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臻杰应了,却没再多说,许是饿了只顾着吃碗里的菜。
悠儿亲手盛了汤端在臻杰面前,低声道:“母后让臣妾带一句话给您。”继而便将茜宇的心思一一说了。
臻杰听毕抬眼看着妻子,“你也告诉母后,朕懂得分寸的,怎么算在这件事情上,太妃是无辜的。”
悠儿垂头道:“虽然觉得她很可怜,但想她从前那些作为,眼下还能有这般生活,皆因父皇对她不薄。而她若没有母后这样的姐妹,也断乎没有今日。母后或许是看她心底终有善的一面,可罪恶就是罪恶,若是臣妾,未必能原谅她。”
臻杰笑道:“何以这么惆怅,想越儿的事情么?若你有头绪只管去做,朕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姑息纵恶。”
悠儿静静地看着丈夫的笑脸,自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越儿她,当真可怜。”
眼见爱妻眉头中越来越浓的惆怅,臻杰伸手将悠儿揽在怀里,轻声道:“傻悠儿,朕知道你是自责,殊不知朕也有疏忽,但越儿已逝,活着的就该继续好好活着,不要再有这番怨念,朕还有你,有烟儿,不是吗?”
悠儿颔首应诺,实则心中仍无法释怀,王越施的死是她一生最大的失败,连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子都无法保护,她又要如何守护丈夫、守护孩子?她绝不能让王越施枉死,她不是茜宇,该狠心时,她绝不会手软。
季妃抱恙传至六宫,她历来人缘不错,便有妃嫔携礼前来探望,太后太妃也派人送来滋补之物,但季洁一皆只派婢女谢恩应酬,自己躲在屋子里一人也不见。太医诊脉后向皇后复命只说中了暑气外过于劳累,的确需静养些时日。于是悠儿将季洁手中的权力暂时让与钱韵芯,嘱她多费心思,不懂之处多多询问。
在自己住处接到皇后懿旨时,钱韵芯倒疑惑了许久,拉着陪嫁嬷嬷问:“难道是我一句话将她气成那样?太妃娘娘说对付旁人最厉害的便是莫去理会。我今日没应她激我的话,当真这么管用?”
嬷嬷毕竟多些阅历,她最无奈于主子动不动就发善可怜旁人,遂道:“主子你别光心疼旁人,想那季妃娘娘的心思能不比您深么?她自然有她的谋算,怎地早上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吃了午饭就不舒服了?这些年您看她那么娇弱过么?”
钱韵芯摇着手里的扇子,无奈道:“也罢,想她早上那些话,当真气煞人的。只是我从未染指后宫琐事,却不知如何打理才好,倒是清静闲逸惯了,突然有这么个责任箍在身上,觉得束手束脚起来。”
嬷嬷却不以为然,只笑道:“谁都不是生出来就会的,主子慢慢摸索便是,何况您还有一个顶好的师傅能讨教呢。”
钱韵芯笑道:“嬷嬷是说端靖太妃么?”
第四十九章 檀香御扇(二)
陪嫁嬷嬷笑道:“皇后没要莲妃来打理,想必也是看了太妃吧!”
“自然也没什么难的。”钱韵芯扑着手里的扇子道,“她季洁也不见得三头六臂才能将事情做圆了,不过家里家外柴米油盐,只是这后宫大一点罢了。我自然能做好。”
嬷嬷唤人端凉茶上来,又自顾叹道:“季妃娘娘挺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钱韵芯摇着扇子在桌前坐下,又一把将团扇拍在梨花木桌面上,冷笑道:“嬷嬷你这些日子没瞧见她季洁腰里别的那把檀香扇么?她可也想着让皇上多瞧她两眼了。”
“怎么说?”
