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样?”
“他没对你提起过吗?”我有点诧异。路懿那么细心,却总是喜欢以对方不发觉的
方式做一些事,比如两次在她手机里留下电话号码,比如帮她修胸针却又不告诉她。
他究竟是在期待她发现,还是希望这些事情被忽略?
路懿端着红茶回来了。
“谢谢。”米澜支起身子结果茶杯。
“不对啊,你这个表情夸张了一点,像是跟我借了很多钱一样。”
“我是说这个,谢谢。”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蝴蝶胸针。
路懿一愣,接着笑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呢。”
“我是……”米澜刚开口,我立刻打断她:“当心茶杯,水要偏出来了。”
她看着我,也笑了笑,把茶杯平稳地放在桌面上。
年后不久就是开学,各种琐碎的事务又开始渐渐占领我的生活。新的课程安排,新
的时间表都在慢慢适应,我也终于有了唯一一个学巴扬的学生。
亦卓最近开始频繁地留在我的宿舍过夜和过周末,他的一部分日常用品都搬了过来
,鞋柜和衣柜被他占领了一部分,洗面奶洗发水和沐浴露挤在洗脸架上,牙刷和毛巾成
对地挂进了洗手间,就连他的杂志也搬了不少放在我书架上。
随着行李的增加,他由几天回家一次渐渐变成一周回去一次。
有时候晚上下课回来能见到他像模像样地煮粥,围着我买厨具时超市赠送的米色围
裙噼里啪啦地煎着鸡蛋。
电磁炉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锅底那层薄薄的油在煎蛋上跳动成焦黄的细边。他做的
煎蛋总是千奇百怪,却无一例外味道很好。我的小宿舍里东西渐渐杂乱起来,抽油烟机
渐渐黏上了些油烟的气息,垃圾桶里的蛋壳多了起来,储物柜最底层多出了许多超市的
塑料口袋。
我的生活也在起着微笑的变化,在学生来上辅导课的时候注意关好洗手间和厨房的
门,每天都拖到下班才离开办公室,避免学生来宿舍找我……这间小屋开始变得像一个
温暖的城堡,不像以前那样井然有序,却有了家的味道。
停了暖气的三月室内特别冷,亦卓跟我趴在电脑前挑了一晚上,终于挑中两双像毛
球一样的熊猫造型大棉拖鞋,付费网购了回来。
他还买来两个硕大的涂鸦抱枕,扔在我宽度只有一米五的床上。从那以后,他最喜
欢的运动之一就是拎起刚洗完澡的我丢到大抱枕上,然后自己抢过毛巾冲进洗手间。
他说:“从来没见过有女孩子家里CD这么多,装饰品这么少!”他丢掉我从宜家淘
来的简单方形CD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个挂在墙上的白色两层大圆环,把所有CD呈放
射状摆了进去。
米澜来的时候差点认不出这是我的宿舍,感叹:“早就该有人改造一下你,免得你
年纪轻轻的就像古董一样……”
那段日子过得就像斯卡拉蒂的奏鸣曲,紧密、精巧、细腻,如同一把斑斓的珍珠被
撒在了太阳下。
三月末的某个早晨,亦卓提起要回家一趟,有几张去年的杂志内容光碟要用。晚上
他从公司打来电话说也许会通宵加班,让我不要等他。第二天是周末,他回来的时候我
迷迷糊糊睡着,等我彻底醒来他已经洗完澡睡下了——两个大黑眼圈挂在脸上,头发还
没干完全,枕头上垫着一条干毛巾,下巴上钻出了隐约的青灰色胡渣儿。我问他今天还
要不要去加班,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再也不动。
屏风背后的沙发上横七竖八摊着他的衣服和包,包的拉链拉开着,CD盒露在外面,
盒上还贴着便条,写着一行字:“08…02DVD”。
这里记着的应该是他要回去拿的东西:去年二月的杂志光碟。
我换了衣服,把那个银色钥匙扣放进包里出了门。那天的阳光很好,天气依然有一
点冷,风透过围巾钻进我的脖子,低下头却能看到自己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换过两趟地铁就到他家,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保安睡眼惺忪地替我拉开大楼的玻
璃门。电梯间也空无一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下降,中途没有任何停顿。
到十一层,我拿出钥匙开门。
银色的圆环上两把钥匙与锁孔分别碰撞出轻巧的声响。
门锁逆时针转动到某个位置,“咔”的一声开了。我推开门就看见地上倒着一双香
槟色高跟鞋,大约37号,比我大良好。这双鞋的主人应该比我高,无论是身高还是身份
——鞋子内衬上有一排字母:Versace。
我呆在原地忘了关门,直到从卧室里传来穿拖鞋走路的声音。
面前站着Juliette。她穿着睡衣,头发垂下来落在肩上,没有化妆的脸皮肤很好,
颈部线条优雅得像天鹅。
“原老师?”她显然吃了一惊。她或许不知道除了安亦卓之外还有我有这里的钥匙
,就像我不知道她也有一样。
我听见自己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然跳动,像要冲破皮肤流 出来一样,手
