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珣禁不起这话,臊得一脸绯红,朝皇兄努了努嘴便欣然离了去。但妹妹前脚才离开涵心殿,臻杰便立刻叫来齐泰,“传朕的口谕,让皇后即刻拟信函请母后皇太后回宫。”
齐泰却不紧不慢,答道:“奴才想皇上的口谕不必传了,听坤宁宫传话说,您才离开裕乾宫,端靖太妃便前往坤宁宫要皇后请太后即刻回宫了。”
臻杰又已锁紧了眉头,兀自道:“这个陈东亭,当真老奸巨滑……”
傅王府内,款待忽仑王子的午宴已摆好,却不类汉人的围桌而坐,茜宇特意嘱咐家人安排下了小桌案几,个人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分餐而食,这是忽仑的习惯。
再见契木罕时,他的装束虽然没有变换,但一直佩在肩头那雪白的狐皮却没了踪影。隔着珠帘纱缦,茜宇细细端详这个年轻的王子,见他和旁人侃侃而谈从容大方,已丝毫看不到方才的局促不安,这个孩子的确具备了他父亲的优良血统。
缘亦从后而出,手里端着精致的琉璃壶,壶内晃荡着胭脂色澄清的露子煞是好看,她轻巧地为主子斟上一杯,特意朗声笑道:“太后娘娘身体不宜饮酒,仅以甘露代酒,却请王子多饮一杯我中原美酒。”但起身时却在掠过茜宇面前时极轻极快地说道:“皇后传信请您回宫,言辞间很是急迫。”
茜宇微微一颤,却见帘外契木罕已举杯向着自己了。
第四十二章 欲说还休(五)
“恭祝太后福体安康。”契木罕说着礼节上的祝词,随即便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垂首时却是微微皱眉。
堂内仅契木罕和傅嘉父子陪坐,包致远和一干忽仑大臣都在堂外用餐,茜宇示意缘亦站到一边,面上欣然笑道:“王子还是喝不惯我中原佳酿吧!”
契木罕微窘,“让太后见笑了。”
茜宇不以为然,只朗声道:“只怕堂外的忽仑大臣也喝不惯。缘亦吩咐下去,为忽仑大臣们换上王府家丁酿的羊奶酒。告诉他们,这位家丁是王爷曾经从边关带回来的牧民,来了中原数十年到如今还是旧习难改,每年总会自已酿出这羊奶酒,或许不怎么地道,却也是草原风味,就让各位大人将就一下。”
缘亦姗姗而去,茜宇依旧端坐,她分明看到契木罕面上划过的微笑,方才自己有意要缘亦去传的话,那话里的意思,看来契木罕是听懂了。
稍稍抿了一口胭脂色的露子,舌尖却丝毫未品尝到甘甜芬芳,茜宇嘴角维搐,她知道自己是不放心宫中之事,算起来皇后若为了她的事情而请自己回去,当不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后宫妃嫔以悠儿的能力足以对付,那么……难道是姐姐的事情?
许是触动了神思,茜宇觉得腹中的胎儿也略略不安起来,她侧身靠在了扶手上,轻轻喘着气,心中嗔道:“坏家伙,总是这般折磨娘亲。”
缘亦回来见状,很是着急,茜宇却微微摆手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胎动。你别露声色,我没事的。”
缘亦无奈,只得在一旁小心伺候,直到午宴毕退入沁园,才急着道:“您身子若不好,还是不要回宫了。”
茜宇将悠儿寄来的信看了几遍,随手烧掉后蹙眉道:“不得不回去,我一走姐姐没一个能说话的人,此刻她需要我。”
缘亦听不懂其间的道理,只是问:“今天就走吗?”
“还不行,如此仓促叫人起疑心。况且此刻契木罕还在王府,我算着怎么也要再等两日,何况这次回宫,只怕要生了……”言至此,茜宇倏然不语。
“主子。”小春子在外头道,“王爷说契木罕王子要回驿馆了,您还见不见?”
茜宇微微思量,答:“不见了,就说我身子乏了。要王爷和包大人尽心就好。”
小春子正要走,却听茜宇在里头又叫住了自己,但过了许久才见缘亦掀开竹帘出来递过一个盒子,笑道:“主子说要你转赠王子,说将来让王子再赠给他的王妃。”
“什么稀罕东西,找了那么久?”小春子嘻嘻笑着。
缘亦也不甚了解,只道:“许是什么旧物,方才在主子房里翻腾出来,似乎不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我也没瞧见这盒子里的东西。”
小春子眨了眨眼睛也不再问,麻利地把东西送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又带回了契木罕的回礼。
“王子已经离开王府了,由二公子亲自和包大人一同送行。请主子放心。”小春子说着,便将比之前大一圈的锦盒递给了缘亦,“这是王子给您的回礼。”
茜宇略略滑开盒盖,进入眼帘的是一尾白似霜雪油亮柔滑的狐皮一角,她倏得将盒盖滑上,颔首问小春子:“王子说什么了?”