钱韵芯端着一碗凉茶没喝,有些气呼呼道:“去年江南作坊贡上来的东西,这是最小巧精致的一款,我因抢先挑了一把大的来做发饰,皇上再不许我挑别的。谁晓得里头还有那么玲珑小巧的?听说统共就两三把,呶!她季洁就有一把。”
嬷嬷不以为然,笑道:“皇上什么都尽着您先挑,如此疼您,旁人可没您那么好的福气。”
钱韵芯叹道:“是呀,有那把扇子又如何?贞仪贵妃不是早早西去了?季洁如今也半搭不搭的。”她略带惆怅地说,“她在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也不太想得起这样一个人,走了,倒总叫人时不时想一想。皇上心里也是这样,他那日赌气离了我,不就是和那狐媚子在昭云殿待了许久么?”
嬷嬷笑而不言,她这主子的脾气的确非常人能有,一边是可怜班君娆的孩子自己养不了,不惜和素来要好的季洁翻了脸,一边又可恶班君娆一副柔弱狐媚的模样,时不时要骂一句。许就是和旁人不同,又是这宫里难得的直率,才要皇帝那么喜欢吧!记得那年进宫时老公爷和夫人千叮万嘱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这个陪嫁的嬷嬷,正是知女莫若双亲,二老早知道女儿是不省油的灯了。
但凭他妃嫔间如何热闹地奔走相传季妃得病告假之事,宫里有个地方总是平和静谧得叫人能安下心来。一并连这殿阁里的宫女内侍也比一般人来得清闲,回想前段日子主子上下闹腾,如今午后能有功夫歇歇的李荣等人真是梦里也偷笑了。
院子里萦绕的依旧是淡淡草木花香,却听不见知了鸣虫的喧闹嘈杂。回廊之下,一个柔美的女子怀里抱着三岁的女童轻轻拍哄着,女童睡得香甜,时不时咧开嘴笑一笑,定是遇上美梦了。
柔荑微抬,蒙依依轻轻将缠落在元戎脖子里的软发拂开,又俯身轻轻一吻,细长的眼眉透出温暖的喜爱之情。
沈烟端着一盘才切好的蜜瓜出来,在蒙依依身旁坐下轻声叹道:“这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如今骂她也不济事。若不来你这里就和我天上地下地闹,她一哭我便没辙了。”
蒙依依却爱不释手,仿佛看着元戎就是看着幸福,眼窝里只有甜甜的笑容,轻声对沈烟道:“往后让皇上唱黑脸吧,姐姐是母妃总不好和女儿疏远了。她还小呢,等到了欢儿这个岁数,再教规矩也不迟。”
提起臻杰,沈烟也笑了,很无奈道:“皇上这个做爹的好似从没见过女孩儿一般,一见了丫头就只宠溺,这丫头如今都会搬她父皇来堵我的话了。”
蒙依依欢喜不已,将元戎又好好地抱了抱以给她最舒服的姿势来睡,嘴里笑道:“好机灵的宝贝呢,姐姐这话我听来却是炫耀!”
沈烟知她玩笑,低声问:“如此喜欢女儿,自己何不生一个?”
蒙依依的脸色没有改变,“生一个孩子或许不难,可万一……生下个皇子怎么办?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再去守护个儿子了。”随即将声音压得极低,“这宫里怎样的光景姐姐也看得真切,欢儿有我妹妹在天上庇护着,我多少能省心些。”
沈烟知她是拿话来搪塞,想起自己被皇后苦口婆心地劝竟是不从,如今却又来劝蒙依依,人性总是这样奇妙的。但见蒙依依丝毫没有动摇的神态,便也不再说了。
蒙依依轻声笑道:“也因戎儿是姐姐的孩子,我不过闲时抱着玩一玩才觉得稀罕,许是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小魔怪,也头疼得嫌麻烦呢!”
小元戎仿佛知道母亲们在取笑自己,在蒙依依怀里动了动身体,小嘴也鼓动了一下似要抗议。沈烟轻轻捏了女儿的脸蛋,笑着嗔了一句,便唤来乳母把女儿抱进去睡。
待得乳母离开,沈烟拿了片蜜瓜给蒙依依,问道:“季妃那里你去问候过了么?”
