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颂渊不理,反拥得更紧:“松开更痛。”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手。
岳麒麟傻呵呵问:“我还能治手啊?”
卓颂渊赌气学她:“治不了,砍下挖坑埋了岂不省心?”
岳麒麟见他脾气尚好,倒长了胆子,不满道:“我给你雪中送衣,竟是不得一句好话的,你真是活该受伤。”
卓颂渊用下巴蹭她脑袋:“除了送衣,便是跑来落井下石的?”他的样子虽不似薛云鹏这般狼狈,到底是两日两夜不曾刮胡子,究竟蜇人,麒麟又痛又痒,极欲躲避,又怕挣痛了他的伤臂,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麒麟咬咬唇,硬着声音,心中自有百感交集:“知道你活着真好。那天对你没说……人话,觉得不甚过意。就这么撇下你进了府,差点铸成大错。”
“什么错?”
“前夜那场火,万一不光是伤了您……万一……反正我犯了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大错。你人都是我的了,听你的摆布两下,让你高兴高兴又怎么了?故而我是顺道送来让你骂上两句的。”原来她是这样看待此事的,态度完全不端正么。
“要我骂什么?”
“不然你找点事情罚一罚也是成的。”
“如何罚?”
比如抄劝学,孤横竖都有法子应付:“你看……着办……”
卓皇叔比夜骢那厮有过之而无不及,见麒麟不敢抗拒,趁她说话之机,居然低首往那红唇上飞速啄了一口。岳麒麟被他火烫火烫这么一啄,脑袋全蒙,一转都不会转了。他就是这样罚人的啊,别说皇叔素来假正经,就连她这个土匪性子,也是从来不容旁人旁观这种事情的罢!
岳麒麟心虚地想要回首瞧瞧隋喻表情,却发现早被皇叔死死摁住了脑袋。
卓颂渊眼睛挑衅地往夜骢那个方向瞥了瞥,话出口略带酸味:“谁让他送你来的?私自出京之事回去再行收拾。现在不许乱动。”
岳麒麟灰溜溜的:“哦。”
卓颂渊又将怀抱紧了紧,仍在埋怨:“身子怎的这般冰凉,来时裹成一只熊的样子不是很好?现在从头冰到了尾。”
岳麒麟忿忿而辩:“你明明看见我了啊,就这么巴巴看着,由得我着急出丑!我没有尾巴,你才有尾巴!”
卓颂渊只搂着她闷声笑:“你说有就有,我们好好捂一会儿,捂暖了再动。”
“你的手臂到底要不要紧啊?”
“一点皮肉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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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安了心,闭了眼睛任凭自己的脑袋深埋于狐氅和他温暖的胸膛里,想要就这么睡去。反正皇叔这个假正经都不嫌丢人,孤怕的什么。
其实早点铺子里说话的那糙汉也是以讹传讹只知其一,刺史府前日是为一拨歹人纵了火,可几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会被火烧死了,刺史府衙虽是被烧得不成样子,后堂却仍安在。
薛云鹏算是其中最为狼狈的,前夜睡得太死,若非皇叔及时入室相救,倒是差一点点就遇了险。结果他自己被火焰灼伤了眼睛,也害得王爷被掉下的火房梁砸中了左臂,登时血肉模糊。
如今纵火之人已然伏法,薛云鹏又伤到了眼睛,昨夜又衣不解带审案不得歇息,这才泪流不住。这两日天灾人祸齐发,水源吃紧,薛云鹏酷爱干净,方才怕人看见,独个躲到林子里以雪洗面去了。
监察御史祝大人昨日接摄政王口谕刚刚风风火火到任鄂州代刺史,这会儿同无念一道自废墟里头缓缓出来,将将被委以重任之人一脸的踌躇满志,打算跑去就要上马离开鄂州的摄政王面前再表一回重整灾区的决心,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止步张大了嘴。
无念定睛看,吓,王爷果然是思念成灾,小孩一上门,他就连场合都会不分了。无念只好帮着掩饰,强推着祝大人转头往里走:“啊,至于那笔库银之事,王爷还嘱咐我同您说说……”
薛云鹏也正好要找祝大人说话,疾步走过去招呼他,那祝大人仍是频频回首,忍不住啧啧叹了数声,又远远眺两眼,忽而道:“敢问薛大人,方才站在您身边的,那位禁军模样的小将军是何人?”
薛云鹏答:“哦,那是京城禁军的隋小将军,镇南将军之子,今年被王爷派了守备质子府,方才刚刚伴燕太子驾入城到此的。”
祝大人蹙眉奇道:“刚刚到此……不是罢?本官昨夜来时,在后巷的馆驿之中,同这位小将军擦身而过,本官不会记错的。”
薛云鹏大惊失色:“他昨夜入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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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颂渊听了隋喻之事,面上倒是一派了然,反关照薛云鹏:“此事只作不知就好,不必露出任何声色。”
搞得薛云鹏一头雾水:“万一隋小将军对您与太子不利……”
卓颂渊拍他肩头:“放心,他若有这个念头,昨夜反倒不必冒死进城了。”
薛云鹏仍不信:“他真的与前夜那拨人没有关系?”
