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笑,臻杰抬眼见臻云与臻昕并肩而坐说笑言语没有半点生分,心中颇安慰,遂问臻云:“云儿学了些什么书了?”
臻云见皇兄与自己说话,不免拘谨了几分,起身恭敬地答:“四书已毕。”
“比你的弟弟们学得好。”臻杰很满意,“既然回宫了,往后就在书房学习,你既学得比昕儿他们快些,朕会替你另安排师傅。在燕城独你一个自然清静,回来后切莫只顾与兄弟侄子玩乐荒废了学业,骑射也需更精进方好。”
臻云是在赫臻身边陪伴时间最长的孩子,眼下父亲英年早逝,他对皇兄自更是敬重,此刻听臻杰这么说,便应得利落认真。毕竟比别的孩子大一些,脸上少许多稚气。
钱韵芯离座从侍女手中拿下一盅鱼翅放在臻云面前,将这孩子按了坐下,对臻杰笑道:“皇上今日真是奇怪,一会儿计较臣妾铺张浪费,一会儿又给四小皇叔做起规矩,四小皇叔回来多久?还未记起宫里从前的路,就被您唬得不敢出门了。”
臻杰嗔道:“偏你心疼他?竟来挑朕的不是。”
悠儿也笑着要钱韵芯回坐,继而拉着臻云说了好些话安抚,又要自己的儿子们敬重皇叔,一家人热融融地说笑,叫人好生羡慕。
一曲唱罢,茜宇方布了赏,便见品鹊盈盈起身离座到了面前,她与德妃是不陌生的,故也没有那么多客套,此刻前来倒非说话打趣,而是有喜事要向上禀告。待她一席话说完,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徐玲珑,开朗不拘小节惯得她竟也会有脸红的一刻,如此羞涩地垂着头,可爱的模样叫人很是怜惜。
第五十章 衾寒枕冷(二)
随即有太医再来诊脉,又有内侍呈上徐贵人侍寝纪录,几相核对毫无差错,众人皆起身恭喜皇上再添龙裔。
“徐贵人有了好事怎么不说呢?若有闪失该如何好?”悠儿满面欢喜,已唤人将徐玲珑扶到主桌,在钱韵芯身旁坐下。
徐玲珑今日穿一身海蓝色宫服,本是普通的衣裳,却因她此刻含笑含羞又带着喜气,那身服饰倒显得格外漂亮起来。只听她低声答道:“也是方才回芙蓉堂后才知道的,并不敢欺瞒皇上皇后。”
臻杰自是喜欢,嘱咐悠儿各项预备下去,要好生照顾玲珑。
而茜宇本就喜欢玲珑,奈何有那层姻亲关系,自己不能多做眷顾,如今玲珑自己有了身孕争气,便是皆大欢喜。但玲珑毕竟年轻,她也不得不多做考虑,遂开口笑道:“玲珑那里一屋子没经验的人,孙贵人也柔柔弱弱的,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玲珑今晚就留在馨祥宫住,明日将芙蓉堂一应都搬来哀家这里吧!”
众人皆知太后有心照顾徐贵人,本来玲珑是傅王府二少夫人嫡亲的侄女宫人皆知,从前太后没有过多优厚之举,如今不过要照顾待产,并无人敢心生不平。
钱韵芯侧身看着身边坐着的徐玲珑,心中难掩惆怅。阖宫上下,只怕不会有人比她更想要孩子,可始终不能如愿,眼看着班君娆肚子渐渐隆起,如今再添一个徐贵人,只不知何日才能轮到自己。
最近皇帝对后庭屡赐雨露之恩,如她钱韵芯自己、如徐玲珑等三位贵人,甚至凌美人、萧荣华等皆有承恩,唯独徐玲珑有幸妊娠,实在是叫人羡慕。看着徐氏略带羞涩的笑,愈想着这些,便愈难过。
“既然母后有此意,臣妾定会安排妥当。”悠儿无异议,只问臻杰,“皇上看,晋徐贵人为荣华贺一贺可好?”
“皇后着办便是,宫里这些日子也可稍稍热闹一下。”臻杰满口答应,又温和地去瞧徐玲珑。
众人遂又贺徐荣华晋封之喜,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待散去,徐玲珑怀孕一事也传遍六宫。
不同于馨祥宫的热闹繁华,玉林宫的偏殿里清冷寂静得紧。自从搬出原来的屋子,季洁就再也没有搬回去过。如今她是带病的妃子,没有太医上报自己痊愈康复,是不可以擅自出门,而旁人也不可以随便探视。若非皇后时不时送东西来这里,玉林宫已和冷宫无异,而事实上,这里从前也不见得热闹到那儿去,皇帝每月甚至一季能来几次,都要叫人意外的。她玉林宫无非是靠自己常年协理六宫,行走于后庭才有诸多风光。
“徐贵人……哦不,徐荣华今晚就被留在馨祥宫了。”紫兰将打听来的消息禀告给主子听,“听说皇上很喜欢,当场答应了皇后的请求,即刻众人都改口喊徐荣华了。且太后亲自开口留下徐荣华来住,仿佛笃定要众人都高看徐荣华一眼。”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抱膝坐在床榻上,季洁仿佛能听到馨祥宫那里遥遥传来的笑声,只不晓得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的。
“主月为青,寓意四季常青。”紫兰离开后,没有点灯的寝殿,黑暗中只听到季洁喃喃自语道,“主月……男主日,女主月,不是说我是皇后命的么?”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季洁似乎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苦涩的笑声旁人无法听到,却一下下刺激着她的神经,为什么不一样的人就会说不一样的话?为什么皇太后听到自己的小字就只以为是“四季常青”?为什么她可以想得那么简单?
