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季尧是到傍晚才回来的。方一回家,便看见沈君缩在沙发上面,不断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失了心神的模样。
“怎么回事?”他走过去,将她手中的遥控器夺了过来,放到一边的茶几上。
沈君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周季尧看着电视里正在放着的探险节目,觉得无趣,换了一个频道,“那就打起精神。看你这软趴趴的模样。”
若搁在平日里,沈君肯定是要反击了,可这会,倒是没声没息,依旧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如果,我说如果,何可人跟迟宇新真是分手了。你会不会……恨透我了?”沈君犹豫了半晌,才挤出这几个字来。
果不其然,周季尧的目光瞬间凛冽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沈君觉得自己定是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你又干什么了?”周季尧的声音冷得一丝温度都没有。二十年的时光,他看着迟宇新为了这个叫做何可人的女人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希望迟宇新能够幸福的心情,甚至胜过了想要自己幸福的心情。
沈君看了他一眼,有些可怜兮兮地模样,“我没做什么了。就是,就是何可人最近都跟顾锦言在一起。我有些担心。”
周季尧的目光这才稍微温和了些,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给了迟宇新。电话好一会才接通。
“什么事?”迟宇新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他往阳台走去,看着自家的院子,“在哪呢?晚上出来喝一杯?”
“算了。我在德国。等我回去了再约。”迟宇新的语气很淡。
德国。迟宇新所筹备的结婚地点就是在那里。周季尧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这叫鸵鸟心态。这个时候跑去德国作甚么。”那一句,婚礼还不见得能不能办成的话,到底是压在了心底里,没说出来。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等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这会,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迟宇新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周季尧想了想,也就没再多说,“早点回吧。我这几天新得了几瓶好酒。改天怎么一道喝个一醉方休。”
“行。可别我还没回,你自个就解决了。”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挂了电话,周季尧依旧站在阳台上。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一转眼的时间,二十年也就过去了。那会,他和迟宇新都还是骑着机车的混小子。当真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对周季尧而言,迟宇新是唯一的朋友。是知己。那是他所维系时间最长的友谊。对迟宇新来说,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看着他这一路走得多么辛苦,看着他耗费了所有的心思气力,所以,更希望,他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幸福。
周季尧原先还劝迟宇新索性放下何可人,世界之大何处寻不到合心意的芳草。可是迟宇新铁了心,执拗地,只要何可人在他身边。他也就甚少在多言。可如今,你觉得幸福吗?他问不出口。
沈君站在后面,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总是这样,一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就格外的沉默寡言。
周季尧看着她,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然后毫不留情地拍了她的头顶,“以后少多管闲事。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君自知有愧,也不敢或者说没精力像以往那样狠狠地攻击回去,只沉默着。
此时,德国境内。车子一路平稳地开着。迟宇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手机丢回包里,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这乡间小路上格外的干净,车子很少。到一月份婚礼的时候,这两旁的树木,怕是叶子都要凋零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几年前呢?那会,他带着何可人来的。她心情极好,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那一次,倒是说了不少话。一路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哪里像今天这般冷清。
车子终于到了海德堡。他想了想,招呼司机停了车,自己独自从车上下来。王昊也跟着下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这片土地,“你就不用跟着我。先去教堂那边吧。”
“好。”王昊低头应下。
迟宇新也不再看他,沉默地往前走。他沿着内卡河上的旧桥往前走着。这桥头还有一座猴子黄铜像。很多人希望通过抚摸它带来好运,所以许多地方,都被摸得褪了色。