“听说后就要李荣送了两盆消暑静心的花草过去。”蒙依依说着放下蜜瓜,起身从花架上拿下一只白釉瓷盆,里头种了一株碧绿色的草,那叶片毛绒绒看着有几分憨厚,却有清香扑鼻而来。
“这是花房新送来的薄荷,往玉林宫送了两盆,这盆姐姐带回去吧!不拘怎么养护,时而摘几片叶子来泡茶煮粥是最好的。”
沈烟笑道:“这样摘法,吃不了几日就没了。还是摆着看,闻闻味道强。”
“姐姐不知,这植物性子极强,你越是摘了叶子要它疼痛,它越是茂盛起来。”蒙依依笑道,“祛热解毒,还能养身息肌,我们这些做妃嫔的每日慵懒无事,年久长了不知要长成什么模样来。
沈烟道:“你还是很在乎皇上的是不是?”
蒙依依一愣,垂首道:“和姐姐不同,皇上当年就对您表明心意的。可我……总不晓得是不是欢宜的替身,不过就是替身,我也知足了。在宫外带着欢儿隐匿踪迹便一辈子也见不到他,进宫来时不时还能坐在一起吃饭说笑。这段日子发生那么多事情,我反开始不后悔跟着皇上进宫了。”
她的一席话并没有让沈烟思量太多,却勾起了沈烟那段美好的回忆。
只因总以为自己是横插在悠儿和臻杰之间多余之人,又被悠儿发现抱养孩子充皇孙,那段日子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臻杰许是以为自己痛失爱子才振作不起来,便绕过皇后的耳目带着自己出宫去找了蒙依依,还握着自己的手说那番温情的话,更要自己往后便把杰欢当自己儿子来养。
那时的感动无法用言语表达,沈烟才知自己此生是有所依的,便也是那一年她有了元戎。又因这一段与臻杰共有的秘密,而悠儿却浑然不知,沈烟的心也得到了平衡,她毕竟是凡夫俗子,毕竟也是个祈望得到丈夫全部爱的女人。
“皇后那里有么?她每日辛劳,也要这东西静静心!”沈烟一边说着,伸手拨弄着叶片,嗅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蒙依依笑道:“我这里虽然多些花草,可毕竟不是什么宠冠六宫的妃嫔,花房里的师傅没那么好心思绕过皇后来巴结我,自然先敬了上头再到我这里了。”
沈烟嘲弄道:“这话透着酸呢!”
“说到酸,倒为姐姐酸。”蒙依依取了片瓜来吃,一壁道,“并非不待见钱妃,只是这位娘娘怎样的性子和作风六宫皆知,怎地姐姐掌理六宫也比她强些吧。季妃这一病只怕要有些时日,不然也不至于向皇后请辞。看起来这宫里头有些日子要热闹了。这些日子她倒不寻我的麻烦,不然我连门都不敢出了。”
沈烟也笑道:“她的性子的确叫人头疼,若非出身贵族又嫁与皇上为妃,放到那市井里去,真真一个泼辣的夜叉。不过也好,若她辣手一些,往后……”她想说往后自己掌管六宫时能少做些规矩,却还是住了口,毕竟都是后话。
而她也明白悠儿此举的用意,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钱韵芯亲自体验下握着这些权力所带来的麻烦和辛苦,那往后撇开她,或要自己或再有合适之人上来,那钱韵芯也不会眼红眼热心里不服气。皇后做事,总是想得那么遥远,比旁人多看一层来。
这一边,玉林宫许久未见到圣驾,季洁这一佯装生病,倒把臻杰盼来了。
“怎么觉得你屋子里有股焦味合着鸢尾香?”臻杰对季洁虽无太深的情分,但到底也不会太薄情冷淡,见了面还是热乎乎地说话,说着便探手摸了季洁的额头问:“好些了吧!皇后也疏于体谅你,竟把你累倒了。”