小春子搔首想了想,道:“只说了声‘谢谢’,也不知是不是要奴才转给您的。”
“知道了,下去吧!”茜宇屏退小春子,将锦盒递给缘亦道,“方才那个盒子从哪里拿出来的,把这盒子也放到那里去!”
缘亦照着去办,回来才问:“您不喜欢这份礼物?”
茜宇摇头,笑道:“不过物归原主,尘归尘土归土罢了!一切都过去了。”
缘亦以为主子开玩笑,亦笑道:“主子说起佛语来,奴婢就半分不懂了。既然过几日要走,奴婢也要准备收拾东西了。您也看看有什么是要留下来给王妃夫人们吧!”
茜宇有些不舍,只是道:“不急这一刻,你替我把母亲和嫂嫂都请来,我想和她们说说话。”
缘亦离去后,茜宇便陷入了惆怅,她明白这一走,也许再也不会回沁园了。
这边厢,若珣乐滋滋和舒尔及几个孩子一起吃了午饭,今**特地要欢儿、康儿等一起过来,六个小男孩儿许久没能聚到一起,自然热闹不已。该到回自己那边去的时候,安儿抱着若珣的裙裾笑道:“四姑姑,你下回还来啊!”
若珣笑着答应,将孩子们送过书房,再折回时舒尔也已带着臻昕、杰宸上课了,透过窗户看到皇兄赠给自己的诗集正静静地躺在书案一角,若珣甜甜的笑了。想起方才带着侄子弟弟们一起吃饭,又想了更遥远的事,再回过神来,早已惹出一脸绯红。
“公主原来还没回去呢!”身后越过一把轻灵的声音,若珣回头去看,说话的正是那娇妍的钱妃。
“钱妃娘娘有礼!”微微欠身,若珣行了家里。
钱韵芯笑如春风,探头看了看屋内的师徒三人,心下了然,抿嘴笑道:“早听说今日有公主在书房照顾皇子们用午膳,本宫才没过来。此刻想着来看看下午的点心是否妥当,不要让奴才们偷懒亏待了皇子。”
若珣才记起钱韵芯被母后托付了打理皇子们在书房的日常起居之职,所以这个时刻她才会来,遂笑道:“娘娘费心了,本宫眼下就要回坤宁宫去,就不打扰您了。”
钱韵芯稍稍侧身相让,只是嘴里笑道:“哪日公主得空也去丹阳宫坐坐。进宫前还是姑娘时,本宫常陪着家父待客,钱家与真家世代交好,真侯爷亦是府中常客,故而本宫也略略知道舒尔的一些喜好,我家宗宝更是他的莫逆之交。”
若珣听钱韵芯毫不避忌地直呼舒尔的名字,不由愣了愣,但见她笑得情真意切,知道并非为了打趣自己,当下应承,只说改日过去坐坐便走了。
待若珣离开,陪嫁嬷嬷上前在主子身边问道:“听说今日太后亲自接见忽仑王子,都以为是为了看看驸马,许多宫嫔都赶着往坤宁宫给国和公主送礼,主子怎么能想到这一层?”
“女儿家心思是最藏不住的,何况我们这么单纯可爱的公主。”钱韵芯眼里溢出一片美好,“本是男才女貌,如此看着更是两情相悦。你以为太后、皇帝会不成全吗?真舒尔是驸马人选,也非这两年才提起的事情。太后极疼国和,我不过顺水送个人情罢了”
“听闻太后要回宫了。”陪嫁嬷嬷拥着主子往前走,一壁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知。
钱韵芯停下脚步,滞了滞神色才笑道:“太后上一回出宫,回来时班婕妤变成了惠嫔,这一回出宫的日子更久,再回来,惠嫔成了惠贵嫔,而我这个昭仪也成了钱妃……说起来,倒是太后在宫里时才太平,只是……这一次太后回来后,栖霞殿里未必就住得下惠贵嫔了。”语毕施施一笑,盈盈向前走去。
陪嫁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在她看来,眼下这个惠贵嫔未必那么好对付,毕竟她肚子里有着龙种,不论如何,都是皇嗣最重要,便不明白为何主子如此胜券在握了。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端靖太妃这两天晨里午间都会往坤宁宫跑,面色却越来越憔悴,见了皇后第一句总是问:“太后什么时候回来?”
悠儿并未得到茜宇的回复,也不知如何回答,每每安抚,但端靖太妃总是听了两句便走了,甚至神思也有些恍惚,叫人看着担心。
好在茜宇终归还是回宫了,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第三日的午后回到了宫廷。但太后回宫后,并没有接见任何一个妃嫔,包括端靖太妃,此刻在馨祥宫里和太后说话的,只有帝后二人。
“好大胆的陈东亭,竟敢只身进宫?若非这个情形下,就算治他搅乱宫廷之罪也够他剩余的日子在牢里渡过了。”听完臻杰的叙述,茜宇冷冷笑道,“哀家却认为皇上这一次姑息了,本不该让他们父女见面,之后更不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么放了走他。”
臻杰解释道:“若非太妃求情,朕有了时间思考,或许盛怒之下真的会擒获陈东亭。”
“她怎么说的?”
