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郁没听见她,也没看见她。他继续寻人。
她只好提高音量:哎!喂!
董郁终于听到了,转脸,看到小艾,他笑了。
小艾今天着一身蛮雅致的裙装,穿一双平底白凉鞋,头发比年初见她时长,编一个松松的粗辫子搭在背后,革命年代一样古老,少女时代一样纯情。
他心里默想,小艾也快有25岁了吧。怎么却还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呢!
他判断正确。小艾就是个小模子的小样儿。老得慢的那种类型吧!
小艾有点结巴:嗯,你,等了很久吧。
她不期待回答。
二人立定。对视。一个仰视,一个俯视。
只见董郁扶扶自己的双肩包。含笑。缓缓说出一句:嗨,小艾,欢迎来S市啊。我们该怎么庆贺下呢?
小艾突然忘了自己今天出来干什么了。
她呵呵笑,有点机械:不必。不必。嗯,嗯,不必庆贺。嗯,嗯,那我们逛街吧!
董郁:好。你说去哪儿呢?
小艾怔住了。是啊,去哪儿呢?在陌生的繁华里,没有故乡,没有家。而董郁是故乡的人。是乡亲。是陌生的色彩里滴染的深深的熟悉和亲切。
他见她,老乡见老乡,就差泪汪汪。
风清13(2)
那天,小艾听了董郁的建议,跟着董郁乘了63路车子,到四川北路下车,一路逛下去。董郁带她去了他前女友曾很爱逛的七浦路。他带小艾兜啊兜。小艾竟不舍得出来了。
还是董郁说话了:小艾,这里是S市很大的一处服装批发市场。都是小姑娘们喜欢的衣服。你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喜欢,就不要迟疑。
小艾在董郁的参谋下,买了一条简洁可爱的连衣裙,二件短袖短T恤,一条休闲中裤,一条短裙,都适合小艾穿。董郁是要掏钱埋单的,但小艾倔强。她说:你出钱,我就不买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
董郁只好作罢。无奈地摇头。他虽不是富人,但他不在乎给老乡花钱。小艾虽是穷人,可她在乎老乡为她破费。
小艾自费消费,心满意足。
董郁帮她拎几个袋子,悠悠地随她出了服装市场。二人往回走。这条街市相当繁荣昌盛,即便不如淮海路之类地方的东西高档,却是符合S市老百姓、符合小艾腰包特点的所在。
小艾饿的慌的时候,已是午后,她终于接受董郁的邀请,进了冷气十足的四川菜馆。吃麻辣的饭菜。董郁不喜麻辣,但还是陪着小艾的口味,把肚子添个半饱。再灌了半肚皮的啤酒。
董郁吃得差不多了。他一边慢慢吸一支烟,一边思忖:还剩小半天,陪老乡去哪儿呢?
小艾还正吃得香呢,满脸通红。她觉得很久没吃这么开胃的菜系了。可要吃足喽。
直到小贞觉得自己的肚皮快撑破了,才放筷子,一口饮尽杯中的雪碧。拿过餐巾纸抹抹嘴,笑看董郁,说:我吃好了。谢谢你请我吃的美食。我很喜欢。
董郁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看了眼小艾,眼睛很深,似有声似无声地说了句:喜欢就好。
他摁灭烟蒂,喝尽最后半杯啤酒。然后,以征询的口气问:小艾我们去鲁迅公园坐坐吧?
小艾吃得太饱,又走了半天,听到说有个公园可以坐坐,消磨剩下的时间,立即喜笑颜开,点头答应:好啊,好啊。
鲁迅公园,董郁与前女友美好记忆的景点之一。以前他与她经常来。夏天的时候,他与她在附近露天游泳池,游完泳,常去鲁迅公园门口买刨冰。多开心。那时他的女友还是外院西班牙语专业高年级的学生。外院就在鲁迅公园旁边的路上。
董郁睹景思人。有点惆怅。物是人非。他不禁摇摇头,脸色凝重起来。什么都回不到过去了。可为什么,却有种东西还要缠绕在他心间。
前几日,他回所给小艾打电话后,意外地收到她的电话。她回S市了。就她一个人,已在一家外企工作一个多月了。她似乎不想再出国了,要在S市落脚扎根。
他压住心头的震惊,与她只是淡淡地聊了几句,小心地收藏好相爱相恨过的情绪。
那是一个看似自然的电话,却有些许失落的难受。影响着董郁——一个土鳖读书做课题的斗志。
董郁想着想着就迷失了意识。没有问小艾要不要吃刨冰。他径自到刨冰铺子买了两纸碗的刨冰,把前女友爱吃的赤豆刨冰给了小艾。小艾盛情难却。可是赤豆,她从小就不喜欢吃。
二人进了公园,沿人工湖边的小路走着,寻到一个空长椅,它正在柳树下寂寞。小艾、董郁双双坐了,各捧各的刨冰,各想各的心事,喀嚓喀嚓地吃起来。
八月的酷暑下,就着湖边的小风、刨冰的凉意,二人都觉得自己燥热的情绪顿时凉爽下来。
看水,看人,听风声,听人语,静静地回忆……这种湖边悠闲的小憩,是小艾喜欢的。而身边相陪的老乡,所谓的故人也不是个聒噪的人。他俩,谁都不打扰谁。
可想而知,小艾今天错过了下午6点回单位的班车。她注定得自己破费打车子回郊区单位了。
临上出租车前,董郁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小艾说:小艾,我所里老板下周有事要我做,我明天不回广州了。你明天还愿意出来玩吗?我们去游泳,可以吗?就在鲁迅公园附近的游泳池?
