的一声令下,苏忌一把将商霖拽入自己怀中。他翻转身子,抱着她用自己的背朝向贺兰睿,将她牢牢护在双臂之内。
羽箭刺入肌肤的声音。
一下接着一下。
商霖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下。
她双膝跪地,僵硬地靠在他怀中,片刻后才慢慢抬起头。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不认识他了一般。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替她挡下那些箭,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护着她?为什么!
他虚弱一笑,“我说过,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你什么时候说过?”商霖咬牙切齿,“你根本没有说过!你别玩我了!”
苏忌笑得更厉害了,“我没给你说过。但我……在心里说过……”
商霖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他,失去了所有反应。
他的手原本放在她腰侧,这会儿慢慢上抬,最终落到她背部。他将她拉近,两个人靠在一起,仿佛依偎。
这样的亲密是他渴盼过的,是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是他以为永远也得不到的。
他的下颔放在她的肩窝,一瞬间刺鼻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了,四周萦绕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刚认识的时候,我对你有很多误解,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那时候一定觉得……我很讨厌吧?
“其实我会那样……是有原因的。我父亲当年之所以莫名战败,其实就是因为被身边的女人出卖。他信任她,她却利用了他的信任,窃取了军情给魏国人,害得他百口莫辩……”
这是他记忆里最不愿告知旁人的一段。英明一世的父亲最终栽在了温柔刀上,可谓是生平大耻。如今想来,那女人自然是贺兰睿安排的,也难怪他这些年一直寻不到她的踪迹。
“我本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那样,无情无义、阴险狡诈,所以在听到静之为了你被幽禁在府邸时,才会那么生气。可原来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很好,魏皇也……很好。你要活着回去,好好和他在一起。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拥有最幸福圆满的人生,不该死在这里。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去。他在等你。”
商霖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只能不住地摇头,“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苏忌轻轻一笑,果然不再开口。
他觉得很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四肢百骸。
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十六岁那年。他孤身一人逃出困了他四年的朔方城,跋涉在茫茫雪原之中。
那时候他心头燃着一团火,想着离开那里回到煜都,一定能想出办法为父亲报仇洗冤。可是和万里冰封的雪原比起来,他心头的火焰太微弱了。他被冻得连步子都提不起来,长时间没有进食,浑身力气也跟着散尽。最后他无力地栽倒在雪地中,以为自己一定逃不过这劫。
迟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苏忌……苏忌你怎么了?”商霖捧住他的脸,恐慌地追问道。
他的脸放在她掌心,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是晶莹的水光,如同暗夜里的星辰。
引得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脑中闪过某个日光明媚的下午,她一身白衣坐在廊下煮茶。他从小径过来,一路分花拂柳,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伊人凭栏而坐的身影。如绿梅般瘦洁曼妙,一个抬手便是一段风流。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慢慢转头,看到是他时神情毫不意外。星眸闪烁,粉嫩的樱唇勾起,她轻轻一笑,“苏大侠,过来饮茶吧。”
那时候,她被困在他的别院,与他朝夕相对……
原来那才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抬到一半的手猛地落下,他浑身气力一松,撞到了商霖身上。
“苏忌,苏忌……苏忌!”