那会,何可人来的时候,欣喜地抱着这猴子头,作势要亲上去。她仰着头,眼睛亮亮的,笑得无忧的模样。难得的,不是故作微笑,不是假装开心,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他在边上看着,也觉得开心起来
从旧桥头下来,就是一条小巷,红砖铺成的小路。现如今已经长满了青苔。沿着这道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哲学家之路了。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齐整的草坪。往外看过去,可以看到整个内卡河对岸的老城区和城堡。这是他和何可人一同走过的路,一同看过的风景。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了何可人。她穿着蓝底白花的连衣裙,外面穿着烟灰色的针织衫,抱着相机,认真地调着光圈,不断地按下快门。将眼前这些景色都收在了相机里。一脸慎重却又欣喜的模样。
她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唇边都是笑意,眉眼弯弯,眼底里都盛满了微笑。她一脸憧憬地说,“以后我要结婚,就来这里。顺便将蜜月一道在这里都度了。方才那个教堂刚好能够举办结婚仪式。”
关于结婚的设想,何可人对他,只说过那么一次。他也就定在了这里。现在想想,她或许,早也就忘了。
可是,对他而言,那确实弥足珍贵的回忆。在这回忆之中,她对他露出了最真切的笑容。
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蠢劲罢了。
所有自以为能够给她的最好的,可能对她而言,都不值一提,甚至于,都比不上顾锦言对她露出的一个微笑。
他日,你最爱最珍惜之人,也将会一刀捅进你的心口,没半点恻隐之心。迟宇新莫名地想起迟安然的这么一句话来。
这就应验了。且这报应,来得这样快。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2)
这家川菜馆里的菜都很辣,何可人辣得嘶嘶地吸着气。7她又低头赶紧吃了两口白米饭,这才好转了些。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顾锦言温文的笑意。这样好看的脸,这样温柔的笑意,是曾经只属于她的,锦言。
她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仰着头,将那一杯酒都饮了下去。
“慢点喝。”顾锦言看着何可人还要给她自个倒酒,将酒瓶和玻璃杯拿了过来,倒了浅浅的一丁点,将杯子放到她面前。
何可人侧着头,用手支着额,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读书的这几年,她不再敢听曾经听过的歌,不敢看以往一起看过的书。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事情,都成了禁忌。一旦触及,便会痛得难以忍耐。
“我读书的时候,来得最多的就是这家。”她轻叹。
“你可不是一直就喜欢吃辣么。还是少吃点为好,吃多了伤胃。”顾锦言看着眼前那满桌子的菜,盛了一点汤,放在何可人的手边。
何可人倒是想了起来。顾锦言刚走的那个夏天,她成天的往图书馆跑,因为不愿见到尹芬,也不在家吃饭,便在小吃街买的吃。那时候一直吃的都是酸辣粉和麻辣烫之类的,大约是吃得多了,胃出了毛病。她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没坐电梯,直接从楼道里走得,突然胃部绞痛起来,眼前一黑,人便栽倒下去。这一跤摔得重,脸上胳膊上磕破了好几处。她醒过来的时候,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就坐在地上,冰凉冰凉的。
她觉得自己该去医院看看,可又怕一个人去。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给迟宇新打得电话。好像,她每次遇到困难,都只会向迟宇新求助。这是为什么呢?大约是因为,只要他在,自己就会觉得心安吧。
那天,迟宇轩同迟宇新一起来的。去医院后查出来,是胃出血的症状。迟宇轩一脸心疼外加不满,“你看看你,把自个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以后我陪你一起吃饭。”
只是,迟宇新站在旁边,像是一棵水杉树,笔直地立着,沉默不言。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如今,何可人看着这满桌的川菜,倒有些恍惚了。自己,还真是记不住教训。对面,顾锦言的笑容如此温柔,在阳光下,周身都萦绕着温暖的光圈,一圈一圈。
可是,总觉得,有些遥远。
一旁的桌子边上,佟锦瑟一直看着何可人与顾锦言,“好像,不是她结婚请柬上的那个人啊。”
“嗯。”佟锦时一脸淡定,“吵着要吃学校附近的川菜,这会来了,还不赶紧吃饭。”
佟锦瑟又看了两眼,这才收回了目光。
佟锦时用余光看了一眼。顾锦言。这会在婚期将近的时候,何可人选择同他一起来临滨,绝非简单之事。他心中清楚明白,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一餐,何可人喝了不少酒。离开餐馆的时候,她脚下已经有些发软了。顾锦言搂着她,将她拥在怀里,“回去的时候,我开车吧。”
“嗯。”她软绵绵地应了一声。7
顾锦言的一颗心都在这一句“嗯”里融化掉了。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去想,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他上了车,启动了车子。何可人将车窗和天窗都打开来。风不断地灌进来。有些凉,她瑟缩着身子。顾锦言将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看着她自己盖上了。
“我开慢点。要是不舒服的话,跟我说。”他轻声嘱咐。
何可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停了停,她又说,“不回清河城了。找个阳光好的地方,让我在车里坐会就好。我还有很多要去的地方。一会,我们要去游乐场,去公园,再去逛街。”
