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面起,他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外表沉默、内心狂野地上演着浮生六记。这一次的见面何其像我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已经跋涉了千山万水、风尘满面,可他仍微笑地立于玉兰树下,尘埃不染。
我和麻辣烫血拼一天后,去吃了麻辣烫,喝了点小酒。酒足饭饱后,两人挥手作别。
一进家门,刚打开电脑,就看见麻辣烫的QQ头像在跳。
“到家了没?”
我和麻辣烫的认识很有些意思,当我们两个还是青春美少女时,在网上相遇,聊天时间长了后,越来越无话不谈。她的本名很文艺,叫许怜霜,可她的网名很彪悍——“我要做泼妇”,我当时正是自卑自怜期,看到这么彪悍的网名,立即加了她。她说话很尖锐,常常一针见血,让人又麻又辣,我就叫她麻辣烫,她也默认了这个称呼。聊了一年多后,在一个月不黑风不高的晚上,我们约定地点见面。那个一袭红色风衣的美貌女子和我一起在寒风中哆嗦了十几分钟,我都没敢把她和麻辣烫之间做任何假定与联想,后来,还是她看我不停地拨打手机,犹豫着走过来问我可是“最美时光”,和我解释她就是麻辣烫,手机刚在公车上丢了,我们才算胜利会师。
我喝了几口果汁,定了定心神,才慢悠悠地敲键盘。
“嗯,刚进门。”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就知道我的笑声遮不住麻辣烫的激光眼,我盯着屏幕发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相亲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逼问了一句。
“一个人相亲时遇见曾经暗恋的对象,概率有多大?”
“暗恋?初恋?唯一恋?”
“都算吧!”
麻辣烫发送给我一个惊叹的表情:“曾经?不曾经吧?”
我被她的话刺得心脏痉挛了一下,手蜷成一团。
她发送给我一个抱抱的表情,又送给我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我的感动只持续了0。1秒,丫恶毒皇后的本色就又暴露了。
“他去相亲,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想找女朋友,二是如同你,被父母所逼。不管哪种原因,都证明他如今单身。男未娶,女未嫁,你趁早把你那林妹妹的海棠泣血样收起来。他母亲的!如果老娘能有这等好事,笑都笑死了,你还在那儿惆怅?我想掐死你!”说完她就发了一幅把我抡起来狂扁,鲜血四溅的图片,临了,还把我挂在树上,吊死了我。
我回敬了她一个我骑着马,把她挑在刀尖的暴力图片。
“对方有可能是座冰山。”
“你有焚身欲火,再冷的冰山都能融化!”
“我有可能需要趟过火海。”
“你都欲火焚身了,还怕什么火海?”
“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忘记他,死灰一旦复燃,我怕自己……”
屏幕上没有回应,我找出手机,给老妈打电话:“妈,是我。”
正当我拐弯抹角地指示老妈向陈阿姨套取他的联系方式时,一串鲜红的粗体大字跳到对话框上:“你不是早有主意了吗?还和老娘装娇嫩?你丫去死!”
我虽然是只小狐狸,可我老妈那是一只已经成了精的老狐狸,我这儿还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呢!老妈已经完全地、彻底地领悟了我的中心思想。相亲那么多次,我头一次表现出兴趣,老妈乐得一个劲地笑:“好好好!蔓蔓,我和你爸全力在后方支持,你就放心往前冲,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这都哪儿和哪儿?我又不是去占碉堡,不敢再和老妈胡扯,赶紧挂了电话。
第二章 距离
阳光下你的身影,如此真实,却又如此遥不可及,如同你我的距离。
介绍人婉转含蓄地向老妈转述了对方不想高攀我的想法,老妈虽然被拒绝,竟然没生气,反倒一遍遍地安慰鼓励我:“蔓蔓,虽说咱年龄大了一点,可咱也不能自暴自弃,那个宋什么……”
“宋翊!”
“那个宋翊可真不行!婚姻不是儿戏,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太将就,再说,你现在就是年龄困难一点,别的都不困难,你心理压力不要太大,不要着急,咱慢慢找。”
我一脸痴呆地看着老妈,宋翊究竟和介绍人说了些啥?要如何自我贬低、自我践踏,才能让老妈生出我要贱价出售的想法?