臻杰道:“为避口舌,当时朕只派了大力太监过去,但朕到后,太妃将陈东亭关在内室,只是恳求我说他的父亲万分想念她,因如今没了官职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女儿,才托了老关系走了这个道。求朕念其老父一片爱女之心,姑且不要张扬此事。”
茜宇只是盯着皇帝,脸上无甚表情。
“太妃是知道其中文章的,她却只求朕这些,显然是想让朕暂时放过他的父亲。”臻杰道,“犹豫的那一刻,朕想了更多,的确,陈东亭敢进来,他就做好了万一被朕拿下的准备,也许擒获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比起他的谋算,朕着实差远了。”
茜宇却不这么想,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他能进来,说明已是穷途末路了。”她抬头看着臻杰,欣然笑道:“契木罕值得皇上信任,这一仗,咱们不需一兵一卒。另外,太妃身边的挽香,是皇上的人吧!”
当乾熙帝走出馨祥宫时,端靖太妃已在大太阳下站了很久,一见臻杰,被晒红的脸色竟刷白起来。
“太妃站在这里,只怕会引起旁人误会。”臻杰上前命宫女搀扶,低声道,“母后说请您先回去,晚上她再见您。”
璋瑢蹙眉不信,局促道:“怎么会呢?她不会不见我的。”
臻杰知道端靖太妃这次所受打击的确非常人能够体会,也只是温和地安抚道:“母后说,想把事情的先后都理一理,您给她些时间吧!”
馨祥宫内,此刻却是一片宁静,缘亦白梨等都已退出了内室,里头仅留了皇后和太后。
“我问的事情,悠儿想清楚了吗?”茜宇看着悠儿,眼底露出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严肃。
第四十二章 欲说还休(六)
“母后当年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悠儿的眼里闪过一丝怯意,垂首没看茜宇,只是嘴里道,“您要的答案,悠儿一早就给您了。”
茜宇端着一盏南海血燕并没有吃,凝视了悠儿半刻又放下,继而拿起案几上的蓝田脂玉扇,淡淡笑道:“我记得这把扇子是莲妃送的,她是个极有心的女子,这玉扇触手生凉,握久了手里也不热,夏日里孕妇用着最惬意不过了。”
悠儿的身姿微微一颤,用丝帕掩了掩嘴却并未擦拭什么,这种显然不自信的表现,当真在她身上极少能见到。
茜宇徐徐摇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兀自笑道:“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当在十一月里生,眼下依旧酷暑难当,仿佛觉得离那寒冷的冬天还遥远得紧。可是时间又总是过得飞快,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里说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叔叔好歹比你腹中的小皇孙大几个月,呵……一晃,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当年冰雪中在御花园迷路的小姑娘,如今也做母亲了。”悠儿轻叹一声,颔首看着茜宇,“可见什么都敌不过时间,也许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的事,唯独过去的那段时间记住了。可它又常常遗忘一些,并非丢了,只是藏在哪儿,记不起来了。”
“悠儿。”茜宇神色很平静,没有做出一副逼问的姿态,“当年沈烟痛失襁褓中的幼子,宫廷内外并非没有谣言传出,若非因边关战事吃紧众人不敢多惹麻烦,也许文贵妃真的会为她亲手挑的这个儿媳查一查。虽说是皇上自己选了你,我听闻当初三姐妹中她也更中意你。可她会再亲手选一个沈烟,便是动摇了之前选你的心。”
“母后是怀疑我吗?”悠儿无奈一笑。
茜宇别过头不看她,只把玩着手里的玉扇,“当年我是怕有人攻击于你,才找你来想听你说一说,但却只是为了万一你成为众矢之的时,我知道该如何帮你。那个时候我便不曾怀疑你,如今更不会怀疑了。”
悠儿没有出声,仅静静地看着茜宇,有晶莹的东西徘徊在眼眶,却迟迟不落。
“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文章。沈烟的儿子毕竟是皇孙,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何以会那么快地火化尸身,没有叫任何一个旁人再看一眼,对此好奇的不止我一个。”茜宇缓缓说着,嘴角却勾起了笑意,“当初为了那个原因问你,如今也是又有了原因,说起来,我到底是个自私的母亲。”
悠儿疑惑不解,又提起丝帕,却抹去了眼角的湿漉。
“悠儿,我将来走了,等孩子们都长大了。”茜宇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有一天,你会出手对付我的昕儿吗?”
带着淡雅茉莉香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让人窒息的宁静中,悠儿渐渐听到一种声音,仿佛从她的胸膛传来,那是心跳。
猛然离座,转身间软烟银线织成的长裙层层绽开,待落地,便如一朵盛开的银白色睡莲,睿皇后硬生生跪在了夏日里犹嫌冰凉的大理石上,背脊挺得笔直。
“我的耳边已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口舌,说我的昕儿是先帝的嫡子,储君排位上他能占一个极有利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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