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想请位老师辅导一下。”
我的工作并不忙,业余时间却差不多被学生都填满了,正想减少一些辅导课。但听到有学生要学巴扬,却感兴趣起
来:“我这边没问题。但现在国内名师很多,也不是太难请,如果不是闹着玩,要正经学的话还是跟手风琴专业的老师
学会比较好。”话没有说得太满,因为来到这里大半年,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和当年在莱比锡的自己已经不同了,就算还
是同一双手,掉进这个氛围里也变得不再那么自信。
“看你说的,你不也学的手风琴专业吗?只是回来后没教手风琴而已。”
“我现在带的学生全都是学键盘琴的,还有不少启蒙学生,自己抽出点时间练琴都困难,怕教不好程度高的学生
……”我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
谢老师对我的不自信毫不在意:“你来之前,我们都看过你的演奏DV,库斯雅科夫奏鸣曲第一号,很有感染力。虽
然工作没什么机会给你发挥,但我是真不想看到你像我一样因为工作把自己的专长都丢了。现在多声部乐器那么少,巴
扬的音色和表现力都很难有乐器比得上。当然,我都是纸上谈兵。总之,我个人建议你多带巴扬的学生,虽然费力,但
自己说不定更开心。”
我听说过,谢老师学的是歌剧表演,毕业后没有遇到好机会,当时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来这里教声乐。于是她留下
了,有了正式编制,不多久后就结了婚,生活不会再有冒险和变故,也不再想要重新选择的机会。
很多事情在开头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结尾却必须遵循命运的安排。我独自在外上学时存下的第一笔没舍得花
在旅行上,而已用来买了一台BUGARI的106键B系统巴扬。那时我已经练了近十年键盘琴,接触到巴扬后就像看到一个新
世界的门忽然敞开,无法控制自己读它的探究欲与征服欲,然而现在我每天对着音乐史教材一页页往下翻,只要上课不
点名考前画重点就能让学生觉得善解人意;或是坐在钢筋前右手左手别扭地弹着音阶教新生视唱练耳,只要音准节奏没
问题,没有人会说我不合格;索性还有来找我学琴的学生,他们成了我存在价值的唯一证明。
我曾经觉得这就是我要的生活,稳定,幸福,一眼可以看到老。工作对我来说始终定位明晰,它只是生存的保障。
或许正是因为对生活不存在太高的期待,反而更能接受现实。而认识亦卓后,我平静悬浮的状态开始倾斜,开始想要证
明自己,开始发觉平庸的自己其实不够好。
“你说得对,”我笑笑,“其实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减少辅导课,就是觉得练琴的时间不够。你知道一个学巴扬的人
现在每天对着键盘琴,的确是有点厌倦。”
“那还不乐意收个对路的学生?”
“这样吧,改天见见面,如果学生不介意的话,我从寒假过后开始再安排她的课程。十二月有几个学生考级,他们
考完后我考虑不再续。”我思考片刻,肯定地给了答复。
“好,改天约学生见面再谈。”谢老师欣然答应。
“谢谢。”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气的救生圈,除了期待平安漂到对岸之外,还愿意享受游泳池的水温。
那天晚上,米澜和路懿一起来赴约。
隔着餐厅的玻璃墙,我看到他们从商场的扶梯上楼并排往这边走过来。米澜穿着一条Lanvin卡其色连衣裙,外搭墨
绿色修身小西装,裙子的无缝旋转拼接有种奇妙的优雅,飘逸又有垂坠感,外套刚好中和了过分柔和的形象。她除了手
链外没有戴任何首饰。这是她的一贯风格,大牌和平价衣服互相搭配,都选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款式,却总在人群中保
有很高的辨识度。她旁边的男人看起来很普通,米色宽松毛衫的V形领口露出内搭的白底小圆点衬衫衣领,如果不仔细
看,甚至会忽略他那张好看的脸。他们一直都拉着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路懿。他们在我对面坐下,米澜替我们互相介绍。这时我才留意到路懿真的长得很好看,五官轮
廓几乎没有不平整的线条,干净得像雕塑。
米澜把装着生日礼物的盒子递给我:“他和我一起挑的,看喜不喜欢。”
“谢谢,”我接过盒子,又看了看路懿,“一直听米澜说起你。”
“你没记错吧?我真的跟你提过他?”米澜一本正经地装失忆。
路懿说:“先拆开看看喜不喜欢。”他的声音也比较干净,没有什么杂质。我终于相信这就是让米澜一见钟情的男
人,像她挑的衣服一样简洁又有力度。
拆掉包装纸,塑封的盒子上印着“Hermes”的标志。纸盒里氏一瓶香水,透明的渐变瓶身,由底部蓝色一直晕染上
来溶进顶端淡黄色里,像海面和阳光,瓶身上写着“Un Jardin de Mediterranee”。它气味首先有些微苦,慢慢散开
后却是清淡的花香,还有一点甜。香味里没有什么脂粉气,感觉很平静。
“谢谢,很喜欢。”我闻了闻自己的左手腕,盖上香水瓶,小心地将它收进纸盒里。
米澜对我眨眨眼:“我们都觉得这瓶地中海花园比较像你。”
“像我?我这个人也是先让人感觉到苦味吗?”我不解。
“啊,不,因为它跟你一样淡定,就算心里急死,表面上也是缓慢悠闲……”
我额头上顿时出现斜线三条:“你就不能把后半句忍住?”