那些所有的,在读书的时候,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都要做一遍。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看不清其中的表情和情绪。
顾锦言眼睛有些酸,他郑重点头,“好。都依你。”
顾锦言一路开着车子到了临滨城的广场下停下来。他探身看了看何可人,轻声说,“我去给你买点解酒药。你在这坐着,哪儿都不要去。”
那样温柔的语调。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何可人含糊不清地应下来。
待顾锦言离开后,她打开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着《safe&sound》。她又想起了那个短片。你会安然,你会无恙。女子空灵的声音在轻声唱着。何可人想起迟宇新的面容,狭长双眼,薄唇,一直以来安定淡定,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边胸口,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好像最近,不管在哪里,总是能听到这首歌,无处不在似的。提醒着这十年来,那些自己不经意之间流逝的岁月。
那个始终沉默站立着的男人。那个鲜少哄她,却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男人。
那是她的三哥。
她的,三哥。
顾锦言原想着买解酒药,后来怕是对身体不好,买了保温杯和蜂蜜。他回来的时候,何可人正靠着车窗阖着双眼,听见声音,何可人才睁开眼睛。
他将手中的保温杯递过去,抓着她的手,让她握住,“喝点蜂蜜水吧。”
何可人捧着保温杯,温度刚刚好,她慢慢喝下去,温热地水滋润着自己发干的咽喉。“我们去湖边吧。这边上有个湖泊。”
两个人一路开着车子去了。何可人喝过蜂蜜水觉得稍微好了那么一些。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那些悬在心口不敢去提的往事,在这一刻,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顾锦言寻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停下车。何可人便从车上下去了,她打开后备箱,抱着顾锦言的衣裳,在后备箱里坐下来。有风吹过来,拂面而去,格外的凉爽。
车厢里还有一顶草帽,她拿着戴上。顾锦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眼前,湖面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风起的时候,湖面便泛起了涟漪。
何可人觉得累得很,她侧着头,靠着顾锦言的肩膀。湖边上,还有些垂钓的人群。都安安静静的。
“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来钓鱼的。”
“钓到了没?”
“只有几条小鱼,最后都放生到河里去了。技术不好,没有办法呢。”
“是运气不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吧……”她轻声念着,想起以前和顾锦言一同看得动漫。“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动漫吗?”
“火影忍者?”
“嗯。里面不是有一幕就是,阿凯找旗木卡卡西比拼,然后对方说要比猜拳,结果阿凯输了。那时候好像就是这么说的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何可人点头,大约是记得不太清楚了,讲的很慢很慢。
顾锦言有些感慨。那会,天天追着看的,到中途,彼此也都放弃了。这一段路走过来,他放弃的,又何止是这一样呢。
他点头,“嗯。是这样的。你那会不还总说,那是诡辩吗?”
“现在倒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了。同一个人,付出同样多的精力,可是运气不同的话,得到的结果也是不同的……”她轻声叹。以前,总觉得这世界黑白分明,努力就定会有结果。现在想来,还真是单纯。
这世间,最强悍的,莫过于命运。哪里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可言。
海德堡。此刻,天是蓝的,蓝的透彻。天幕上,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迟宇新沉默看着,他出游时,很少会拍照。好看的景致,喜欢的事物,留在记忆中就好。可是,当初,与何可人一起来的时候,他倒是偷偷的照了不少何可人的照片。
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机换了几部,可那些照片,都还存在手机里。
那是他和她,鲜少能拥有的平静宁和的相处。
太阳穴有些发胀,大约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迟宇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这每一处,都曾留下过何可人的背影。
她在梦中呢喃着喊着“锦言”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惷光已晚芳草长遍天涯。可哪里会有那么简单。旁的人再好,也不是何可人。
这世上,只有何可人。她是独一,她是无二。她是无可替代。
他蓦地想起她畏惧的模样,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会吃了她似的。多年的时光已经匆匆过去,可是,他到底,还是守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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