老妈以为我在为自己嫁不出去心里难受,铆足力气逗我开心,晚饭时红烧鱼、糖醋小排骨、桂花酒酿,老爸和我聊茶经、聊足球、聊象棋。两年来第一次,我家的饭桌会议远离了我的终身大事,这本来是我做梦都想的事情,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该笑该哭。
父母靠不着,只能靠朋友,我把手头的天地线全部发动起来,绕了十八道弯,撒了二十四个弥天大谎,答应了无数“丧权辱国”的口头条约,终于,星期一中午十点多,宋翊的背景资料被传真过来。
姓名:宋翊
性别:男
年龄:30或31
教育背景:
美国 伯克利 金融工程
中国 清华 经管学院
……
我正憋着股气,盯着传真纸逐字研究,桌上的电话猛地响起来,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定了定神,才敢接电话。
“您好,我是……”
大姐的声音掐断了我例行公事的客套,“苏蔓!你在干什么?我刚进办公室就接了三个电话,说我们公司会有人事变动,猎头公司都已经开始行动。我倒奇怪了,有这么大的变动,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大姐姓林、名清,既是我的顶头上司,也是我的学姐,高我六届,从我进公司起,就受到她的照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军功章里绝对有她的一大半。
难怪大姐要打电话质问我,一个大公司的高层变动不仅对本公司会产生深远影响,对整个业界而言也有可能是一场地震。我没想到自己的个人行为竟然带来这样的后果,或者更应该说宋翊在业内太受关注,只是打听一下他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对不起!我想找一个人的资料,纯粹是私人原因,没想到会被外界传成这个样子。”看来我的谎言早已经被人一眼看穿,只不过他们推测的真相比谎言更荒谬。
五年多的关系毕竟不同一般,大姐对我这个真实却单薄的解释全盘接受,果断地下令:“我不管你如何处理私人恩怨,但是不要让它们影响你的事业,尤其不要影响到公司。”
我还没说话,电话里又传来电话铃声,大姐立即挂断电话。
我坐在桌前,盯着传真纸发呆,半个小时后,发觉自己仍盯着那页薄薄的传真纸发呆。
今年年初,传闻MG大中华区的总裁会退休,MG内部有小道消息说会是中国大陆背景的陆励成接任,可业内传闻美国总部倾向于有西方背景的中西方文化混血,会派一个人回来,却一直未见实施,直到两个月前,宋翊突然被派驻到北京,听说此人精明冷静,在华尔街时,被人称为来自东方的鳄鱼。
小道消息!传闻!听说!在一贯要求信息精确度的金融圈,这都是什么词语?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的背景,肯定要怀疑这页传真纸出自香港狗仔队的手。
我重重叹了口气,MG的人事变动非同小可,想必在业内早被传得沸沸扬扬,我竟然什么都没听说过,难怪麻辣烫老骂我没胸也没脑。
我这个状态,坐在办公室里也做不了事情,索性出门,拿起手袋,编了个借口溜出了办公室。
我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星期一的早晨,人人都在为生计奔波,身旁经过的每个人似乎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每跨出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希望,只有我在焦灼不安地迷茫着。我知道他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见我。
四十五分钟后,我站在街道一侧,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遥望着MG的大楼。
大学刚毕业时,这个公司是我职业的梦想,可它当年才刚开始在中国大陆拓展业务,整个大陆区只招三个人,我的简历投出去,连面试机会都没有得到。
电梯门打开,熙攘的人群向外涌来,我这才惊觉,已是午饭时间。
左右一看,躲进了一个二楼的咖啡店。虽是午饭时间,人却很少,大概因为只卖咖啡、蛋糕和三明治,价格又昂贵得离谱。
我用视线搜寻着一个可以直接从玻璃窗看到对面大楼的最佳位置,可是最佳位置上已经有人。
我站着发了一小会儿呆,终是厚着脸皮走上前:“先生,我能坐这里吗?”
埋首于一份报纸前的男子抬头,眉目间颇有不悦,目光扫向空着的桌椅,暗示意味很明白。
我用最可怜兮兮的声音说:“我就坐一小会儿。”
他不为所动,一边低头,一边翻报纸:“不行。”
“我不会说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这扇窗户,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扰您!”