卓颂渊阻止道:“此人我另有大用,不必再为此等小事疑心于他。”
新刺史到任,万事就绪,这日他们本来就是要动身回京的,回程路上平白多了个尾巴,皇叔自然要弃马换车而归。夜骢白夜一路辛劳,两个总是也好不容易得一回欢聚,像是天上掉下的神仙日子,日日一处厮磨欢喜不迭。
麒麟却被皇叔宠的心虚,悄问:“喂,你真的不要罚我?虽然我的确后悔,可挨罚这回事,我还是过时不候的!”
卓颂渊似笑非笑:“回去再说。”
岳麒麟心里发毛,这是打算秋后算账啊。故而她满面堆着笑,往他肩头又捏又揉:“褚神医估计这会儿就在我府上了,老李一定会留住她的,到时候你不定还要受什么苦呢,还好有我,我上回发现,自己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你觉得是不是?”
卓颂渊温声附和:“是。”
他嘴角噙的笑又是似嘲非嘲,岳麒麟心中更毛,只好又去殷勤查看他的伤臂:“要不要换药了?”
“我瞧瞧?”
“痛不痛?”
“我吹吹?”
“我来喂饭?”
卓颂渊一路统统心安理得受着,一句说教都没有,一路相安直至回京。
天天唠叨的时候,她嫌他说教埋怨头大,如今不说了她又心慌,岳麒麟忐忑问了皇叔好几回,甚是哀怨:“整整两天了,皇叔一路不曾对我说教过一句,我心里直发毛啊,您这是不是……放弃孤了?”
岳麒麟这个家伙真是难伺候极了。
皇叔倒很好脾气,只欢欢喜喜将她圈在怀里,面色如常,口气仍带一半玩笑:“你急什么?”
就这么入了京城,京城雪霁,天气倒好。皇叔将她送回府嘱咐她洗涮一路风尘,不在话下。
岳麒麟对情郎近日所为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么就算完了?他当真心里没火,真的不需要找她骂几句撒撒气什么的?
这里刚收拾妥当,喜望跑来告诉她,摄政王已然在前厅等着了。
那么着急!
岳麒麟心头一甜,便有些装模作样故作拖延:“孤饿了,你让老李给孤盛上碗小葱虾米拌面,孤再出去。小葱记得熬透了。”
喜望催促:“您就别瞎磨蹭了,摄政王说是要带您出去南来顺吃筵席。”
73驯吃货
一路上岳麒麟犹疑不已;总以为有诈,皇叔平常都是从南来顺买一小包烤羊腿之类给自己吃了就算完;说怕她吃多了上火,今日为何正儿八经说要请她过去吃筵席?这完全不合常理。
岳麒麟心头瑟瑟,被皇叔正儿八经让到上首,在那雅间的圆桌旁坐下。桌旁摆着一大坛酒;她凑合近前读那坛子上的刻字:白露霜。白露霜乃是燕西名酿,楚地罕见,南来顺倒很本事,竟把它也弄来了。
无尘将白露霜倒入酒壶,放入温酒的缸子里;转身出去了。卓颂渊坐与主人席位,为二人斟满了眼前杯盏,递了一杯给麒麟,自举一杯:“先干为敬。”仰脖一杯竟这么入了口。
白露白露,北雁南飞。白露之后,便该秋分了,这个分字,想着真是触目惊心。
岳麒麟一时钻了个小牛角尖,眼眶都红了,急曰:“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孤知道自己不是人,散伙酒孤也不是吃不得,但您好歹让孤死个明白罢。”一路上待她和风徐徐,温煦亲切,原来是酝酿的这一出!
卓颂渊兀自满上面前空杯,挑眉望她:“胡说什么呢?”
岳麒麟更懵:“呃,皇叔难道不是……有反悔之意?”
卓颂渊故作严肃:“何事反悔?”
“你本来不是答应……从了孤的么,现在又要反悔。”
卓颂渊强忍了笑:“是答应了的,太子温柔可人知心知意,我为何要反悔?我难道会学太子这般言而无信?”
岳麒麟被他反过来一呛,指指杯中酒:“请我喝白露霜算个什么意思?”
“不过让店家按燕国的冬令特色随便上了一桌,以慰你这小东西思乡之情,有什么问题?”
当真?
不过她已然望见烧鸭了,有燕京的酱肘子,还有燕北的烤肠,皆是一年未曾谋面的小美味,桌案中央,摆着一只炭火铜盆,锅里的汤底已然热了,尚未烧滚起来,南来顺真是下得血本,将燕北的暖锅也弄来了!
岳麒麟正吞口水,皇叔已然端了酒盅送至她唇边:“别淘气,在外头能这样喂就不错了。”嘴对嘴什么的,还是在府上安稳妥当。
麒麟被他冤枉死:“我没淘气。我是不知,你原来也喜欢这种烈性酒……”
卓颂渊轻拭她唇角,目光炽热:“烈么?更烈的……我也曾喝过的。”
岳麒麟面上竟是乍红,岔开道:“呃,这个……你别小看白露霜,它可不白叫这个名字,当真是燕西人采了白露那日的霜露酿造而成。燕西乃是大漠之地,酿的酒也有别样的个性。它妙就妙在这表里之差,听起来名字甚是平和温婉,入口的滋味却极是暴烈。难得你也喜欢,我还道楚人多不喜的呢。我倒是喜欢这种一灌而下的直来直去,父皇过去也喜欢极了。今日不见这酒,我竟差点忘了……”
卓颂渊听她口气惆怅,轻问:“忘了何事?”
