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人之于迟宇新,就像脚踝之于阿喀琉斯。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唯一的死穴。
眼前,这个跟了迟宇新接近十年的男人,如是说。吐字清晰,由不得她假装听不清听不懂。
阿喀琉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希腊第一勇士,刀枪不入,唯一的死穴,便是他的脚踝。这个典故,迟安然自然是懂得的。
迟安然握着纸巾,动作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好半晌,她才抬起眼,盯着王昊那一双眼睛,失了神的模样,眸子里蓄满了泪,随时都会落下来。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昊的眼神终究是慢慢柔软了下去,“已经放弃了你的人,即便心有不甘,也还是放手吧。他不会回来,而你又何必再为了他赔上一切?”
于是,原本蓄在眼里的泪,终究还是再度落下来。
迟安然压抑的啜泣声,在这凌晨的幽深走道中,像是悲鸣一般,低低地诉说着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
此时,何光耀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何昕言与他并不匹配。这一日,何昕言守在床前,紧握着何光耀瘦得同皮包骨一样的手,“哥哥去做配型吧……”
李云沁一惊,低了头,“你哥哥毕竟是男孩子。这少了个肾……”
何光耀低低地咳嗽起来,“这事都别提了。一会锦言该来了。”
“爸!”何昕言皱着眉,拉长了声音,嗔怪的模样,“那还有何可人呢!她也是您女儿呀,哪能这样!”
何光耀听了这话,目光却是渐渐暗了下去,手轻轻拍了拍何昕言的手背,“爸爸活到这个岁数,该做的事都做了,该看的风景也都看了。哪还能赔上你们呀。”
何昕言嘟着嘴,没再说话。
这屋子里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门被推开。顾锦言看着何昕言的脸色,已然知晓。他径自走到床边,站定,“我来做配型吧。”
自从何可人上一次来了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何光耀也是受了打击,父子俩都渐渐消沉了下去,也甚少沟通。
这会,何光耀看了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都算了。何氏现在这状况,哪里还容得你分心。你将何氏打理好,就算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何昕言听着这番话,只觉得心口闷。父亲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会何氏还因为何可人陷入种种危机之中。
她哼哼地说,“都怪何可人!太恶毒了!”
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接话。
而顾锦言立在那里,像是这清河城里高蜓的香樟树,孤单而悲伤。
下午,顾锦言回公司,顺路开车送何昕言去学校。一路上,何昕言还处在对何可人的愤怒之中。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会儿迟宇新宣布要同她结婚了,眼看婚礼在即,结果人却不见了。迟宇新也出了车祸¨wén rén shū wū¨,据说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呢。欸,她还真是个灾星……”何昕言絮絮叨叨地说着。
顾锦言猛地踩下了刹车。因为惯性,何昕言猛地往前栽去,待坐直了,她怒气冲冲看向身边这位开车不负责的老哥,却在看见那张悲伤地面容时,蓦地怔住。
这些日子,整天在医院与何氏之间奔波,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在公司过夜。因为上一次被何叔……确切地说是自己的父亲说出他与可人是亲兄妹的事实,他也不敢再去找她,不敢面对她。
似乎,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甚至,没办法想出任何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
却不曾想,在他刻意躲避的日子里,所有事情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原本美好的蓝图顷刻崩塌。
本该幸福的过下去的你所遭受的这所有的不幸与不堪,其起因都是因为自己的诞生。念及此,便觉得自己肮脏而恶心。
何昕言看着身边的顾锦言,那样悲伤地凄凉的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甚至觉得如果此时自己不在场,他可能会哭出声来。何昕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好半晌,才喃喃地说,“哥,我不懂……”
顾锦言没有回答。
很久,久到何昕言几乎有些坐不住了。顾锦言在重新启动了车子,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何昕言到了目的地,她看了一眼车里依旧一脸凝重的顾锦言,心口有些发慌,她轻声说,“哥,我们需要你。”
他努力牵扯起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宠溺的。“我知道。不管怎样,我会守住你们的。”
何昕言也笑了笑,“I。love。you。”16XhN。
“I。love。you;too。”
看着何昕言离开的背影,顾锦言深深地意识到何可人说得并没有错,他想要守护的,不想辜负的,太多太多。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
忽的记起,那一日,她站在电梯间里,神色冰冷,语调凉薄。
