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对那个孩子负责。那次流产使我们感情的裂口又深了一分。我能感觉到方草正在为修复自己的冒失作出努力,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方草说:我想吃粽子,你上街去给我买几只来,要那种辣味的。我这才后悔刚才不该将那串粽子喂了狗。
我跑了两条街也没看见卖粽子的。我准备去老街看看,那里卖民间小吃的多,也许还能买到辣味粽子。就在我往老街去的路上,又阴差阳错地碰到了顾艳玲。她笑着说你满街地跑干吗?我说我要去老街买粽子。我没敢告诉她是方草要吃。她抿嘴一笑:你不是最不爱吃那种东西吗?我的脸红了一下。我说那是刚才,现在我又想吃了。她诡秘地一笑,说你别去老街了,我知道这里有个地方能买到。我说我一路看过来怎么没发现?她说你当然不知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买。顾艳玲说着就走了。我说要那种辣味的。她回头对我笑一下,我觉得那笑好像隐藏着什么。没一会顾艳玲就拎来两大串粽子,还热的,那种棕叶的香味诱得我有些馋。我并不知道她是从自己家里拿来的,我有些感激。我说多少钱?她说是一个熟人送的,没收钱。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她说那你就记一笔帐放着,以后还我。
方草没想到我会买回来这么多,她有些高兴。我知道她高兴的并不是多吃几只粽子。可是当她第一只粽子才吃了一半那种高兴就不见了。她说我叫你买辣味的,你怎么买了甜的,你是成心不让我吃是吗?我愣了,我说我是说了要辣味的,可能是人家拿错了。我当然没敢告诉她这是顾艳玲送的。方草再没有吃了,把吃进的半只粽子也吐了出来。我有些不高兴了,我说甜的和辣的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粽子吗?方草没有和我争吵下去,而是一个人流起了眼泪。顾艳玲的两串甜粽子将我们夫妻之间刚刚露出的一线曙光抹得干干净净。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疏忽还是阴谋。
下午瑶河边抛撒粽子的仪式非常庄重。这种活动不具备官方性质,完全是人们自发进行的,所以场面比较混乱。附近郊区农村的几条龙舟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县城划过来。一路鼓乐齐鸣,船上人唱着一种流传很久的祭祀歌谣,把粽子抛向河里。龙舟汇集县城附近水域,划船人开始跳入河中游泳。这时岸上的人也脱掉衣服加入其中。
瑶河一片沸腾。
河边的人越来越多,场面开始让我感到心烦。我想离开独自去溜达。就在这时顾艳玲神奇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总觉得她今天好像一直跟在我的背后,我不认为这完全是巧合。顾艳玲穿一条白色无袖连衣裙,戴一顶软边太阳帽,从人群里向我走过来。
她说:你也来了?
我说:你也来了。
她问:你准备走吗?
我说:这里太吵,我想回去。
她说:我也正准备回去。
我们向大堤走去。风撩动着她的裙摆,把她身上的香水一点点地送入我的鼻子里。我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些。
我说:那些人干吗要把那么多粽子散入河里,难道屈原真会吃得到吗?即使他能吃得到,全国人民都撒,他也吃不掉啊?太浪费了。
她一笑说:你写篇文章制止一下。
我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笑着问:粽子吃了吗,味道怎么样?
我说:我要你买辣味的,你给买了什么?