“我出生次年,父皇特意亲驾燕西,命当地酿了十坛白露霜,酿成就埋在了燕西行宫,说是我二十岁大婚那年,要起开来宴客的……噢,其实我不喜欢行宫,阴森森的,燕西绿洲之中的民居才有风味,你知道橘豆青罢?那也是燕西民间最普遍的酒……”麒麟不愿沉溺在对父皇的无限缅怀里头,滔滔述起燕西风物来。
“燕西实在不错。”
见他真的只是请自己喝酒吃饭,不过排场正经了些,岳麒麟面有得色:“这个自然。”
那暖锅的水沸腾起来,无尘正打算伺候他们烫羊肉片吃,麒麟给挡了,亲自往那沸水里投了一盘鲜蘑,嘟嘟冒泡的水骤然静了:“无尘悠着点,暖锅源自孤舅舅家,嘿嘿,就是启国,后来再由启国被传至燕北,再风靡燕京,那却是我母后的缘故了。北边苦寒,吃暖锅暖和,但是暖锅吃起来是有次序的,先得吃素的,而后才吃肉。”
无尘唯唯应着:“太子好生讲究啊。”
岳麒麟好笑道:“孤这不是讲究,倒着吃会伤脾胃的。”
她关于食物的记忆被叩开,无尘一走,她紧接着滔滔:“皇叔可知道燕北每年的马会?我小时候不懂相马,只知道马会上的烤全羊好吃,燕北的烤全羊是用的燕北大尾羊,燕东的小尾羊太瘦,单烤羊腿肥瘦相宜,烤整只便太干巴可怜了,吃起来口感不够。但是燕南羊的肉质出色,吃起来细腻,以葱爆之,切片涮之,或者配以燕南的面片,下一碗葱爆面片汤,也是很相宜的……我说的都是民间小食,你不会嫌弃罢?”
卓颂渊只是附和:“怎么会,我当年匆匆赴燕,又匆匆而归,实未好好走过燕国山水,如此……燕北燕南听来均很值得一去。”
岳麒麟来了劲:“燕东也好,燕东有鱼吃,比皇叔这个人还大的鱼,还产许多鲜果。虽然燕国东面有个辽国,可两国的习俗差不多,吃的东西便也很近。还有锅中鲜菌,便是只有燕东才产,辽人好战,燕东人脑子好,喜做买卖,用山珍去和辽人换鱼,故而去燕东吃喝恰似去了辽国,辽国美食燕东皆有。”
卓颂渊依旧笑着附和:“燕东也是个好地方。”
一餐饭未完,岳麒麟已然用嘴将燕国南北东西走了一遍,皇叔每每不过面含笑意夸上寥寥数句,她很有些失意:“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风物美食讲说了一大圈,说得热血沸腾,你只是不痛不痒夸一句半句的,真是让人伤心。果然罢,中土大国是瞧不上我们北蛮子的。”
卓颂渊不动声色:“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麒麟只当他未曾听清:“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卓颂渊却忽而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他脉脉望着她:“再说一遍。”
岳麒麟全明白了,这厮谋划了那么些天,再把她弄到南来顺来赴这场一本正经的筵席,这一餐果然不是请她白吃的。
燕南峰峦连绵,燕北草原离离,燕西大漠苍茫,燕东汇流入海。吾土,吾民,吾的美食。给她血肉让她生长的那片故土,在一个吃货对美食的一往情深里,慢慢变得具象。
岳麒麟又是羞愤,又不得不承认,皇叔都是对的,即便她不是这块料子,她肩上终究还有生而不可卸脱的责任,并不因为父皇不在了而改变。更不可能拱手交给那个心肠歹毒的亚父。
这说起来丝毫不让人愉快,然而她……仍然不可推却。
吃人的嘴短,酒足饭饱,回府的一路上她仍在不服气地叹:“万万不曾想到,搞半天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我,寓教于食呢。”
卓颂渊问:“懂了?不再抗拒了?”
“诶,往后我不赖皮了,我总听你的就是,姜是老的辣啊。”
“嫌我老了?喜欢我什么?”
岳麒麟摇头,眼中皆是温柔醉意:“你头一回在别邸扶我上车的时候,掌心好生绵软,后来……你又来我府上吃卷饼,食量好大。我就想,这位叔叔虽然养活起来价格不菲,看起来也很正经,但是心胸一定宽广,性子也一定十分可爱。不想今日方知,世人都言摄政王诡计多端,原来不假。”说完才凑去轻轻吻他。
卓颂渊被吻得心猿意马:“没有诡计多端,怎么把你弄到手?”
麒麟不答应:“分明是我弄……”却被他一口噙住,只得呜呜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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