“若是你还执意弥补,就陪着我,跌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看着自己有多渺小多无力多卑微,然后,在愧疚和痛苦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怎么样?敢赴这邀约吗?”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3)
抛弃一切,陪着她堕入最黑暗的地狱之中。残璨睵午敢吗?顾锦言在心中问自己。
这一刻,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自欺欺人。他想护住母亲和妹妹,想护住何光耀和费尽他一生心血的何氏。这人世之间的伦理道德,于他而言,都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为了她抛却所有,对家人与何氏不管不管,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做不到。
直到到达目的地,顾锦言依旧坐在车里。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动弹不得。电台的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响着。
他就那么坐着,思绪却渐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真正与何可人的接触,是何可人九岁生日那一天。顾锦言刚出门,便看见她蹲在院子外,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着。头顶繁盛的香樟树撑起了巨伞,遮蔽了天空。有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下来。她便待在那阴影之中。等走近,依稀可以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顾锦言愣在那里,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她却倔强的很,不肯伸手去拿。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多少,是怀着歉疚的。顾锦言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将手帕塞进她的手里。
何可人这才慢慢地抬起眼,看着他。因为哭泣,她眼睛已经红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全是泪。她哽咽着说,“今天是我生日。”
顾锦言吃了一惊,多少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个上午,她出现在这里,却又不肯进去,只是躲在这哭泣。院子里,依稀间传来了何叔和母亲笑声,两个人在逗着刚出世没多久的昕言。
何叔未曾提起今日是何可人的生日,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他犹豫了一会,抓住何可人的手,“走吧。我给你过生日。”
何可人有些别扭,却终究,没有拒绝。
他领着何可人去了小吃街,点了一碗牛肉面。浓稠的汤汁之中浮着一个糖心蛋和香菜。香气四溢。热气扑腾着,打湿了她的睫毛。
何可人低着头,沉默地吃着,这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何可人放下了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前几日自己刻出的小猫木雕,他将那木雕放到她的面前,温声说,“生日快乐……还有,对不起……”
何可人细瘦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小小的木雕,紧紧抿着唇,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是固执倔强的模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没有去看顾锦言,只是低头看着那木雕,轻轻开口。
顾锦言亦沉默了片刻,“因为,我妈……”
“走吧。”何可人没给他继续说完的机会,站了起来。
此后的九年,每一年何可人的生日都是顾锦言陪她度过的。在时间的和河流之中,他与她共同成长起来。他看着她一日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是,那时候,她是开朗的,单纯的。
只是如今,她真正展露笑颜的时候,似乎都不曾有过。她笑起来时妩媚而蛊惑着人心,比当初更坚强、更勇敢,却也将原来的自己隐藏的更深。
所谓的对不起,没有分毫作用。
他不曾陪伴于她左右,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却毫不知情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即便到如今,他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广播里的播音员在说:今日,《南方娱乐》、《清河晨报》以及市中心的LED广告屏上,均播出一则广告,画面是一条手链,手链形状是两条小蛇相对而接,白底黑字,写着castle的字样,便再无其他;背景音乐则是《safe。and。sound》;这一没有明显寓意的广告引起了市民们的热烈争议,有人认为是某产品公司的销售营销手段,也有人认为是某富商的表白……
顾锦言是在听到这里时回过神来的。
声音甜美的播音员播报完后,便播放了那一首《safe。and。sound》。
顾锦言静静听着那首歌,对于何可人的内疚就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疾风骤雨,他在风雨之中,几乎就要失了方向,被淹没被掩埋。
这世上,可还有一处使你安然,使你无恙?
到何时,要如何,才能让阳光照进你黑暗的世界之中?
