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利名争竞须知总有下场时。”
身世恨,同谁语
苏母的床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纤弱的身影,父亲太忙了,忙得在宫里无法抽身,只派了太医前来问诊。太医看过之后,把脉之后说王妃只是急火攻心,稍稍休息便可。然而,雪儿立在母亲的床前,却感觉她们之间隔了三千尺的距离,遥远到她泪眼朦胧无法看清。真相,以后她就会知道了吧。雪儿转过身去,却听到母亲熟悉的呼唤:“雪儿……”。雪儿心中一震,她实在无理由拒绝这个她叫了十几年“娘亲”的人,不能不否认,娘对自己的关爱远胜于冰儿。以前,当娘卧病时,她总要冰儿随侍在侧,却不要求雪儿为她做什么。纵然如此,她也非常宠雪儿,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雪儿。想到母亲对她的好,雪儿默默转过身,泪水早已流过面颊。苏母看到她的样子,心中已了然,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雪儿,下午你去了佛堂?”她小心地试探着,却失望地看到雪儿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那么,你都听到了吧。”雪儿低下头,良久,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随即,眼泪倾泻而下。苏母心疼地抱住雪儿,眼泪的不断地滑落下来。十几年了,她一直将雪儿视如己出,同天下每个母亲一样,她能感受到女儿的喜与悲,女儿的眼泪又怎能不让她为之心痛。雪儿伏在母亲的肩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下落,她好害怕听到母亲口中所谓的真相,她好怕母亲开口告诉她。于是,她抬起头:“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是您的女儿,是您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娘,娘你不会不要女儿了吧?”
苏母的泪早已纵横:“雪儿,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以前为了你,爹娘拼命的瞒着你的身世,而如今,天意注定,你应该知道了。”苏母摸出手帕,擦干了雪儿面颊上的泪,随后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悠悠开口道:“十八年前,这里不是苏府,而是太子少傅杜成杜大人的府邸。杜大人虽然出身望族,但为官清廉,深得民爱。他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少爷叫杜如铉,小姐叫杜如心。少爷和小姐都是人中龙凤,少爷的柳絮剑和小姐的文采情曾为当时一绝。而我,是小姐身边的心腹侍女,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小姐一家对我都是很好的。在我十八岁那年,老爷做主收我为义女,将我许于新晋的进士——也就是我现在的相公。
后来,朝中出了太子党案,据说太子卖国通敌,禁军在搜查太子寝宫时发现了太子通敌的密令及几个巫蛊娃娃,那些娃娃身上贴着当朝皇上及几位王子的生辰八字,身上则被银针密密麻麻地扎着。皇上开始还不相信,但看到那几个娃娃后当即就火了,他下旨将太子废黜并严令看守,而当晚,太子寝宫就莫名其妙的着了火,太子及家眷都被那把火烧死了。有人说,那是太子畏罪自杀。然而,陛下的愤怒却并未随着这把火熄灭,他开始对太子身边的人进行清理。老爷是太子少傅,也算是太子的老师了,自然也未能幸免。他很快被罢官并被收押大牢,而我与相公因为与他的关系也受到了牵连,所幸天恩大赦,相公被贬到西平去做县令,我也就随行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临别时,小姐刚从牢里探监回来,我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她嘱咐我要保重,她说太子和老爷很快就要被平反了。当时,小姐是受了太子的聘即将嫁去做侧妃的,结果……那几天她哭的非常伤心。
一个月后,我在西平得到消息,说是老爷被赦免,但却被贬为庶人,现正率家眷回祖籍。我正为老爷他们高兴着,不想他们的车队竟然在途中遭到埋伏,当时天正下着雪,雪化了之后只看到空空的车队,车队里的人全都不见了。朝廷曾派人调查此案,但都不了了之。我哭了好久,每日都去佛堂请求佛祖保佑老爷少爷和小姐。我哭了一日又一日,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不想五个月后,她竟然挺着肚子来到西平见我。我惊骇之下把她藏了起来。她对我说,他们在途中中了埋伏,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全死了。而她,也被坏人侮辱,她说本来想追随老爷而去的,但她始终不忍伤害肚子里的宝宝,所以,她不远千里的前来找我,希望我能收留她。”苏母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眼圈红了起来。十八年了,十八年前的往事依然吞噬着她的心。此刻,苏母的心中如万水翻滚令她呼吸不得。