路懿无奈地摊开手:“对不起,我没及时帮你捂好她的嘴。”
“对了,你们好像还有事没跟我老实交代……”我看到他,就想起来要逼供。
他侧过头看看米澜,问:“你说?”
她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下了指示:“你说。”
“不行,还是你说吧!”他又推回给她。
“谁自己跑来的谁说。”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推了半天依然没有结论,还乐此不疲地继续互相踢皮球。自认忍耐力良好的我也败给他们了:
“要不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说?”
没想到这两人马上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为什么?”
她说:“他速度快,我一定输。”
他说:“她会耍赖。最后一定到我输才算数。”
她提出抗议:“我什么时候耍过赖?我们总共就打过一次赌,那次还是你自己害羞不让我兑现!”
“你小声点,全都听见了……”
“那你说不说?”
最后还是路懿投降了。
收到邮件的时候,路懿已经在福建工作了好几个月。他所在的环保组织是关注海洋生态的,这次的项目与抹香鲸有
关——抹香鲸是全球海洋健康的指针,近来来这些大型海洋哺乳动物的肌肉纤维内也积累了大量有机污染物。他离开青
岛之前一直在等米澜的电话,直到有了新的目的地。
米澜那封没有正文的邮件他看懂了。不是约定,也不是暗示,不是十二月末,更不是纽约克林顿大街,而是
“where I'm living”——她在家里给他写信。歌词全篇都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有末尾的那两句:“What can I
possibly say?I guess that I miss you,I guess I forgive you。”隔在他们之间的墙垣顿时被她的坦白推倒。他
们太了解对方想说的话,拥有这种默契反而让彼此更惧怕表达。
“我知道自己不会再任何地方停留很久,更加觉得不想错过。所以经过考虑后申请来北京继续进修,至少有一年时
间。”路懿说得平淡却坚定。
米澜轻拍他的手背,接过话告诉我:“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其实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申请到。那天他在公司楼下等
我,整个人晒黑了好几个色号,我一时间都傻了,不敢相信他真的就在这里……”
他问:“是不是觉得很幸福?你最喜欢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身边坐着。”
“你这么有自信?”她故意反问,他脸有一点红,两个人都在笑。
“我好冷,先回避一下,你们接着肉麻不用管我……”
米澜不以为然,拍我手背一下:“我当了那么多次你跟安亦卓的电灯泡都没说受不了,你也太脆弱了吧!”
“瓦数不一样怎么能比?”
“哎,对了,安亦卓不是说今天也来吗?怎么还不来?”
“你们来之前他刚来过电话说要加会儿班,让我们先吃饭。”
“不着急,等等吧。”路懿礼貌地提议。
我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我找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如果他还没忙完我们就
先吃,下次再约他。”
米澜插嘴:“你告诉他米澜怪他耍大牌,让他请吃饭!”
电话通了,没有转接,也不是语音信箱,听筒里传来长长的等待音。
响了好几声终于有人接听,是一个我很熟悉的童声:“喂?”
是Jacqueline。我握着电话没有出声。
她那边似乎是商场或者餐厅,背景声里有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依稀能分辨出事Jim Reeves的老歌。
“袁老师吗?”Jacqueline还在继续问。她一定是看到来电显示着我的名字。
我只好开口说话:“Jacqueline?”