她说:你平时不是挺喜欢吃甜的吗,我特意要了甜的呢。
我说:可不是我一个人吃啊,你害得我们差点吵架。
她咯咯地笑起来,显得好开心:想不到方草脾气还这么大,为了一个粽子竟和丈夫吵架,这也算贤惠吗?要是我就不会。她笑过后对我说:告诉你吧,粽子是我家的,我知道你是给方草买的,所以我特意拿了两串甜味的。你没想到吧。
我吃惊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她伤了我的心,我想这么做。以后我还会这么做。
我有些生气。我说:我不想回去了,你先走吧。
她笑笑:那我就先走了,再见。然后下堤进了一条巷子。在巷口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望着顾艳玲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丝丝不安冒出来。我不知道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孩到底是想成为我的救星还是要成为我的冤家对头?我感觉我已经陷入了她的掌中无法脱离了,好像命中注定这辈子同她将有一段恩恩怨怨。
我在大堤上徘徊了很久,脑子一直被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弄得乱糟糟的毫无头绪,直到河边的仪式结束。人们像涨潮的潮水向四周散去。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挂着泪水嗷嗷呕吐的方草,于是我决定再去老街看看能不能买到几只辣味粽子,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她。
我由西向东看过老街的每一户饮食店铺,问有没有辣味粽子,说只要两只就行。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摇手示意没有辣味粽子,说上午还有,你来迟了。我有些失望,我对不起的不仅仅是方草,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空着手回到了家,发现方草下午没有上班。她睡在床上,脸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我知道她哭过。我走过去,问:好些了吗?我说我跑遍了全城,都没有买到辣味粽子。她突然大声冲我吼了一声:你是真心买辣粽子吗,要是真心中午就买回来了!我那些天的火气特别旺,我根本没想她这是怀孕女人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一种反应,只一句话就将我心里的火点燃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就是几只粽子吗,你就发这么大的火。贤惠女人绝不会这样!方草眼睛瞪着我,从被子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摆开了吵架的架势。她说:我是不贤惠,英子贤惠是吗?怪不得你一直忘不了她。我的火叫她这句话挑得更旺了。我说:英子是比你贤惠,起码她不会因为一只粽子同她丈夫吵架。方草望着我,胸脯起伏着,嘴一张一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击我,好像有些缺氧很难受的样子。其实这时我要是闭上嘴走出房间去抽一支烟或者去干点别的什么,这场争吵也许就此偃旗息鼓,那样对谁都并不构成伤害,但我却没有这么做,竟鬼使神差地又接着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吃惊的话,而且脸上还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告诉你,这些粽子根本不是我买的,是顾艳玲送的,你没想到吧?我看见她两眼白生生地望着我,嘴哆嗦着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泪水哗哗地流淌。她哭着哭着猛地甩掉被子冲进厨房,拿过那两串粽子狠狠地扔在了我的脚下,然后伏在床上大哭起来。我被这种局面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想到我的那句话会闯下这么大的乱子。方草哭着说:我为什么要怀孕,我为谁怀孩子啊?我说:你要是后悔就将他弄掉,现在还来得及。后来方草不再和我争吵了,一个人伤心地哭着。看着她越哭越伤心的样子,我心里开始有些后悔,可又放不下自尊去劝她,这种场面让人十分尴尬。我拾起地上的两串粽子使劲地扔向了门外。它是从潘多拉魔盒里放出来的魔怪,十分轻意地就把我们两个都击倒了!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可怕起来。
方草最终没有去流产,她哭了几天,最后要下了这个孩子,她是不希望这个走了许多弯路建立起来的家过早地破灭。这个家在她的心里已经建了二十年,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所以她不想让它就这么轻意地倒塌了,她想用这个孩子来挽救这个家。这是方草一生中犯下的又一个错误,她不该留下这个孩子。那时她如果流掉了孩子,我们也许会平静地分手,那么她也就没有了后面那段曲折和坎坷。命运在这件事情上开始是倾向于她的,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她抉择,可她放弃了。等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时,一切都晚了。
其实犯这种错误的女人并非方草一个。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爱用幻想的眼光去看待未来,她们总幻想孩子能拴住丈夫的心,能使丈夫回到从前,其实她们根本不了解男人。女人的不幸正源自幻想。
无处牵手 第十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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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被两堵墙挤得身体都快要碎了一般。一堵墙是爱情,另一堵墙是前途和地位。他觉得这两样对他都很重要,他希望两样他都拥有,但他知道这不太可能。古人早就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能说古人的话是胡说八道吗?这架天平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僵持了很久,最终倾向了前途和地位一侧。他突然得出一个近似荒唐、但又让他信服的真理:前途和地位能决定一个人的爱情,而爱情却无法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地位。他这个缺乏逻辑性的真理的依据是从“中南海”里的那些家庭得出的。那一个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主要来自主人的地位。即使像离过两次婚的赵副书记和因女人而降职的洪波,爱情生活依然和和美美。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又何尝不是如此。有哪个功名显赫的伟人被爱情困扰?而那些一生追求纯洁爱情的善男善女,在前途地位受挫后又有几个能和谐幸福到老?因此他想一个男人要想获得幸福美满的爱情,首先必须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在政治上获得自己的地位。他想他的观点与少年时的理想并不矛盾。这个发现好像一下子使他成熟起来。