仅一句话,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如果钱韵芯第一次怀孕没有意外小产,那自己是不是就想不到那么歹毒的事情?如果没有当初的一切,如今的季洁还是季洁,绝不会被皇后不动声色地逼迫到这个地步。是不是?
也许,与天地斗法尚有胜算,但想威胁章悠儿一手经营的乾熙后庭,那就是自取灭亡。
季洁的嘴角勾出极无奈且带绝望的笑容,“这些当初、如果,又怎么可能会成为现实?章悠儿,你到底要如何折磨我才算完?为何你会有这么深的城府,将一个人从众人的视线里消除竟可以做得这样毫无痕迹?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的厉害,这样,如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已是深秋,空气里透着阵阵的凉意,室内没有烧暖炉便弥室一股清冷。伸手抚摸床上的被褥,触手生凉。可今日,紫兰才换了新的棉絮蚕丝,缝了新的被面啊!
这一边,璋瑢才领着儿子回裕乾宫,正给他换衣赏预备梳洗,臻璃却笑着问母亲:“四哥也住在母后那里么?”
璋瑢替儿子脱着衣裳,笑道:“是啊,你慈悫母妃、四姐姐、四哥都住在那里。”
臻璃想了想问:“今日还住了个大皇兄的妃嫔去是么?”
“怎么了?”
臻璃不假思索道:“为何母后那里能住那么多人?馨祥宫不比我们这儿大,却住那么多人多热闹呀!我们这里只有儿臣和母妃,清清落落,大声说话都带回声。母妃,我们也搬去母后那里好不好?况且四哥、五哥都在,我们好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璋瑢心中的失落被儿子的话再次勾起,却舍不得将不悦表现在儿子面前,只拍着臻璃的脑袋笑道:“方才皇兄的话没听到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叮嘱你四哥不许荒废了学业,说得那样严肃。你往后也仔细些,不仅自己要学好,也要和哥哥们一起好。如此才算听你大皇兄的话,也是对母妃的孝顺。你母后那儿已经一屋子人了,过些日子还要多添一个娃娃,我们何苦再去凑热闹?你若喜欢,母妃常常带你过去便是了。不许再提要搬去馨祥宫住的话,也更不许在哥哥或者旁人面前提。知道了么?”
臻璃很少听母亲说那么长一段话,之前的都没能记住,只听到最后说不许再提,然小孩子往往很难被劝服,只见他拉着母亲的手道:“那把四哥接来好么,母妃?”
第五十章 衾寒枕冷(三)
“不是说不可以给你母后添麻烦么?”璋瑢耐着性子答复儿子。
臻璃却道:“不给母后添麻烦,所以让四哥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母妃你来照顾四哥哥不好吗?”
闭起眼,璋瑢将心内的怒意压下。她并不是不喜欢臻云,可当年怎么算古薀蕴都应把臻云托付给自己,可她竟然对赫臻和茜宇说那样的话……想至此,即刻回身对挽香道:“照顾璃儿睡下,明日还要早起上课,别起不来了。”语毕便拂袖离去,留下了臻璃。
“挽香……”臻璃头一次见母亲这般冷冰冰的模样,怯怯地问,“母妃她不高兴了么?”
挽香只是淡淡一笑,过来替小主子换睡袍,一壁道:“小主子乖一些,太后那里太忙了,不管是去住还是接四小皇叔来住,都等入了冬再提,小主子听挽香的好么?”
“嗯!”臻璃点头应允。
璋瑢在门外尚未离去,听见儿子应下,莫名的眼泪欲夺眶而出,她努力不让它们落下,一直忍到了自己的屋子。
卧室依然冷清,烛火摇曳着,映在墙上的单形只影,是一个落寞的女人。
缓步走到床榻前,枕边是那一卷被自己夜夜抚摸的圣旨,仿佛握着它就如同在赫臻身边。璋瑢无力地伏在床边,莫名地又一次痛哭起来。她从前是那么坚强,从不轻易落泪的女人,到如今却动不动就会垂泪!
“赫臻,我是爱你的,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一丝是虚假的。赫臻……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才二十四岁啊……以后的人生你要我怎么过?怎么过?”