商霖抱紧了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化身成石像。
她半张着嘴,觉得嘴里的空气又冷又硬,好像含了一块冰。那块冰顺着滑进她的身体,从喉咙到每一寸骨头都被冻僵了,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一片黑暗投下。她睁开眼睛,看到贺兰睿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庞。
他是由属下扶着过来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滚落,看得出内里正忍受着痛苦。可即使如此,他仍勉强自己站在这里,认真地审视着苏忌。好半晌,才阴沉沉地笑了一下。
转头看向商霖,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哭够了?那就给他收尸吧。”
69
大魏明顺七年六月二十三;睢江两岸天朗气清;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大吉之日。破土下葬拆迁诸事皆宜,要杀人的话选在这个日子再好不过。
于是燕魏两国顺应天意,在今天正面对决了。
双方各自开出几十架战舰,对峙于睢江之上;中间隔着不宽也不窄的水域;站在甲板上便能望见对方的身影。
江上风大;高沉一身甲胄,头盔上的红缨随风摇摆;与他僵硬的神情形成的鲜明对比。
他在船头站了一会儿;便有兵卒过来唤他,“都尉;齐王殿下请您过去。”
高沉跟着兵卒进了船舱,却见贺兰睿神情怡然地在那里品茶,瞥见他一脸苦大仇深,不免一笑,“瞧你紧张的,过来喝茶。这可是舅舅亲手煮的茶,等回了煜都你就不一定有这个口福能喝到了。”
高沉在他对面坐下,“舅舅,我还是不同意……”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喝茶。”贺兰睿淡淡道。
高沉敛了敛眉头,似在压抑住怒火。他端起茶杯随便喝了一口便又放下,转头看着书桌上的笔架一言不发。
贺兰睿打量了他一会儿,“要舅舅怎么告诉你,小六不会有事情。舅舅只是想让她帮我个忙,不会伤到她半分!”
高沉扭过头,“两军阵前,你把皙儿这么一个弱女子带到战舰上,一会儿还要押着她去甲板上喊话,还说不会伤到她?舅舅,男儿保家卫国理所应当,为何要利用女子来获取胜利?沉以为,此实非丈夫所为。”
“你这个脾气,就是不知道变通。”贺兰睿摇摇头,“这满船的将士就不是我大燕的子民了?能有更好的方法解决问题,又何苦牺牲军卒们的性命?舅舅既然敢让小六出来,就有保她全身而退的办法,你且信我。”
高沉垂眸,神情颇为挣扎,片刻后毅然抬头,“不行。舅舅我还是不同意。我们换别的法子,我可以为你当先锋官,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打赢这场仗,只求你不要推皙儿出来!”
贺兰睿神情冷下去,“为了让你安心,我已经破例让你上了主舰。此刻你这样子,是要与我对着干了?”
“舅舅……”高沉话刚说了一半忽然觉得头有点晕,他震惊地看看贺兰睿再看看手中的茶杯,“茶里……放了什么?”
贺兰睿叹口气,“你好好睡一觉吧。估计睡醒了仗也结束了,到时候舅舅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小六。”
高沉似乎心有不甘,撑着案几想站起来,却最终无力地伏趴在案几上,闭眼睡去了。
贺兰睿盯着他看了看,取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吩咐道:“把他带到后面的船舱安置好,派人看守着,出了任何岔子唯你们是问。”
士兵领命去了,贺兰睿这才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十分客气地敲了敲门,“本王可以进来么?”
里面没有声音,他笑了笑便推开房门,果然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倚在床边,头贴着床柱,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小六,准备好了么?一会儿四叔就全靠你了。”贺兰睿笑眯眯道。
商霖眼神冷淡,掠过他身上时不作丝毫停留,仿佛他是没有生气的死尸。
“你不说话四叔就当你默认了。”贺兰睿耸耸肩,“等此番事了,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当礼物了。”
红色的丝线挂着一枚玉佩,质地温润通透,图腾熟悉。商霖蹙眉想了想立刻记了起来,她曾在高沉的腰间见过这枚玉佩。
这是高沉的玉佩。
“你抓了他?”她淡淡道。
“是他太关心你了。”贺兰睿道,“一听说我要押你到阵前就慌了手脚,非要跟上船来。刚刚还跑来跟我说,愿意当先锋官,只求我别推你出去。啧啧啧,身为长辈我不得不说一句,静之他倒真是个痴情种。”
“所以,你抓了他?”商霖重复道。
“只是让他在后面睡个觉而已,我们一切顺利,他就不会有事。”贺兰睿微笑,“到时候这个玉佩交给你,你可以亲自为他系上。”
商霖右手撑在床柱上,慢慢站起来。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如冰,贺兰睿却愉快地笑了,“愿意出去了?”