这个夏天,他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很少,他的办公地点好像移到了瑶河宽阔的草滩上。他这么做其实是无奈,他是在逃避,逃避杨西鸣的指手划脚发号放令,逃避顾艳玲含着阴谋的温情的目光,逃避方草无休止地纠缠唠叨。方草一直不知道他的人生中发生的这件大事,这些他当然开不了口告诉她,这有损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方草弄不清楚他突然变得如此消沉的真正原因,她心里想的只有别的女人。她一次次地逼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想干什么就明白地告诉我,我不愿这样蒙在鼓里。他忍受不了她的纠缠,他心里很乱很烦,他说:我在想我应该怎么样去死!方草震惊了,然后就伤心地流泪。她的泪水好像总也流不完。
那阵子他每天上班点个卯,然后就夹本书去瑶河边,像个幽灵在河边徘徊,累了就在草滩上睡上一觉,任太阳把自己蒸煮得热气腾腾浑身汗臭,然后就跳进瑶河畅游一程,熬到下班回家,几乎天天如此,他要把自己的烦恼和忧愁一点点地埋葬在瑶河边的草滩上,让别人慢慢地忘记他。可草滩一点也没有埋葬他的烦恼,反使烦恼越来越旺盛。他的心里空虚得像被人掏空了,寂寞像要把他吞食一样。这时他才意识到,人最承受不了的不是劳累而是寂寞。他想到过出走,也想到过死,而且不是一时的杂念,而且确确实实把它当回事情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他甚至想到了如何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他想不论采取哪种方法也绝不像肖庆光那样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他要体体面面地躺在鲜花和芳草丛中,让这一美好景象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他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阵酸楚,眼泪像要流出来一样,他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把眼睛里的泪水吸了回去。他想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姐此刻也许正在向别人夸耀他们的儿子、她们的弟弟如何如何地出息,一篇文章把瑶县扬了名,县里正准备提拔他当干部呢。可他们的儿子、她们的弟弟却在想着自杀这样的荒唐事。他要是突然死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会怎样?还有方草和小强,他们能够承受得起这个打击吗?死对于他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可对于他们呢?上帝把生命交给你的时候,同时也交给了你责任和义务。在你没有履行责任和义务的时候你是没有权利去死的。这么做完全有悖于一个男人的性格。男人就要学会坚持学会斗争,包括和自己斗争!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懦弱的混蛋!然后把这个念头扼杀了。他想他和杨西鸣还没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他们的路还很长,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他的心里突然有种要与人决斗的冲动,他真希望这时候有个人能与他较量一番。这时他看见了河对岸一群牧童哇哇地喊叫着,然后脱光衣服赤条条地跳入河中向他游过来,这种场面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他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他也兴奋地脱掉衣服一头扎进河里,向着远方游去。他奋力地挥动着双臂搏风击浪,疲乏的骨骼舒展得啪啪作响。牧童在他身后奋力地追赶,但他们的距离却越拉越大,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他不知怎么突然间回想起了当年一位伟人畅游长江的壮观场面,心中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夏天他第一次这么激动这么轻松舒畅。这个下午他游了很远才回头,他游得精疲力竭,但他心里却特别地兴奋。
顾艳玲就是这个下午来到河边的。他在逃避了一个月之后又和她坐到了一起。这个时候他的确想能同她坐在一起,想同她聊聊,她却自己来了。她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她似乎有一种超人的灵性。
他上岸的时候,顾艳玲已经坐在他的衣服旁边,正漫不经心地翻他的书。她仍然穿着那件白色无袖连衣裙,戴着软边太阳帽。她微笑着看着他,眼睛里荡漾着一层清波。她说:你游得真好,看着你游,我都想下去了,可惜我还不会游。你教我怎么样?
他笑笑,这是他一个月来的第一次笑,他感觉有些不自然。他说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敢教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顾艳玲看看表:一个小时以前。她说你再不上岸我都准备去报警了。
这句话把他逗笑了。他说我要是真的淹死了你报警就麻烦了,你要是聪明就悄悄地离开。
顾艳玲说:你把我当那种人了?要是你真的出了危险,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的。
他哈哈一笑:你分明是在说假话,你水都不会,下去不等于陪我去死吗,你真的愿意?
顾艳玲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他发现她眼睛里的清波慢慢变成了一束火焰,他便止了话题,说:你找我有事吗?
顾艳玲从包里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