小艾眨着眼,想了想,点头,同意。
董郁看小艾同意,接着说:那么,还是老地方见?
小艾笑语:好的。不见不散!
到小艾回宿舍时已是晚上8点多了。她肚子咕咕叫起来。她与董郁今天只吃了一顿饭。幸亏,董郁在新客站附近,买了鲜肉月饼,一人一份,以备充饥。
小艾正吃呢,就听有人敲门,她问:谁?
外面回答:季哲!
她不敢怠慢,起身给师父开门。季哲很不高兴地看着她,问:才回来啊?
她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季哲:回来就好!跟你说一声,明天不准出去了,业务训练!
她本来条件反射就要遵命了。猛然想起明天与董郁的约定,就立即说:师父,不行。明天不行!我还要去市里呢!
季哲沉默3秒,口气严肃地说:不行?我明天本来有事要出去的,为了带徒弟出息些,都辞掉了,你却不行?
小艾为难:哎呦,师父,真对不起,绕了我这次吧。我下不为例!
季哲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他转身一瞬间,小艾看见他脖子上的粗筋跳了跳。
董郁这晚乘地铁回到XH区的单位。洗个澡,就上床休息了。
临睡前,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吓他一跳:为什么带小艾去四川北路?为什么明天还邀小艾去那里游泳,念旧还是求新?他还记起他跟小艾说过,喜欢,就不要迟疑——到底这是在劝谁呢?
这个“课题”一跳出来,对他而言,就注定是个千古难题。算了,算了,不想了。他累了。他困了。
小艾这晚可没董郁那么容易就睡着。她先觉得师父季哲,今晚的行为有点怪异!明明比她年龄小的人吧,管她却管得像老大。
再想想董郁,人是漂亮的,很有才的,相处也是和谐的。他的安静和细心也是像西贝的,但是要往她老妈信里暗示的方向发展,还是需要努力的。
那么,西贝,为什么西贝,远远的西贝还在揪扯着她的心?她为何仍为他悄悄流连?甩他甩得不死心?
小艾叹口气。其实她今天玩得很累,却毫无倦意。
这些日子来,每个寂寞的夜晚,她都习惯想念一个人。带着深深的歉疚。深深的悔意。虽然她不想承认。
烟她是不吸了,主要是她不适应。烟为西贝而吸,不知不觉就戒了,为何西贝却还是戒不掉呢?
她现在染上喝酒。她睡不着时,她就喝。此刻,她从她的书柜衣柜兼用的大橱里取出一瓶深藏的葡萄酒。斟满在一只咖啡杯里。咖啡杯,是师父季哲送给她的一套咖啡杯中的一只。她用记号笔做过标记,专用饮酒。
小艾喝酒不为作乐,只为饮恨,只为忘却。她喜欢一饮而尽。在一饮而尽的速醉里,看不到生命苦短,不用数清,有几个双飞梦,又有多少单飞梦……待她眼角沁出泪珠时,孤独、寂寞、难过就溶解在沉沉的梦里。
曾经同路人,本应相厮守。但尘缘不解风情。台上卿卿,台下我我,爱有还无。说什么来生双双,来世对对,只恨了今生看不到!
风清14
小艾早晨一醒就快到8点半了。她懒在床上,后悔昨天答应董郁去游泳的事。
也有点懒得见董郁这个漂亮的老乡。
说心里话,这么大热天的,呆在办公室的中央空调下,进行业务训练,其实要比在外面晒皮舒服多了。
唉,君子一诺唉!压死人。
杜月笙说过,人生在世,就活三个面:脸面、场面、情面。
小艾特别注意这三个面。比如,这次,她为着自己对董郁的这三个面,就恼了师父的三个面。三面难活哈!
去,还是不去?当然不去的好。但是,董郁会在地铁口傻等多久呢?要是那样的话,她小艾可真不道义。
哎,她决定啊决定,直磨到班车发动了,才冲上车。捡了个空位,坐上去。喘口气,侧脸看窗外顺便看看旁边何许人。这一看,她就觉得碰鬼了。怎么又是师父季哲?
师父季哲带着个黑墨镜。脸很正。根本不在乎身边坐什么人的样子。、
招呼总得打吧,谁让小艾是徒弟。小艾清清嗓子:喂,师父,你好。
季哲冷冷地说:嗯,你好!