“您连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我怎么能说不去呢?”嘲讽一笑,“这么一件大红的衣服,真是当靶子的好装扮。”
她今日的衣服是贺兰睿一早便命人送来的,一身大红的交领襦裙,外面配了同色披风,穿上之后好像置身于火团之中,不能更引人注目。
贺兰睿盯着她看了会儿,赞赏地点点头,“小六你在魏宫这一年真是没白待,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比以前那个糊里糊涂的样子讨人喜欢了不少。”
商霖偏过头,“全赖四叔所赐。多谢了。”
。
商霖行走在船舱外的走道上,每一步都迈得又平又稳。脚上是精致的雀头鞋,薄檀木底,好看是很好看,却绝对不是适宜行走的装备。她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轻笑,贺兰睿考虑得真是周到,连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都时刻防备着。
宁素紧紧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上了船头的甲板。她此刻也换了士兵的打扮,右手持剑、随时准备制住她。
商霖站在甲板上,举目四望,却见宽阔的江面上泊满了战舰,旗帜飘摇、兵卒林立,刀枪战戟都泛着冷冽的寒光,光是看看就让人心惊。
要换了以前,见到这阵仗一定让她不知所措了,可是今天不同。她很冷静,从没有过的冷静。那个夜晚的一切不停在她脑海中翻涌,只要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闻到血的味道。那是从苏忌身上流出来的,染红了她的衣裙,让她在这些日子里夜夜不得安寝。
无论有什么恩怨都总是要解决的。她不会任由贺兰睿逍遥法外,更不会允许他再伤害她在意的人。绝对不行。
易扬站在甲板上,沉默地看着对面船头那个红色的身影。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纤瘦的身段、迎风飘摆的裙子和披风,还有在风中飞舞的乌黑长发。
她就那么立在船头,仿佛一朵从江中开出来的莲花,红衣黑发,当真是凄艳无比。
贺兰睿站在甲板上等了一会儿,对面果然传来了魏国骠骑将军的喊话,“齐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亲卫心领神会地提高了声音,“齐王殿下仰慕魏皇已久,此番难得相见,想请魏皇当面一叙。殿下准备了我大燕有名的淄乡绿酒,魏皇必定喜欢。”
请易扬当面一叙?商霖眉头紧蹙,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战舰,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发出了声音,只是这回不是骠骑将军,而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当面一叙?齐王殿下的意思,是要朕过来了?”
贺兰睿弯唇一笑,也亲自开口,“美酒当与懂得欣赏之人一起品尝,本王以为,魏皇是这里最懂品酒的三个人之一。”
“三个人?”易扬的语气懒洋洋的,“一个是朕,一个是齐王你,那剩下那个是谁?”
贺兰睿气定神闲,“自然是本王的好侄女、陛下的新婚妻子了……”
商霖攥紧了拳头,连牙根儿都咬痛了。偏偏宁素还不识时务地凑到她耳边,“公主,说点什么吧。你就不希望快点见到魏皇?”
说点什么,她能说什么?是哭哭啼啼地求救,还是像革命电影那样高喊“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
哪样都不靠谱啊!
宁素等了片刻,却见商霖双唇紧闭,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过也不用她开口了,魏国那边已经有了回应。三只小舟从船上放下,朝着他们划来。当中那只舟上,赫然站着全套甲胄的易扬!
贺兰睿凝视了江面一会儿,转头瞅着商霖嗤笑道:“真是没看错你,好本事。”
商霖已经没功夫去管他的嘲笑了,她的整颗心仿佛从腔子里跳了出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三只小舟不能移动半分。
易扬站在最当中,身边的人前后护住了他,防备从四面来的偷袭。不过也不够啊,如果贺兰睿铁了心豁出去脸不要的话,大可以在船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