Justcloseyoureyes,16XhN。
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right,
Noonecanhurtyounow;
emorninglight,
YouandIwillbesafeandsound。
而此时,凌晨三点钟的巴黎。何可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可言。于是,索性起床,她披着薄外套,走进餐厅,从那里翻出昨天刚添置的红酒,拿了一只高脚杯,准备回房。
转身时,却有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墙上壁灯微弱的光将对方的影子投射下来,她便站在那影子之中。
她吃了一惊,去很快平复了心情。
对方已经开了口,“要陪你喝一杯吗?大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好。”低低的,温柔的,如同小提琴一般的语调。
何可人轻笑,眉眼弯成最美好的弧度,吐气如兰,“如果你愿意陪陪我这酒鬼的话。”
姜子期从她手里拿过酒杯和红酒,放到餐桌上。他开了酒,给两个杯子倒上。何可人在他对面坐下,食指与拇指轻捏着酒杯杯脚,轻摇酒杯,垂了眸,吸闻着挥发在空气中的果香。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
却忽然,有温柔的声音顺着晚风一起撞上耳垂,然后落进耳里,砸在心里。
“让我照顾你吧。”
何可人听着这话,握着酒杯的手顿在那里。这一刻,她想起的,不是她记挂着爱了九年恨了十年的顾锦言,而是迟宇新。那一张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脸,薄唇,细长眉眼,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清晰地……让她心疼。
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姜子期。温润如玉,同迟宇新锐利的模样不同,他的面目温和温文,春日里的阳光一般。
何可人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完全没认真对待他方才严肃似表白的话,“赎罪的话,可是没必要连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的哦~”弃她理敢光。
姜子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刹不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确实是有赎罪这种想法。但是,我想要照顾你也是真真切切的想法。”
那样凉薄的她,看上去如此坚强,但毕竟也还是需要温暖需要照顾的吧?
那一日,她从心理医生Elijah那出来,脸色发白,就连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泽。那时,他差点没有抑制住上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想要照顾你。
这想法,实实在在,发自内心。
这世上,命运悲惨的人,他见过很多。却唯独她,叫他心疼着,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所能给她的,统统给她,塞她一个满怀。
那样认真的姜子期,像极了年少时的顾锦言。
何可人怔怔看了一会,慢慢敛起唇边的笑意,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看来你比一般男人的心理要强大。像我这样……嗯……怎么说呢,人尽可夫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敢做此决定的。”
那些姜瑜做过的事情,蓦地涌上心头。姜子期抿紧了唇,“我并不在乎。”然后,发了狠似的说,“错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你要记得。”
何可人笑而不语,只是慢慢饮着杯中的酒。待一杯酒喝完,她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慢慢说,“探讨谁是谁非的问题,毫无意义。我并不需要这些,伦理道德,亦或者是非对错。只要活着,不就可以了么……”
姜子期看着她,没说话。
此刻,何可人一头及肩的短发被随意挽在脑后,额前有头发散落下来,慵懒的模样。她半侧着身子,整个身子靠在单人沙发中。
迟宇新那张鲜少会有情绪流露的面容,就在眼前,就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找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结婚生子。就算并不相爱也行,只要两人能够安稳度日,相携到老。这曾经是我想要的。”何可人的声音很轻,“或者说,是我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16434203
说完这些,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她的身形消瘦,被壁灯并不明亮的光线勾勒得益发单薄。
“我早已经和恶魔缔结了契约。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和天使结成同盟。所以,抱歉。”何可人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姜子期的声音。
“你爱他吗?”
开门见山的提问,毫不拐弯抹角。而那个他,自然是她口中的“恶魔”——迟宇新。
“爱与不爱,何必执着于这种问题呢。”何可人幽幽开口,声音清甜。
“如果你爱,为什么要离开呢?你和他已经要结婚,不是吗?如果不爱,那种契约,又何必恪守?”
何可人站着没动,很多往事像是流水一般从眼前流过。关于迟宇新和迟安然。关于自己和迟宇新。
然后,她轻声开口。
“我和他之间,我希望能够得到解脱和幸福的,是他。你们需要快乐的生活,我不需要。”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4)
黑暗之中,在光影的变迁之中,姜子期静静看着她。残璨睵午心口发酸发疼。天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