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兄弟间的对决,在此夜此时,终于即将开始。
炮火的硝烟弥漫,最终完全消散在空气里。两人目光碰撞,一个锋利,一个温煦。
润如秋水的眼眸里,偏执的恨意飞速掠过,水流苏含着讽意,薄凉地微笑道:
“五哥,终于再见面了。”
水流觞不语,阴郁地望着他。
水流苏不以为意,负手而立,一声叹息:“我明明不比你差,却一直不如你,可今夜,不会了。”
“水流苏,绝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水流觞冷冷道。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以来以温润如玉形象示人的弟弟,会这么偏执,都到了这一刻,还是不肯反省自己的过错。
水流苏只是悠然一笑:“五哥放心,这条绝路,六弟会拉上你一起走。”
长臂一甩。
锵!
密密麻麻的海军齐齐拉弓搭箭,将目标直直地对准水流觞。
成千上万的火箭齐飞,很快便映红了半边天。炮火连天,杀气腾腾的巨响震耳欲聋。海风呼呼地吹着,桅杆上的帆布犹如裂帛一般,发出剧烈的声响。
浓重的血腥气四散,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杀虐得更加澎湃汹涌。
海风呼啸,杀气腾腾。猎猎的风中,被无数尸体烘托出的紧绷恐怖的气氛,让人冷汗如雨,心惊胆寒。
水流苏手下的水鬼已经开始凿水流觞这边的战船,一时间人心惶惶。一声声惨叫在海面响起,一朵朵血花在船板爆开,战船周围早已被染得猩红一片。水流觞这边的战船沉了好几艘。
水流苏眼眸微眯,冷冷一笑,喝道:“投石机。”
于是巨大的石块加上火炮一起,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通通砸在水流觞的战船上。水流觞的人本就不太擅长水战,眼看着战船上窟窿破了一个又一个,手忙脚乱的大喊声不绝于耳。
水流觞面沉如水,现在的战船比破布还破,吃水线越来越深,就差沉进海底了……
忽然,森黑的半空中,十几个炸弹兹兹地放着光亮,以狰狞的弧度朝这边飞来。虽然两军距离很远,这种手扔炸弹的威力比不上火炮强,可一旦全数落在船上,必会死伤无数。
火光电石间,水流觞鹰眸狠戾,比这夜晚还要漆黑肃杀几分。快速举起身侧的强弩,弓挽满月,数箭连发。
咻咻咻!
如长了眼睛般的长箭准确无误地射中疾飞而来的炸弹,直接将炸弹击落进海水里。同一时间,入琴等数名暗卫倾巢出动,凌厉地将炸弹踢向天空。
无数的爆炸声响彻苍穹,巨大的火光映红了天空。众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一波炸弹夹着数以千计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其中一支纯金长箭携雷霆之势,直直地射向水流觞的眉心!
水流苏搭弓挽箭的时间刚好掌握在水流觞射出羽箭之后的一刹那,逼得水流觞无处可躲,心中一紧,只得勉力一个转身。
噗嗤!
金箭没入皮肉!
“皇上!”
“皇上!”
无数睚眦欲裂的惊呼。
水流觞沉下脸,阴郁的眼眸如浓墨般融化不开。他当机立断,冷声道:“撤退!”
银白的水花将血染的海水荡开,数以千计的战船迅速向落霞湾撤离。茗歌面带喜色,询问水流苏:
“皇上,他们撤了。”
水流苏微微一笑,迷人的眸子里透着无垠的森凉,朱唇微启,沉声道:“追击!”
“是!”
水流苏的战队紧追不舍,铺天盖地的箭矢如雨,不断地在后方似飓风般席卷着,射死射伤无数。
很快,船队进入被夜色掩映的落霞湾。这是一片被群山笼罩的海湾,两侧高山林立,怪石嶙峋。
前方水流觞的战船还在狼狈逃窜,水流苏唇角勾着狠戾的浅笑,命令全速前进。
眼看着双方还剩下几百米的距离……
突然!
巨大的轰隆声从两岸的山壁间传来,硕大的炮弹如雷,砸在水流苏前锋战船侧边的海面上,溅起的水柱足有几米高。
他们居然在两岸险峻的高山上架起了巨型火炮!
水流苏大惊失色!
数十只大炮齐发,巨大的炮弹如雷,劈头盖脸地向他们的船上砸来。一艘又一艘,无数的船只被炸成碎片,残肢断臂横飞。不计其数的士兵不是被炸死,就是落入海里溺水而亡。
轰轰不绝的爆炸声伴随着战火弥漫,在落霞湾上空,直达九霄……
透过浓烟和水花,水流苏望见水流觞的战船早已驶远。
炮火纷飞中,水流苏依旧长身玉立,如芝如兰。
天边已经染上一抹绯红,那不是炮火的颜色,而是朝阳即将升起的颜色。他忽然觉得,他的人生就如今夜,和煦的朝阳很快就要升起了,可是他却看不到了。
身畔,茗歌倒在了血泊里。
他不忍再看,缓缓地闭上眼睛,蔷薇花般的唇瓣微勾,不再薄凉如水,而似记忆深处那早已被他忘却的温润如玉。
一颗如雷的炮火落在身侧,炸开!