馨祥宫里,茜宇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呆呆地出神,不知为何她仿佛听到了哭泣声,那声音是那样熟悉,似乎好多年前臻海死的那一夜,自己也听到过。
“宇儿,你想什么呢?”德妃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缠丝锦盒,缓步到茜宇身边,道,“张文琴托我带给你的,燕城最好的血燕,每年上贡也是有数的,仿似她攒下的,给你补身子。”
茜宇拉着德妃在自己身边坐下,软软地靠在她的肩头,这样亲昵的动作,身心两重都觉得久违了。“难为她有心了,刚来那会儿为了皇后的事,我们闹得很不愉快。我第一次让她那么难堪。”
德妃摆弄着手里的盒子,神思有一分恍惚,“她如今也是受心魔所困,淑文皇后死了,庄德太后死了,张容琴死了,如今连赫臻也薨逝了。留下她一个人,夜夜难眠时,少不得把每个人一个个想过去,那日子怎么会好过?她在南边日日礼佛,也是想赎罪吧!”
茜宇静静地靠着德妃,许久才道:“都过去了……”
德妃摸着茜宇的肚子笑着叹道:“便是要像宇儿你这样的心底,才会有好命好福气,你虽然一路走来太多坎坷,但上天待你终是不薄的。纵使赫臻走了,他还留了孩子给你,不怕你将来老了无人照顾。”
“也许我入宫那天一切就都注定下了。”茜宇苦笑道,“我们都是无奈的。”
德妃起身将锦盒放在桌上,笑着道:“皇后领着众妃来时,大家都规规矩矩只立着不说话,方才晚宴上我倒是看出来了,这位钱妃娘娘果然是个厉害的主。不过人看起来好像还不坏。”
茜宇笑道:“的确没什么坏心眼,只是人泼赖厉害些,想来是从小被家里宠的。”
德妃又疑惑道:“在南边时便听协理后庭的季妃贤惠温和,怎么我今日没瞧见她,也没人提起?”
茜宇轻声叹道:“她病了,养病很久了。姐姐是知道的,这后宫的女人若沉寂了,就很快会被人遗忘。”
“可她到底身在妃位,怎么会受此冷落?”
茜宇笑道:“姐姐怎么好奇起来了?别想那么多,你且看我疼爱睿皇后,便知她绝非张文琴娘儿几个那样的人,这个季妃,自有她的命数吧!”
德妃眉头一动,摇头笑道:“我总在想,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好的在宫里,那年赫臻封了你做皇贵妃后,会不会就再册封你为皇后。”
想到当年赫臻要立臻昕为新帝,就知道德妃想的事情并非没有可能,何况如今自己就是赫臻的皇后。
德妃自己斟了杯茶坐到茜宇身边,问:“我想若真的这样,到将来有立东宫的时候,你为了睿皇后这样一个人才,也会力举大皇子为太子的吧!”
茜宇笑道:“悠儿她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姐姐你也晓得,一个贤德睿慧的皇后对皇帝有多么重要。也许当年淑文皇后没有遭姑母的毒手,到如今又是另一幅景象。但那毕竟过去了,过去的你我无法再左右,可尚能把握将来的事,我始终坚信臻杰会比他的父亲更出色,而悠儿也会是最好的皇后。”
德妃握着杯子盘腿坐起,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溢出,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不甘心,“你晓得我对赫臻是怎样的一份感情,而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独享他的爱,自从你出现、瑢妹妹出现,或者说当年的瑾贵妃、陈妃……从来我就不是赫臻心上最重的人。从来也觉得他偶尔来我那里坐坐,和女儿玩笑几句,就很满足了。毕竟宫里头什么也没有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可是宇儿你知道吗?我还是无法否认我嫉妒你们这些赫臻心上的人,看着你们拥有我没有的,我还是不甘的,真的!”
茜宇凝视着德妃的侧脸,她也有而立之年了,眼角的肌肤已不再如从前那么润泽饱满,且自己这些日子身边往来的都是如钱妃这些年轻靓丽的女子,再见德妃,已不再觉得她如自己当年初见她时那么美丽明艳。
“所以姐姐当年才会许愿,要下辈子做赫臻唯一的女人。”茜宇低声道。
热泪涌出,顺着面颊低落到茶杯中,德妃的双唇微微颤动着,终将悲戚忍下。苦笑道:“宇儿你晓得庆福皇妃的事么?”
茜宇一愣,不明白德妃为何突然提到李红袖,不解地应道:“姐姐想说什么?”
德妃的眼里又溢出另一种情绪,她放下双腿穿了软鞋去换茶水,问茜宇道:“她得宠的那些日子,你是怎么想的?”
茜宇滞了滞,缓缓道:“起先是奇怪的,后来才发现,她似乎……”
“是啊!当年谁不奇怪?谁不嫉妒呢?她的出现她的得宠,叫每一个人都有些无措。”德妃的感叹有些奇怪。
茜宇没有再说话,李红袖如何死的她心里很明白。也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切事件的转折点,也许她不得宠不怀孕不生下臻璃,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起码陈东亭不会因为女儿有了养子就起歹念。
“其实……她当年可以活下来的。”德妃的声音渐渐颤抖,仿佛是在忏悔,是当一个人面对罪恶时表现出的懦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自认为不管后宫琐事,不家长里短地在背后议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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