上
的钥匙扣也被握得有了我的体温,脉搏一下一下撞击着这个金属圈。
“我来找东西,不打扰你休息。”我轻声说完,径直走向了卧室的书柜。他的大部
分书都放在书架上,书柜里只分类放着各种碟片和他收藏的相机我按照日期标签很快找
到了去年二月的杂志内容DVD一共六张光碟。
我小心地将光碟装进带来的CD包里,朝门外走去。
Juliette不知道是去了洗手间还是厨房,总之不见人影。她的高跟鞋骄傲地躺在门
口那张灰蓝色方块地毯上,仿佛很有风度地给我这个闯入者留有自己离开的尊严。
我站在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回到宿舍,他还在熟睡。脸好像比以前几天瘦了一点点,鼻子上细小的黑头变得很
淡,皮肤有种疲惫又温柔的光泽。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墙上是他换的CD架,床头是他买的大抱枕,床边是他挑
的熊猫拖鞋,书架上是他的杂志,衣柜里有他的衣服,洗手间里都是他不久前沐浴过的
味道,镜子也蒙着一层水汽,我看不清楚自己。
这样幸福的生活才过了一个月,忽然让我措手不及地撞见真相。他住我这里只是因
为家里有另一个人,曾经,他还保持着每隔几天或一周去住一次的习惯。就算与背叛无
关,这样的“保护”早已经构成了刻意欺骗。
我手忙脚乱地翻出旅行包,胡乱塞了些衣服鞋子和书,拉上拉链就逃出门去,一直
到坐上回家的地铁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家附近我不敢进门,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告诉爸妈我要回家住几天。呆呆地坐在
小区附近的公园长椅上,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路懿。
“我打算自己回一趟台湾。”他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米澜知道吗?”
那边沉默片刻,回到:“她知道。我大约十天吧,过完清明再回来。”
“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里住几天?我的眼泪毫无阻碍地留下来,我侧过头,不想让它
们流到手机键盘里。”
他的房间也比之前乱了不少,地上还躺着打开的行李箱。门口鞋架上一双米澜的鞋
也没有,那一层现在空荡荡的。
我惊讶得找不到语言形容:“怎么了?”
“我回台湾一趟。”他头也不抬。
“我知道,你在电话里说过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可以住在这里一直到我回来,如果不适应可以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
“谢谢。”我这才想起来要放下旅行包。
他抬起头来看我,问:“你呢,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别告诉我今天我们两个一起失恋……”
“差不多。”
“走吧,我请你吃饭。谢谢你收留我。”
“不用了,我还要收拾行李。”
“吃个饭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还没有吃,你能不能配
我吃饭?!”我忽然很大声地叫出来。
他看着我,像看外星人一样。
我忽然泄了气,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走,去吃饭吧。”他表情平淡地拍拍我,像拍一个人是很多年的老朋友
。
吃完饭后路懿就走了。
我打开行李包,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带牙刷和毛巾。
7…11的收银台前排着长队,我木然地站在队伍里,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前面有顾客
买了需要加热的食物,微波炉“叮”的一声脆响,让我耳朵隐隐约约地疼。我盯着微波
炉的门,店员从里面去除了两个饭团。不是那个有蓝色杯盖的透明塑料水杯。收银台末
端干干净净,没有人在泡面。
我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鞋面上。
米澜从来没有想过路懿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她。
他只是在她家吃了一顿饭。
她的家庭很健康,父亲在航空公司上班,母亲是位营养师。
“我妈很喜欢他,觉得他细心,对我好。我爸也不反对,只是问了问他的职业规划。整个晚上没有一点不愉快的地
方,他忽然就退缩了。”米澜在我对面坐着,面前的玻璃杯已经被转了好几个圈,杯里的水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片刻
就平静下去。
“他没有说为什么?”