小艾真想一个蹦子换地儿。但她忍住了。毕竟新环境,孤家寡人的,今后还要生活,还要相处。她装温和:嗯,师父,您也出门啊?
季哲不睬她。他靠椅背上,像已打上盹儿了。小艾看不清。
师父突然这样对他,她很愤怒。但她装平静。装没事儿。心里念叨:这日子,今后可怎么过?
班车到了新客站,小艾匆匆对身边的师父说:BYE BYE!
她急急地下车,不想与师父正面交锋。
嘿嘿,地铁出入口,没有董郁。小艾只有一点小失望——遗憾自己白跑了。
她想,再等10分钟,仁至义尽后,她就开溜。
她站在不挡路的地方,闲望。班车已没影子了。师父季哲的影子在人海中浮现,而且是朝她这个方向的,距离不远。两个人都看得见对方。
小艾只得准备出一副笑容。等师父走来。师父季哲朝她点点头。不几秒就打她身边经过,脚步不停,随口问她一句:等人呐?
没等小艾回答,就飘过。小艾,嘴唇略撅,不屑他这么不礼貌。
在小艾要转身溜掉的时段,董郁现身。他的脸总能提醒小艾,他有多帅。
小艾有点羞愧。脸微红,其实不关风月。
董郁眼神流过一丝小不忍。他说:久等了。小艾。
小艾:没关系。
董郁站在那儿不急着走。似乎在考虑怎么说个难出口的话。
小艾是这样的,不喜欢别人为难,不喜欢听别人的拒绝。所以,她率先按自己的想法舜坡滑。她说:我们今天不去鲁迅公园那儿游泳了,好吗?我要早回单位,处里通知要开紧急会议。
小艾松了口气,为自己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她看着董郁的额头、眉毛、眼睛、睫毛、嘴唇,那张白脸在阳光里,糅合男人的刚毅与标致。
嗯,董郁,的确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也肯定会是某个女人的不错的老公。小艾闲想着,竟能呼吸平和。而且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不为美色而心起波澜。
小艾笑了。不为自己。为董郁这个老乡!他肯定能重新找上个不错的老婆。
董郁也笑了。为小艾的善解人意。他说:小艾,那就不去游泳了吧。今天挺不巧的。老板中午要找我谈课题的事情呢。所以,我中午之前也得赶回去。
他很歉疚的对小艾笑笑。
小艾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俩都有事忙哦!
董郁建议乘地铁去人民广场坐坐,随便附近吃吃饭什么的。小艾同意。
人民广场,上周,小艾跟师父季哲来过,坐花园边,看了半天的鸽子呢。今天又跟董郁,看鸽子。嘿嘿,这世间,很多事情都很有趣。很多事情的发生出乎预料,又在情在理,不需要过程就有结果。正如小艾与董郁的相处。
其实无论董郁、还是小艾心里都隐隐知道,两家家长对二人暗藏的美意,或者间接地撮合。无论分、无论合,只要彼此愿意,都可以直奔结果。
二人对彼此都有好感。这是不争的事实。董郁甚至以为自己喜欢上小艾了。前女友的出现,并不阻碍他今后可能会为小艾做出的任何努力。但是,他摸不透小艾的心思,他不能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有耐心的守株待兔。他是天生的课题攻坚能手,却不一定是个爱情的好射手。他昨天今天明天都不会想到小艾这只兔子的前生。他以为兔子昨天今天明天都是这个样子。他以为只要小艾愿意,今后的一切都会如家长所愿,如他所愿,按照事情该发展的趋势发展。再说,他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对谁都是。
而小艾,也不认为董郁不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从她再也喊不出董郁哥哥这四个字可管窥一斑)。只是她还陷在西贝的网里,痛着,没有多余的心力、情力重新选择。小艾明白,她得从西贝的爱里痊愈了才能出来爱。这样对得起那个今后可能要与她一起生活的人。
小艾陷在的状态就是,重新生活,她愿意付出勇气和行动,但重新爱,她还不行,她需要时间。她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她需要的时间也许很短,一年半载就可以开花,也许很长,或者就是一辈子,毒手终身。
那天很热。他俩坐着看了会儿白鸽飞翔,落地,落地,飞翔。太阳是热的海洋,不适人类遨游。他俩就找了家小吃店,提前打发了肚皮。各自回自己该回的地方。
小艾热汗淋漓的坐郊区线回到宿舍。哪都,没去。她今天特别想念西贝。她仔细看手头存储的西贝以前的情书。她决意收藏好。就像一个吸毒的人藏好自己的毒品,以备毒瘾上来时悄悄过瘾。
但是肯定的小艾要等到最后的绝望时,再销毁这些毒品一样的信。
西贝的信让她想起了她的诸多一去不复返的回忆以及她的诸多友好同学。
她终于收藏好信。着手给已知地址的许惠写了信。许惠已调北京。她心爱的人已先在北京军校读研。他们现在正过着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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