“叔叔去洗手间,马上救回来。要不要等他?”她问。
“不用了,谢谢。”我挂断电话,对他们说:ZE i8。电子书“我们先吃吧,别等他了。”
米澜感觉出异常,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不过看样子他可能走不开。我们点吃的吧,下次再约他。”我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他们。
大约四十分钟后亦卓来了。
我坐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上扶梯。人行扶梯上其他人都靠右侧站着不动,他从左侧一路跑上来,走进餐厅,很
快找到了我们。
他一边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一边道歉:“对不起,我有点事来晚了。”
“都以为你不来了呢,”米澜笑笑,帮他们互相介绍,“路懿。原榛的男朋友安亦卓。”
“你好!”亦卓刚坐下又弯腰半站起身,把手伸给路懿。
“不用这么正式吧!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开始吃了。”米澜她放下餐具帮他拿过菜单。
亦卓接过菜单翻开看:“是我不好意思,来太晚了。”
他只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你已经吃过饭了?”我问他。
“哦,我事情没有做完,一会还要回趟公司。刚才Henri送女儿去上辅导班,顺路把我带过来的。”他像是在对我
解释,却那么没有说服力。
我只是笑了笑。我的确没有理由怀疑,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
路懿很敏感,似乎是觉察到我们之间情绪有点微妙,于是跟我们聊起他在福建的见闻。无论如何那顿晚餐的氛围还
算愉快。回家的时候大家不同路,于是米澜和路懿先走,亦卓帮我拦到出租车,替我打开门:“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
回公司加班。到家告诉我。”
“好。”我坐进车里,低头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会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车开走,但我没有在往窗外看。漆黑的车厢里响着广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声,不
时还夹杂着掌声和笑声。我闭上眼睛躺在后座的靠背上,感觉胃里很撑,却一直记不起来晚上吃了些什么。
回到宿舍,包都还没放下就接到了米澜的电话。
她的声音不大,周围很安静:“你跟安亦卓没吵架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你是在自己家还是路懿那边?”我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从鞋架上把拖鞋拿下来,边换鞋边跟她聊天。
“我当然在家,明天新品发布会估计会忙很晚。别说我了,你们是真的没什么事吧?”
“真的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有事给我打电话。”
“晚安。”
挂断电话后我给亦卓发来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了。然后关机洗澡。
洗手池里有一条细细的黄色水痕,我用一支废牙刷沾上清洁剂一点一点把它刷干净。水需要顺着同一条轨迹流下多
少次才会有这样的痕迹?我想起电热壶里乳白色的水垢,想起鞋柜后那块不足两厘米宽的狭长地面积满了灰尘。越看不
见的东西在日积月累后而越让人吃惊,水垢和灰尘都可以消除,那长久的不信任呢?
第二天一早,亦卓的电话来了。
“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他听起来有点兴奋又有点委屈。
我不想又跟他因为这些事情争吵:“我没有不接你的电话啊……”
“那昨天是谁一直关机?”
“啊,我回来之后太累了,所以发过短信给你之后就睡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不管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说我也可以骂我,就是不要关机。”
“睡觉也不关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睡觉。不过,只要你不是跟我在一起,我晚上都会开机,随时打给我都
可以。”
“好。现在很晚了,你不用去上班吗?”
“我特意早来了,办公室还没有别人,只有我坐在座位上给你打电话。”
“我也准备去上班了。”
“你今天上午都没有课,要不要陪我一起吃午饭?”
“改天吧,快到期末了,最近都比较忙。”
“那我晚上来找你总可以吧?”
“好。”
“又可以见到你了,正好!晚上见!Bye!”
他还是那么紧张我们之间的每一点关联,每一次见面,跟从前一样。可我总感觉有些什么变了,或者,从一开始我
就没有看清楚过。
晚上他来得很晚,快十点才进屋。
他在门口捏捏我的脸,我发现他的手冻得很冷。我帮他挂好外套后,去厨房把莲子银耳汤盛出来。他在旁边洗手,
接过我盛好的汤。
刚刚回到房间里坐下,就见到他低头专心致志地一勺一勺消灭那碗汤。
“真幸福。”他咬着勺子看我,样子很可爱。
“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有?”
“我记得你今天有学生,所以等十点才敢来。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自觉地看看墙上的日程表,今天晚上那一栏的确是空白。星期三晚上本来是Jacqueline上课的时间,从她结束
课程后这个时段就再也没有排过其他人。
他或许是想避免碰到Juliette接走Jacquelin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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