“他只说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算是什么理由?”
“他说我太迟钝,体会不到他内心的想法,哪怕他已经表达过,我还是不明白。他说他不在乎我明不明白,他只是
终于确定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每一句话听起来都这么像借口?”我想起路懿临走那天平静的脸,忽然感觉到有一点愤怒。
“他什么也没有跟你说?”
我摇摇头,顿时又想起了些什么:“我刚从冲绳回来那一次,在等你的时候他跟我提过,今年春节想带你一起回台
湾,去屏东老家看看,主要是清明去拜他父亲。”
“他父亲不在了?”
听到米澜这句问话我更加诧异:“他没有跟你说起过父母的事?”
“从来没有。”
“那他也没有跟你说过父母早已经分开了,母亲又再结婚?”
“没有。我曾经问过他垦丁那么美,他又那么喜欢海,为什么还要回到内陆城市?他
没有回答过我。”
我们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路懿只是我闺蜜的男朋友,他对我说过那么多关于自己家庭的事,而这些事他甚至都刻
意不跟米澜提起。
他是太害怕被人了解?还是太需要对人倾诉?
“我想去找他。我不想再去猜他到底又在暗示些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理由。从认识他到现在,他总是在按照自己的
游戏规则给人提示,好像只有找到答案才能过关,而没有完成任务就会遭到淘汰。当时如果我没有发信给他,我就永远
不会再见到他;我没有及时发现他存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她说不下去了。
曾经在南半球最高的高塔上,她认定了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爱情。因为他不可预期,在遇见他之前或之后的所有人
都变得面目模糊,乏善可陈。而当你爱一个人,就表示将伤害自己的机会双手交给对方,无论来得早或者晚都无法躲
避。
垦丁的夏天无限长,像火车的轨道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像缓慢转动的电风扇不停吹出湿润的风。
路懿从高雄坐大巴到垦丁,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海滩没有目的地地往下骑。
在卖绿豆饼的手推车边,他见到米澜。
他的笑容跟每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有没有吃早餐?”
见她不回答,他推着车站到她面前,指指自行车后座:“上来,带你去买小杜包子!”
“上来啊!放心吧,我不会迷路,昨天已经到处转了一整天了。”他继续说。
米澜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手扶着他的腰ZE i8。电子书。他一直在出汗,上坡时车轮和踏板都发出负重的摩擦声。
路懿偏过头对她说:“这里路比较难骑,但是租摩托车太危险,还是自行车安全一些,也环保。”
“包子已经买了,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她来找他,急于跟他谈一谈。
“我带你去鹅銮鼻,台湾最南端!不要跟我说话了,骑着很费力,你坐好。”
她不知道他要骑到什么时候:“我下来,我们找车过去!”
“你以为我真的要带你骑过去?我住的地方就在船帆石,到了之后民宿老板家有车会送我们去。晚上看完日落赶回
来,还能回垦丁街吃晚饭。”他的声音隔着38℃的热空气从前面传来。
她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像在奥克兰第一次遇见,又像在青岛重逢……每一个地方,他都是她的向导,他不仅主
导她的行程,还主导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换了车,并排坐在后座上。日光滑过大开着的车窗爬上他们的皮肤,带过一阵阵轻微的刺痛。她涂了防晒霜,
还是有种要被晒伤的预感。很多东西都像光,无论你怎么防备都无济于事,它总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席卷过来,长
驱直入,将所有的防御一次击倒。
车驶过一面封闭的沙滩,司机师傅回过头来问:“要不要进公园看灯塔?”
“不要,带我们去最南端。”路懿说。
终于,车子划过一条弧线停在了路边。他们下车步行,面前有一条红砖铺成的林荫小径,路的右侧竖着指示牌,提
示前行五百米就是最南点。
“走吧。”他伸手牵着她。
他们往前走了十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树叶在头上发出微弱的摆动声。小径走到尽头伸入海面上,是竖着台
湾嘴南点标志石雕的高台。
不多的几个游客正站在围栏边眺望,海与天延伸到尽头闭合成了一线。
海风卷着浪拍打脚下的岩石,她发现此时此刻除了脚下的高台之外,视线范围内只有天和海,一片茫然。
“这里就是中国台湾最南端,东经120°50’,北纬21°53’59”,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太平洋和巴士海峡的
交界。他熟练地背出经纬度,凝视着前方。
“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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