苏母蹙眉之下捂住胸口,雪儿见势急忙在母亲的后背敲打起来。苏母摆摆手:“不碍事的。”顺了顺气后又继续说道:“小姐在我这里住了半年多,直至她临盆。我看着你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然而,由于小姐心结太重抑郁成疾,在生你的时候突然血崩,当时她要我们极力保住你。在生下你之后,由于出血过多,小姐她……她没有挺过去。她临别时给你取名雪儿,雪花的雪,不管你的父亲是谁,在小姐的心里,你永远是她冰清玉洁的女儿。”说到这里,苏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哭了起来。而雪儿,也哭着抱住母亲,原来,母爱竟然给了她那么多,这些年,保护她的一直都是母爱啊。“娘,”雪儿啜泣着:“我好想看看我……我那个娘的样子。”苏母抬起头,眼里颤动着一丝光芒,颤声道:“好,好。”
窗外,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梢头,因为见过了太多阴谋权势生死别离,她不耐烦地把自己隐藏于厚厚的云层中。屋里正在啜泣的母女,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屋外有一抹淡淡的身影,在听完她们的谈话后,转身向他处掠去。风吹过了,树影重重,投下了纠缠相错的影子,一时竟分不清那里是树,还是人。
雪儿搀扶着母亲来到父亲的书房,由于夜深了,书房附近没有什么人,也没开什么灯,黑色就像一张巨网,时刻准备吞噬它早已瞅紧的猎物。苏母带着雪儿,悄悄地推门进入这里。随即门吱呀了一声,又被苏母合上了。苏母示意雪儿跟着自己,在穿过了书房大厅后,她们来到了一个用卷帘盖住的房间,里面的墙壁上靠着黑黑的书架子,架子上罗列着厚厚的书。苏母走到其中的一个架子前,在一本书附近的墙上按了一下,那书架向后松了一下,一抹光亮透了出来。苏母用力推开墙壁,进入到里面的房间,随后转头示意雪儿跟进,当她们进入后,墙壁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
屋里是没有光的,苏母从衣服里掏出一火褶子,轻轻地点在了入口的火把上。刹那间,整个石室就被照亮了。雪儿仔细端详着这间石室,看到她的对面也有一个书架子,但那早已上面布满了灰尘与蛛网。架子前面有一木桌,桌子旁设有一把木椅。而在木椅的右侧,有一盛放书画的大瓷瓶,瓶里的书画纸页已经泛黄,看样子好像很久没有人动过这里了。而椅子的左边则有几个木头箱子,上面没有落锁,估计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苏母此时已经走到了瓷瓶边,她抽出了其中的一张画,在书桌前将其打开。随着画卷的伸展,雪儿清楚的看到了画里人的模样:一个女子,坐在草地上,她的怀里正抱着一只不安的小兔。少女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璨若星辰河汉,即便在画里也能感受她的眸子之美。更让雪儿动容的是,少女的眸子里露出一股温柔的善意,仿佛把人的心都融化了。这个女子,就是自己梦中多次出现的少女,画中的场景,也曾在她的梦中出现过。这个女子,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吗?
“娘,”雪儿呓语道,抬起头看向苏母:“娘,我可否把这幅画带走?”苏母微笑着颔首:“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娘的。只是,娘不想看你再卷入皇家的事情,答应娘,离开这里,不要再介入皇室的纷争。”雪儿收起了画卷,将它小心地捧在怀里,望向母亲说道:“娘,我……我想明天回西平。”
屋子内,一个男人正坐着,而他的眼里却早已波涛翻滚。“你说的是真的,”他低声问向下头跪着的影子,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颤动。“这是定远王妃亲口说的,小的不敢说谎。”下面的人如是回答。那人隐住了眼里的继续波动,沉声道:“下去吧,继续监视苏府。今晚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待下人走后,他的手紧紧握住,指关节泛白:“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雪儿再一次坐上了马车,只是,这一次陪伴她的是镜儿而不是秀云。母亲本来还想派些侍卫的,但被雪儿回绝了。雪儿啊,终究还是无法对上次的事件释怀。一路上,雪儿低着头一言不发,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生而未见的父亲,死不瞑目的母亲,也许娘是对的,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纵然生活会平淡无味,也好过生活在血雨腥风中。“雪儿姐姐,”镜儿不知所措地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雪儿从沉思中回过头:“去西平,还有几天我们就会到西平了。”镜儿杏目圆瞪,“西平,”她愣愣地念着这个名字,不自觉间吐出两个字:“好远。”雪儿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是,很远。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在家乡,只有雪儿没有郡主。前面两个字我实在觉得别扭。”
