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儿的不安来得快,消散得也极其迅速,当臻杰再抬头看她时她已恢复了温婉的笑容,也拿起筷子给丈夫添菜,柔声笑道:“母后来信让臣妾想个请她回宫的理由,母后说在王府虽然事事舒心,但眼看着父母兄嫂日日为自己忙前忙后,搅乱了王府原本平静的生活,她心中觉得很不安。”抬眼见臻杰听得认真,遂继续道,“若母后自己要求回宫,傅王妃定不答应,但若臣妾出面请母后回宫,恐怕傅王妃也不能不妥协了。”
臻杰“哦”了一声,似乎仍有些疑惑,不经意地问:“既然如此,母后何不在给朕的信中提一句?还绕到你这里来,朕若请她回宫岂不是更自然?”
悠儿应得极快,语调却平和自然,“也许母后知道您这些日子为了朝务辛苦繁忙,这些小事就不想打扰您了,臣妾请母后回宫也不会叫人奇怪。”
臻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神情却有些兴奋,对着妻子神秘地笑道:“悠儿你知不知道?原来母后和这个契木罕王子还有些渊源,母后笃定能让契木罕倒戈相向协助朕一同粉碎忽仑人的阴谋,让羌金和他的儿子困死在自己的争斗里。”
悠儿见臻杰岔开话题,心中大定,也提起兴趣笑道:“渊源?难道和臣妾听说过的当年母后远赴边关寻找兄长的故事有关?”
臻杰笑道:“那怎么是故事呢!虽然对外宣称的只是简单的一个过程,但递上来秦成骏的折子、傅忆祖的折子还有被救的傅忆坤的折子,他们说的都很详细,自然……眼下朕还不能与你细讲,且说来话长,待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朕再和你好好说说。”
悠儿笑道:“臣妾本不该了解前朝政务,皇上往后记得起来,再当故事给臣妾讲也不迟,今日既然那么高兴,就多吃些菜,好好歇一夜。”
“是啊!明日朕还要接见契木罕,定要以帝王之威先镇一镇他。”臻杰眼眸放光,仿佛一切胸有成竹。
悠儿笑而不语,只是温和地侍奉丈夫用餐,然心中并不平静。
编造茜宇要回宫的事情,她在臻杰来之前就想好了,可却是在完全被动和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她不敢想象若臻杰先于自己和茜宇见面而这个谎言被无意拆穿的话,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悠儿抬眼看了看臻杰,心中很是惆怅,方才在丈夫的眼里她分明读到了一份疑惑,那种疑惑里带着几丝敏感,之所以感受那么真切,因为这些日子自己也沉浸在其中。
神思难免有一丝恍惚,臻杰无意察觉,挥手屏退宫女内侍,摸着悠儿的额头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悠儿不禁眼圈骤红,轻身靠在臻杰的胸前,她依旧不能说出事实,可说的却是心中实话,“几日没能见到您,臣妾很想您,而这几日总莫名地觉得辛苦,觉得很累!”
臻杰没有追问妻子缘由,只是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前深深一吻,又一手捧起她的脸颊,极其温和地笑道:“那今夜朕不看书也不看折子,就这样陪着,让你也好好歇歇一夜。朕知道,这些年悠儿一直都很辛苦。”
“唔”悠儿低低呜咽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这一切,正要带着女儿离开宜人馆的沈烟并不知道,或许当她知道章悠儿为了自己再一次对臻杰撒谎后,那份略带芥蒂的对于悠儿的忠诚会更加真实而真心。
“姨娘,戎儿走了。”宜人馆门前,元戎一手牵着母亲,一手冲着蒙依依母子用力挥动着,“二哥哥,什么时候书房才放假呢?你也好陪戎儿玩一天,从前你也不常常去书房啊!”
沈烟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制止她的胡说,“顶好你二哥哥天天陪着你这个小魔王玩是不是?”
元戎天真地点了点头,一副很赞成的模样将众人都逗笑了,却见杰欢过来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温和道:“书房里上课才有意思呢,等戎儿长大些了,你也来上课。”
沈烟看了眼蒙依依,见她一脸平和,方对杰欢道:“母妃也听说我们欢儿的课业大有长进,你父皇也高兴的很,欢儿往后要更加用功把从前拉下的都补上来,母妃定备下好东西赏你。”
杰欢听到夸赞不禁腼腆起来,那张漂亮的面颊染上红晕越发显得好看,极认真地答应了沈烟的要求,随后轻声地问了句,“母妃,欢儿能自己挑一件礼物吗?”
蒙依依轻步上来拢着儿子道:“怎么好意思问母妃要东西?你倒学得精怪了!”
沈烟却笑道:“小孩子可不都是这样的,我们戎儿还见谁就问谁要好东西呢!”
元戎不明白大人之间的话,只是好奇地看着大家,于是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娇滴滴道:“二哥哥你多挑一样东西分给戎儿啊!”