季洁受宠若惊,起身扶了臻杰在身边坐下,一一答他的话,“方才紫兰在屋子里煎药熬糊了,正拿鸢尾香熏屋子您就来了。而您莫不能怪皇后娘娘,娘娘每日比臣妾辛劳几倍,是臣妾自己身子不济,不争气。”
臻杰温和笑道:“你的辛勤朕看在眼里,朕的母后也多次夸赞你,皇后若少了你这个帮手定不能的。且看后头的日子把事情交给韵儿那边做,朕定将是头上多悬了根绳子,每日吊着心替她烦恼呢。”
季洁听他唤钱韵芯昵称,知他心里是多几分喜欢的,便欣然而笑:“皇上这话叫妹妹听去了,定不依的。”
臻杰一壁笑道:“怕她作甚,这些日子一味胡闹要朕看着心烦,已许久不见她了。”一壁又唤齐泰拿东西上来,“皇后体谅你劳累,又容易中暑气,拿了花房新送的薄荷来给你。”
说着齐泰已带人将东西一一拿上,而他手里也托着一方精美的盒子,立到臻杰面前打开后,便见皇帝指着里头的东西对季妃笑道:“皇后那里藏了把金丝楠木削做扇骨的折扇,扇面是大家之作,然她素来喜欢苏绣团扇,便要朕拿来给你。”
碍于臻杰,季洁将震惊与恐惧全藏入了心里去,可是难抑身子微微的颤抖,还有那脸色徒然的苍白。
“怎么了?抖得这么厉害?”臻杰恐其病情加重,忙唤齐泰,“再宣太医进来。”
第四十九章 檀香御扇(三)
“不必了皇上!”季洁抓着臻杰的胳膊阻拦,又知失态连忙退后跪坐于床榻上欠身道,“臣妾没什么,太医才走而已,若又召回来,各宫姐妹还以为臣妾得了什么大症候。且太后、太妃俱在,臣妾实在不敢劳师动众。”
臻杰颇感念其识大体,温和笑道:“你也太拘谨了,生了病就要问医才行。好吧,今日就依你,若再有不适一定要请太医来。”说着又吩咐紫兰等好生照顾主子,自己陪了季洁说了会儿话看她喝下汤药,便也走了。
皇帝一走,季洁大大松了口气,要知她确实没得什么病,臻杰若唤太医定是请来他信任的人,那些老院士一搭脉便知身体好不好。若非自己阻拦,许就要穿帮,甚至被那太医反过来要挟。当真有些后怕。
“主子,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收在哪里?”紫兰捧着那只装了折扇的盒子看着季洁。
柳眉瞬时扭曲,季洁冷笑着道:“娘娘赏的东西自然要妥善保管了,你且收藏起来,别叫我看到。”
紫兰不解,只诺诺地去做了。
鼻息有清新的味道侵入,要脑海霍然清醒了半分,季洁循着香味看去,是有风吹动了那两盆薄荷,再加宜人馆送来的,屋子里倒清凉了好些。可却惹得季洁很是厌恶。
“紫兰,你收拾了偏殿给我去住,这屋子里又是焦味又是鸢尾香,又是这该死的薄荷,熏得我脑壳疼。”
才放好了折扇的紫兰连忙应下了,带着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方把主子接了过去。自此季妃便在玉林宫内“隐居养病”,何时再出宫行走,尚不得知。
能让季洁惊慌到在皇帝面前失态,却都是在悠儿的计划内。这一边古嬷嬷正拿了好些新送来的布料供给主子挑选以做过了先帝百日禁娱后的新衣裳。却问道:“季娘娘这一病不知何时能好,娘娘笃定将事情都交给钱妃娘娘来做?以她的脾气不定要把后宫打理成什么模样呢!”
悠儿伸手抚过滑如流水的江南丝绸,脸上的表情无任何变化,只一如平常笑道:“我倒没想到季妃会选择暂时退出,她退出最好,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