轰!
他的唇角始终含着笑意,火光闪耀,为他孤寂的身影染上一片绯色,看起来如仙如魔。
猩红的火焰刹那间吞噬掉整艘主战船,滚滚的海水掀起万丈巨*,拍击在船壁上。巨大的战船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弹指间,便被翻滚的海水吞没……
凤仪宫。
玲珑呆呆地坐在凤床前,脸色惨白地注视着昏迷中的水流觞。
水流苏射的那支箭淬了毒,是名为“破魂”的四大奇毒,就连花神医也无法解。
其实此毒并非无解,它是有一个解毒方子的,可惜方子上一种名叫“神仙草”的草药早已灭绝了,花神医从前走遍大江南北都找不到这味草药。
毒性暂时被花神医用其他方法压制下来,对外只能说水流觞受了伤正在静养。朝中事暂时交由云翎玉处理,其他人则在寻找神仙草。玲珑甚至派人前往阿曼国和匈奴国,乌雅明珠也给夜郎国写了信。
可是八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她如一具僵尸,直挺挺地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水流觞的脸,心里荒唐地期望着即使找不到解药,他也能感受到她焦虑的心,自己苏醒过来。
可惜,奇迹并没有出现。
她想哭,眼睛却生涩生涩的流不出一滴泪。纤细的身子只剩下幽冥般的死寂,唯一支撑着她没有倒下去的,是头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名为“希望”的弦。
“玲珑啊,吃点东西吧。”潘婷悄悄地走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屏息询问,生怕呼吸大了会惊吓到女儿。
玲珑木偶般地摇了摇头,看得潘婷一阵心急又心酸。她已经好几天滴水不沾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放下碗,潘婷一把捧起女儿的脸,认真地道:
“玲珑啊,你现在不只是皇上的妻子,你还是糯米和团子的母亲,更是一国皇后。你若倒下去,你的孩子怎么办?昏迷在床的皇上又该怎么办?你不能只顾着自己难过,而不去负担你该负的责任。”
玲珑两眼呆滞地望着她,不言不语不说话,漆黑的眼珠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谰无一丝光彩。死气沉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进潘婷的心脏,让她几乎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欢叫:
“玲珑!玲珑!找到了!找到了!”
西凤谣龙卷风似的卷进来,眉梢带着惊喜,将一只乌木匣子一把塞进她的手里,语无伦次地笑道:
“神仙草!哈哈!神仙草!那个死丫头!”
玲珑死寂的双眼终于被她欢乐的情绪感染,一点一点恢复神彩。西凤谣后面说的话她都没听见,她只记住了“神仙草”这三个字。带着怦怦的心跳,她紧张地将匣子打开。她的眼眶微热,双手发颤,怕极了结果会让她大失所望。
匣子开启,略甜的清香迎面扑来,一根闪烁着雾光的小草静静地横躺在匣子里,翠绿如玉的叶片泛着晶莹的水光,十分讨人喜欢。
盒盖内侧有一个暗格,里面夹着一封信。她拿出来展开,这竟是一份水流国和凤凰岛通商贸易,以及保证双方五十年和平的协议。
落款盖印:玉美人。
强大的喜悦涌入脑海,玲珑一下子放松下来,身体瘫软,每一根神经都被绝处逢生的大喜所吞噬。她捂住嘴唇,竟然喜极而泣。
小玉,谢谢你……
水流觞在服下解药后的第三天清醒过来,迎接他的是玲珑大暴雨般的泪水和鼓点般的拳头:
“哇哇哇……你这个死鬼,你总算舍得醒了。每次去打仗总是让我提心吊胆,我让你再去打仗,我让你再去打仗。呜呜呜……你就算不为了我着想,你也该为孩子着想,你也不看看我才刚做完月子你就让我哭成这样。你这魂淡啊魂淡,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啊啊啊啊……”
十几天积攒的泪水在今天流了个痛快,声泪俱下,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把水流觞都给哭傻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呃……死鬼,这个昵称听起来挺暧昧的。没想到她嚎起来居然这么响亮。
水流觞的表情跟走马灯似的变幻斑斓,从呆到愣,再从愣到惊。随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大有山崩地裂的海啸之势,他整个人瞪圆了眼睛直接骇住了……
“不哭不哭,我是魂淡,我是傻蛋,我错了,别再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再也不离开你和孩子了好不好,玲珑乖,不哭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再也不会离开她,再也不会让她为了他伤心哭泣。
寝殿外,潘婷和陈关飞并肩站在一起,听着里面又是哭又是哄的声音,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娘,找娘娘。”糯米奶声奶气地说。
“糯米乖,外婆先带糯米去吃蟹饺,再来找娘好不好?”