“不行。”他头都不抬,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拜托!拜托!您一看就是个好人,请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我瞪大眼睛,双手握拳合起,放在下巴下,不停地鞠躬。这招是我从日本动画片里学来的,是我对老妈和麻辣烫的终极武器,几乎百试百灵,用麻辣烫讽刺我的话说:“学什么不好?学人肉麻!幼稚!”肉麻是肉麻,幼稚是幼稚,但无往而不利。
那个男子终于把头从报纸间抬起,虽然看我的眼光还很冷静,但嘴角在隐隐抽动。估计他从来没见过穿着严肃的职业套装、盘着纹丝不乱的发髻的人做这么幼稚可笑的举动。我赶紧再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让它们雾气蒙蒙,他恐怕是被我雷住了,撇过了头,也不知道是在忍笑还是在忍呕吐,用手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立即化哭脸为笑脸:“谢谢!谢谢!您真是一个大好人!一定会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找到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朋友,生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宝宝!”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到近乎呆滞地看着我,也许是想研究清楚我这样的精神病怎么逃出了疯人院。我没有时间研究他的表情,视线紧紧地锁住对面的大楼。
半个小时后,楼里的员工几乎已经走光时,我看到宋翊从大厦出来,烟灰色的西服,剪裁简单,可他穿得分外熨贴舒服,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清爽干净,又有成熟男子的冷静内敛,两种极端不协调的气质在他身上融为一体,散发着很独特的感觉。
他身旁随行的两个人一直在和他说话,他微笑着,时不时点一下头。相亲那日的他,和我记忆中的少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今日的他,却是陌生的。
他消失在街角,我凝望着川流不息的车与人群,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七年了!我和他之间已经隔开了七年?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他的距离仍然只能是遥远地凝视?
我回神时,发现面前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不记得我有要过咖啡呀!视线狐疑地扫向对面的男子,他眉毛轻扬,干脆利落地说:“我不会支付你的咖啡钱。”
我这才留意到,他有一双很英挺的剑眉,很冷漠的眼睛。我盯着他,凝神想了三十秒钟。大概、似乎、好像、也许,刚才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问:“小姐,要喝什么?”声音重复了很多遍,然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回答:“随便。”
我的脸有些烫,我刚才盯着窗外的表情到底有多花痴?希望他只是以为我在发呆。
我“呵呵”干笑两声,准备起身逃走:“谢谢您了,再见。”心里呐喊的声音却是,永远不要再见了,没有人会喜欢与知道自己不为人知一面的人再见。
手伸到手袋里摸钱时,却一摸摸了个空。钱包?赶紧打开手袋翻找,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就是没有钱包。不可能,我今天进办公室的时候还用过电子卡开门,电子卡装在钱包里,我一定是带了钱包的。我把手袋放在桌上,开始仔细地一样样清查,手机、花仙子钥匙、仿羊皮纸的复古记事簿、毛茸茸的假鹅毛笔、KITTY猫、巧克力、果冻,还有一个我中午用来消食减肥的鸡毛毽子……十五秒钟内,手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摊在桌子上,占据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颜色煞是五彩斑斓得好看。
我、侍者、他,三个人一同望着桌上的东西发呆,不过发呆的原因各自不同。我脸上是问号,侍者脸上是惊叹号,他脸上……也许是省略号吧!
仔细回想早上的事情,上班的时候,我左肩膀是手袋,右肩膀是电脑包,我当时从手袋里摸出钱包,掏出电子卡开门,然后也许、大概、非常可能一边进门,一边随手把钱包放进了右手边的电脑包里。
侍者的目光已经渐渐从惊叹号变为问号,我越来越尴尬,脑袋里转过无数方案,打电话叫麻辣烫来?开玩笑!等她打着车,从北京的经济开发区赶到二环以内,我已经风干成咖啡馆的标本,用来警示后人进门前一定要检查经济基础。老妈?同学?朋友……每一个方案都不具备可实施性,最后,万般无奈下,看向对面的男子。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泫然欲涕、可怜兮兮:“先生,我……我的钱包忘带了,我……我一定会还的,那个我在W工作……我保证……”
一切的证件都在钱包里,没有任何书面文件可以保证我话语的真实性,我看着桌上的东西,用力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不用公司发的记事簿和笔?”
也许他怕我再想不通下去,会以头撞桌自问,不过,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怕我这个精神病会有更出格的举动,为了自己的心脏安全,终于很无奈地打破了自己刚才的宣言:“我来埋单!”
呜呜呜!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语,我谄媚地笑着,立即打开记事簿,把鹅毛笔和记事簿递给他,用十二分诚恳的声音说:“那个,先生,您的联系方式?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明天中午如何?我到这边来,您在这附近工作吗?”
他视线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毛茸茸的鹅毛笔,眉头微微一皱,身子向后仰去,我立即干笑着把记事簿和鹅毛笔收回。
我握着笔,打算记录:“您的电话?”
“不用……”他顿了一顿,凝视着我,简单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赶忙记下他的手机号,等了半晌,他仍然没有报名字,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撕下一页纸,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和手机号,递给他:“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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