沈烟嗔怪着将女儿抱在怀里,问杰欢,“欢儿想要什么?”
“欢儿想要一匹小马驹,父皇说下回考我们课业谁若能得前两名,秋天就能跟着他去围场狩猎。”杰欢说时满目的期盼,“欢儿定会用功学习,不输给大皇兄也不输给五皇叔。”
沈烟听着喜欢,笑着抬眼看见的却是一脸紧张的蒙依依。
第四十二章 欲说还休(二)
“先把公主送回去,本宫还有话和宜嫔说。”沈烟对身边的嬷嬷如是吩咐,又嘱咐杰欢要用功读书,便也要宫女将他带回宜人馆去,稍后才挽着蒙依依走了几步,避开宫女内侍问:“怎么了?”
蒙依依已恢复了镇定,微微摇头道:“我一直不让这个孩子好好上课,就是怕有一天他起了竞争之心,他若敢争出头把几个嫡皇子比下去,皇后她……”
沈烟不禁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一直以来皇后都不曾亏待过杰欢?如果她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比下去,为什么之前还那么较真地要你放手让杰欢好好上课?”
蒙依依摇头,“不是担心皇后容不下欢儿,只怕有心之人以此做文章,我不希望欢儿将来会卷入储君之位的争夺,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妹妹她也一定不想看到这一天。”
沈烟不禁苦笑,“难怪我今日向皇上为你讨封赏时你的脸色那么不自然,是我多此一举了!”
蒙依依有些着急,拉着沈烟道:“姐姐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在这宜人馆里静静地住着没什么不好。这个嫔位虽然不怎么高贵却也比大多数人强多了,纵使那个班君娆将来有平步青云的命,到那时她也不会再来和我一个小小的嫔计较。还有那钱妃,自从欢儿一事后,她和我再没什么冲突。其他人也不会来关注我,即便有人想欺负我们母子,还有你,还有皇上,还有……母后皇太后不是?”
沈烟叹道:“钱韵芯和班君娆正掐得厉害呢,她们当然没空来管你。也正如你说的这些,似乎没什么人会来关注你,你又何苦担心欢儿在皇子里出头呢?”
蒙依依被沈烟问住了,半日才道:“这又不一样,总觉得欢儿他还是……”
“你不记得那天皇后说的话了?欢儿不仅是你的儿子,他还属于整个皇室。作为皇子他们的命格本就被注定了,如果要绽放光芒,又岂是你这个母亲能拦得住的?皇上他因为圣母皇太后而失去嫡长子的尊贵,但皇上还是顺利登大位承大统,这一些曾经又有谁会想到呢?”沈烟握着依依的手道,“我说的虽然远了些,可事实就是如此,你不要天真的以为欢儿平平庸庸过一生就是太平,这里头的学问多着呢!”
“主子,惠贵嫔往这里来了。”沈烟的宫女突然快步上来在主子身边提了一句。
沈烟牵着蒙依依转身去看,果然见那丰腴温婉的班君娆正盈盈走来。
“臣妾给莲妃娘娘请安。”班君娆双手扶膝向沈烟行礼,脸上的笑容温柔婉约,那一对细长的眼眉里透着恭敬。
“惠贵嫔安好!”蒙依依也向班君娆屈膝请安,她做的很自然没有半分不情愿,可在班君娆眼里看出的却又是另一番心绪,只怕她等待蒙依依被自己踩在脚下已经很久了。
沈烟嘴角微扯出冷笑,却客气地问班氏:“天色见晚,贵嫔有着身孕怎么还出来走动,太医不是要你好好歇息吗?”
“臣妾今日胃口见好,多吃了几口菜,却又觉得胃中胀闷,才想出来走走,这刻便要回去了。”班君娆的笑容平和而娴静,让初见她的人根本看不出那细眼长眉中隐藏着的深厚城府,但言语间却忍不住炫耀她那金贵的身孕。
沈烟微微点头,也以笑容回应,却是下得逐客令,“那贵嫔早些回去,本宫这里还要和宜嫔吹吹晚风乘凉。”
班君娆不禁尴尬,听莲妃的话,仿佛自己的存在是那么多余,却又半分不能驳回。她讪讪一笑,屈膝告退。走出许久后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禁一把用力抓着身旁的扶梅忿忿道:“这个宜嫔命贱福薄,偏偏莲妃如此厚待她,她不就是有个儿子吗?儿子谁又不会生?”
扶梅被抓得生疼,咧着嘴应和道:“莲妃娘娘到底是从王府出来的,比起季妃来不知尊贵多少,若她也有个儿子,将来皇贵妃的位置只怕就是她的了。”
“皇贵妃?”班君娆这才松开扶梅的胳膊,自顾呢喃着这个称谓,脸上带着一股憧憬往前走去。
沈烟越过蒙依依的肩膀看着班君娆远远离去,才启口对她道:“先前你提到母后皇太后,想起自从她回宫以来到如今发生的那么多事情,这会儿我突然记起小时候母亲教给我的一个道理。”
蒙依依不解,却听沈烟道:“母亲说,站直身体还是要靠自己,而不是让别人扶着你。”她欣然朝着蒙依依笑道,“其实太后不管是对皇后、对我、对你或者是钱韵芯、班君娆,她都希望我们能明白,别人帮得了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想想那一回求她为你要回欢儿,她的冷淡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此刻都明白了。”
蒙依依眼眸微动,她转过身去看远去的班君娆,许久才道:“姐姐是想说,班君娆将来的成败也许在她自己的手里?”