糯米歪头想了一会儿,娘没有蟹饺重要,于是重重地点点头。
潘婷拉着她,陈关飞怀抱团子,两人含笑带领两个小孙儿往偏殿走去。夕阳映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
水流觞终于醒来,水芙蓉欣喜地去皇觉寺还了愿,归来时突然觉得今天的芙蓉殿有点奇怪,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平常的芙蓉殿也没几个人伺候,她倒没怎么在意。吩咐挎着小竹篮的曼珠去倒茶,她回到房间,站在梳妆台前卸掉钗环,重新拿出一套轻便的衣服换上。
在玉佛殿那么久,她早已习惯了事事自己动手。
扣好最后一粒盘扣,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迷离的香气,从后面将她抱紧。她身子一颤,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是她最最熟悉的味道,是让她这么久以来,每次午夜梦回都会哭醒的味道。
他气若幽兰,在她耳畔温柔似水地轻声宣告:
“芙儿,我回来了。”
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了她心湖里澎湃汹涌的酸涩,泪花绽放在眼角,不可置信的狂喜在通红的眼眸里一闪即逝。然后,她唇角微勾,冷冷一笑,纤纤玉足抬起……
嗷!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花倾城你这个魂淡,总算知道回来了。怎么,在外边玩够了,终于记起来你家里还有个大老婆了。我踩你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货,你这个良心被小呆吃了的傻蛋。你怎么不早点回来,你怎么不早点回来,我要杀了你这个狠心的王八蛋……”
破口大骂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其中还夹杂着桌椅板凳被打翻,琉璃瓷器全碎的声音。
乒里乓啷……
哇哇呜呜……
噼里啪啦……
曼珠抱着茶盘躲在外头,小脸扭曲着,心想公主可别把驸马给打死了。
“这么惨烈。”水流觞走近,听着里边的动静,只觉得脑袋疼,好似里边的圆凳是砸在他头上的。
玲珑笑眯眯地道:“这是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
水流觞忽然被一股小风儿吹得有点凉,不着痕迹地挪动了半步,离她远点,笑问:“不然让他们先忙着,咱们回去吃了饭再来?”
“好。”玲珑笑吟吟地望了嘈杂的芙蓉殿一眼,被水流觞拉走了。
回到凤仪宫,玲珑疑惑地问豆萁:
“对了,丹心呢?”她本想告诉丹心,司书今天回来了。
豆萁见问,面露不忍:“她出宫了。”
“出宫?”玲珑一愣。
“她去给司书烧纸了。”豆萁低声回答。
“烧纸?”玲珑的表情从愕然再到了然,再到愧疚,最后又演变成了期待看好戏的模样。
“你没告诉她司书没死?”水流觞听觉灵敏,听了两人的话,惊讶地问道。
玲珑摸摸后脑勺,哈哈一笑:“事太多,我给忘了。”
水流觞登基前她不能说,登基后事情太多,她一忙就给忙忘了。上帝保佑,丹心不会太生气把司书揍成猪头。
城郊的小山坡上,绿草如茵,花香万里。
丹心素白裹身,蹲在一块裸露的土地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拨弄着一团燃烧的纸钱。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柳垂金线,桃吐丹霞,风景极美。他将她带到这里来,却一句话不说,面沉如水让她还以为他在生气。哪知过后他傻傻地告诉她,他是因为太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惹她讨厌,才闭口不言的。
每次想起他当时那副手足无措的呆样,她都想笑。这一笑,竟然将眼泪笑出来了。浓呛的烟雾中,她手里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纸灰,面带泪痕,喃喃地道:
“司书,我后悔了,早知道你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当初我就该答应你的……”
“现在答应也来得及。”竭力压抑住欣喜的低沉嗓音悦耳地在身后响起。
丹心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回过头。清冷英俊的脸庞离她不过手臂长的距离,灼灼地闪耀着如日轮般灿烂的狂喜。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触手一片温热。她泪花翻涌,哽咽着问: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活的。”司书双眼贪恋地望着她,仿佛总也看不够似的,温柔地覆上她柔软的手,眸子里满溢着浓浓的情意。
“是么?”她唇一勾,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忽然让他遍体生寒……
司书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来请婚,棺材脸变猪头脸,水流觞和玲珑彻底被娱乐了一把,笑得抖成了筛子,大手一挥,应允。玲珑让豆萁和豆浆搭了个顺风车,三人共同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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