一路上,雪儿都低头不语,原以为这次旅途会像前两次那样令她终身难忘,但当她和镜儿踏上西平的土地时,那久违的乡音,那遥远的熟悉袭来,这一路,平静地让她不敢相信。西平,处于天朝与南诏想交接之地,只是两国之间隔了一座大山——鹊桥山,传说牛郎织女每到七夕就会踏着鹊桥在那山的山顶相会,故得此美名。从那座山上翻下来,就能直达西平。而那座山下,一直都有天朝的军队设防,只要不出意外,西平就是平安的。西平,愿你永远平安祥和。
别后西平(上)
西平虽然不大,但位居两国交界处,来往人颇多,其中少不了衣着古怪的外族商贩。一路上,乔装成男子的雪儿和镜儿走在街道上,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虽说在西平是很容易见到异族人,但俊俏者却不多,所以人们窃窃私语打探这两人的事情,其中不乏多情的少女。两人继续向前走去,雪儿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当她和母亲姐姐离开这里时,附近的小孩拼命地追在她们的马车后面,向她们不停的摇手。而附近的百姓,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以此送别即将离开这里的人儿。想到那天离别的场面,雪儿的眼睛便湿润了。然而,在感动中,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很快,她们就来到了韩大叔家,“大叔,奶娘,雪儿回来看你们了。”雪儿兴奋的奔进屋里,然而,门上却盖着薄薄的一层灰,推开门,屋里的家具还在,但房子却是很久没人住过了。雪儿心里一阵莫名地失落,她靠在了门上,眼里浮现着幼时的自己在这里嬉闹的情景。“姐姐。”镜儿钻了过来,看着雪儿欲言又止。雪儿幽幽地看着镜儿:“韩大叔和奶娘走了,我们也走吧。”慢慢的,两人踱步到一家小饭馆,饭馆的老板娘笑脸迎了出来:“好俊俏的公子啊,大老远地跑到这里,一定累了吧,来,来到我这里坐一会儿。”说罢便热情地拉着雪儿和镜儿进店。雪儿不习惯这种拉扯,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携着镜儿走了进去。
“那韩大叔呢,他和奶娘去了哪里?”雪儿急切地问道,韩大叔的家当还在,但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却不见了,看来他和奶娘去了别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事。果然,飞鼠的话应证了她的想法:“韩大叔带着家人去了京城,老大你没见到他们吗?”“哦,什么时候走的?”雪儿吃惊地问道,韩大叔他们去了京城,她怎么一直都没见到?飞鼠扬起脑袋想了想:“他们去了大概两个月了……”两个月!两个月前她正身中蛇毒外出解毒呢,可中途她回去了一次,为什么还是没见到韩大叔呢?
雪儿慢步踱出了小巷,身后跟着脏兮兮的飞鼠,守在巷外的镜儿看到飞鼠,愣了一愣,随即从马车里拿出一件衣服给他披上,三人上了马车。旅店内,飞鼠正在舒舒服服地洗澡,他搓下的泥足够捏出好几个泥人,但是,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不停为他加热水的少女。她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应该比自己大一两岁,脸黑黝黝的,透着一种健康的美。她的模样还算可以,但她的力气不可小觑。两大桶热水,她轻松的就提过来了,好像那是小菜一碟。晕倒,竟然有这么剽悍的女人,长大后还了得,敢娶她的人绝对是个英雄!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莫名的想起雪老大,哎,还是老大像个女人啊。想着想着,他傻笑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对面女子的厌恶。镜儿一边闷闷不乐的给这个脏小子加水,一边转过脑袋不去看盆子里的脏人,而如今,那家伙却对着自己暧昧的笑了起来,如同一只丑陋的癞蛤蟆在张扬自己的大嘴。如果不是看在雪姐姐的面子上,她早就把这只蛤蟆像扔小鸡一般扔到楼下了。可恶。
雪儿正倚靠在雕花窗前,闭目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忽然,她忍不住打了两次喷嚏。这喷嚏可不寻常,感觉像在挠鼻子似的,难道有人在念她?雪儿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白衣似雪的飘逸身影,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之于她,只是一场美丽却遥不可及的梦吧。窗外,夕阳薄暮,露出了血红的残影,几声鸟啼,映衬着这个异常寂静的黄昏。突然,附近一阵笛声响起,笛声迎着落日,更觉几分凉薄。像是默契般,雪儿的周围一片“啪啪”关窗户的声音,仿佛听到了地域来的催魂之曲。雪儿勾起嘴角,静静地听着笛曲。吹奏此曲的人造诣一定很深,因为曲子音调平稳,而且平稳中带着一丝迷离,仿佛在思念着什么。雪儿摸了摸身下的匕首,推开窗子,身形一转,顷刻消失在了窗外。
在追了一路后,雪儿来到了一处小湖边,小湖中,倒映着夕阳最后的悲壮,那血红的影子,在水面上显得支离破碎。而一黑衣男子,则坐在湖心附近的小船上吹奏笛曲,笛音中夹杂着无尽的思念,仿佛是在祭奠亡故的亲人,因为笛声让雪儿想起了她刚出生就惨死的娘亲。听着听着,雪儿静静的在湖边坐下,闭上眼睛陷入无限遐思中。娘亲,她不禁想起了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