沈烟低声哼笑:“不仅在她自己的手里,并且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也许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班君娆还会有心思多考虑些什么,但此刻春风得意的她早又把本迷失的心性又带入了另一个歧途,她今晚出门并非无意之举,栖霞殿里等候许久的季洁见到她时强忍了心中恼怒,班君娆反佯装出一副惊讶自责的模样对应。之后虽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却有人看到季妃从栖霞殿里出来时那满脸难掩的愤怒,即便夜色渐浓,即便月光朦胧。
这一晚过得极快,翌日的早朝大臣们都比往日来得更早来得更齐,当乾熙帝准时临朝时,朝堂内外轰隆的山呼万岁的确把等候的契木罕震了一震,这样的场面生长在草原的他从未见过,方明白了养父和大皇子等人为何罔顾以卵击石的后果,企图染指中原。
“宣忽仑四王子契木罕觐见。”内监高亮的嗓音回荡在朝堂内外,一身白袍颀长俊伟的契木罕整了整衣袂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进聆政殿,谒见这位可能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皇帝。
第四十二章 欲说还休(三)
臻杰知道契木罕很年轻,却不想走进正殿的男子竟如此高大俊朗,他不仅有忽仑人天生的健壮身材,更多一份汉人的内敛细腻,眼眸中充满了积极自信,若非一身不同于汉人的装束,很难一眼就看出他是生长在草原的忽仑人。
臻杰似乎很喜欢这个年轻的王子,与昨夜所想的不同,他今日更多以亲和之态示人。言辞中,臻杰发现契木罕有着极好的教养,对于中原文化也颇为精通,对答如流,从容不迫,极具领袖之风。许因他的生父本就是忽仑汗王,身为王子的他天生便具备这般气质。
一如之前预想的,君臣交谈至半,傅王府就送来了太后的懿旨,称皇室正逢国丧不能设宴款待王子,太后身为皇室家长深感歉意,又因身体之故,且在王府内略备薄酒,请王子过府会面。
“既然太后想见王子,朕不便久留,日后请王子观赏我朝皇宫园林时再聊不迟。”臻杰笑着起身,“今日的朝会至此,傅王爷就直接引王子去王府!包大人一行陪同并保护王子安全。”
“遵旨!”众臣应和,待皇帝离开山呼万岁后方各自散去。
太后突然邀请契木罕是包致远等人始料不及的,他急冲冲拉着儿子道:“你派人注意皇帝的行踪。”他抬头看傅嘉引着契木罕一路向外行去,眉梢不住地颤动,心里的不安也越扩越大,斜眼看见图腾向自己使眼色,他快步走过去,低声道:“去找陈东亭。”
臻杰昨日接到茜宇书信后便彻底放弃了自己单独会见契木罕的计划,他很清楚涵心殿里也难免会有陈东亭一伙人的眼线,若急于见契木罕只会打草精神让他们有所防备,既然皇太后接受了请求并有把握与契木罕达成协议,那自己大可放心。
在傅王府正厅觐见当朝母后皇太后时,契木罕隔着重重的纱缦并看不见这个年轻女人的脸,他恭敬地行了大礼,随即垂首静立。
“九年不见,四王子竟然长得那么高了,哀家脑海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的模样!”茜宇听若珣描述过这个王子,此刻也能瞧见他的身影,契木罕果然已和当年看到的那个小孩子不一样了,她盈盈一笑,对缘亦道,“将帘子撤去吧,王子是晚辈,就不必拘泥这么多俗礼。”
茜宇的声音和九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只是语调更显高贵从容,契木罕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不禁怔住,待帘子掀起,眼前出现那个面目熟悉,但比九年前更美丽雍容,且因怀有身孕而浑身散发母性魅力的茜宇时,他已完全呆立。
茜宇手执团扇搁于膝上,眼眉间笑得温和甜美,一如看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九年不见,难道王子已不认得哀家了?”
“哀家!”契木罕在脑海里重复这个词,不过九年的时间,当年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已成为了寡妇?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吗?
“您当年,就知道我是忽仑的王子?”契木罕永远也忘不了在边境那个痛苦的夜晚,在草棚之中亲眼看着重病的生母在面前逝世,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生母,也是最后一次。
而那一晚同在草棚的除了冒死带自己出来的乳母,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和一个成年的中原男人。
“当时哀家并不知道,只是后来才晓得那晚在草棚中逝去的是忽仑先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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