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端(三)
“对不起,好月。”真意努力平复心情,“我这样何尝不是固执呢?这分明是你和哥哥之间的问题,可我却非要逼你。”
好月淡淡笑道:“其实现在这样很好,将来若能跟着您自然更好。至于要离开王爷,好月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真意茫然,“不难过?你说得那么轻松?”
“难道公主不是这样吗?只要是您喜欢的人,不论是长辈亲人还是朋友,看到他们过得幸福过得快乐,自己也跟着高兴。”好月蹲下身子扶着真意的膝盖,“其实奴婢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奴婢只是觉得和王爷在一起很快活,可那不等于定要嫁给王爷。公主您说是不是?”
真意反问:“可是那天晚上你看起来很难过很痛苦,你敢说你没有这个念头?”
好月脸上全无平日里嬉笑玩闹的模样,对真意认真道:“也许那仅仅是失落而已,奴婢虽然是个丫头,可也有所想所要。突然得到那么多,又一下子都要失去,奴婢没有那么好的修为,有那么一时一刻的难过也很正常呀!但是真的静下心来想一想,本来就只是娘娘、夫人口头上这么提了提,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奴婢何苦自寻烦恼,钻牛角尖呢?可也因为有过这么一说,如果奴婢的离开能让王爷和王妃将来过得更幸福,那奴婢该更高兴才对。”
真意似乎被好月说动了,捧着她的脸蛋嘟囔:“怎么觉得在你面前我显得特别小心眼,而你像大圣人似的懂那么多道理。缘亦还总嫌你胡闹,原来我们好月是那么贤惠善良的好姑娘。其实我何尝不希望哥哥能过得幸福,只是不想他……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往后就跟着我。可你不能一辈子在我身边,你放心,将来我一定要皇嫂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从我身边出去,怎么也不能只做个侍妾那么委屈。”
好月不以为然,只打趣:“公主怎么和锦秋一样,总是嫁人嫁人的,难道我们公主也有心上人了?”
“胡说什么!你几时见我碰到过什么人?一年又能出宫几次,还心上人呢!我呀……将来也左不过听皇兄皇嫂的安排,奉旨成婚罢了。”真意说完往妆台前坐下,又唤西林进来,预备盥洗休息。
好月帮着真意将发髻首饰拆下,笑道:“大公主可不就是自己选的驸马,多叫人羡慕!公主难道不想也自己挑一个喜欢的人?奴婢想,皇后娘娘既然让王爷自个儿选中意的女子做王妃,一定也会成全您的。”
真意捋着胸前青丝,思忖了半日兀自嘀咕:“我还真没想那么远,皇嫂也从没向我提过,如今还是办哥哥的事情要紧,我知道皇嫂她最舍不得我,定要再留我几年。”
此时西林已带宫女捧了水盆用具进来,一壁侍奉真意盥洗一壁说道:“方才奴婢瞧见大皇姑来了坤宁宫。”
“大姐姐来了?”真意将一双纤白的手浸没在泡了玫瑰花瓣的热水里,奇怪地问西林,“晚膳后大姐姐就出宫了,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怎么能知道!不过这会儿好像和宸王妃一起在皇后娘娘寝殿里说话。”西林拿了柔软的帕子将公主的手擦干,又取凝脂玉露抹在她的手上。
真意有些不安,撇下好月、西林径自出了屋子立在廊下远远望着皇嫂寝殿里透出的灯光。
这些年生活在宫廷,虽然从不管那琐碎的烦事,可宫中一静一动她也都看在眼里。大皇姐素昔最疼爱的就是杰宸,但凡和杰宸有关的事她都会上心,很少进宫的她若非是来参加庆典家宴,就一定是为了杰宸来找皇嫂。
不管外头的人如何以为,但真意知道大姐姐那么晚又来找皇嫂,一定是为了杰宸,何况今日旁边还多了范新兰。
此时好月拿了罩衫出来披在真意的身上,关心道:“公主别立在廊下吹风,您这样会着凉的。”
“她这样睡着会着凉的,我们拿了姑娘的水壶……”
真意听着好月的话,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声音,很模糊又很真切,不由得转身问好月,“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说您立在廊下吹风要着凉的。”好月笑着扶了真意道,“咱们回去吧!”
仔细又听好月的话,但刚才那道声音没有再出现,真意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却毫无踪影,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抱怨:“我的脑袋怎么不好使了,要想什么却都记不起来。”
“您是累了吧!”好月扶了真意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真意却嘀咕道:“就是睡觉给睡忘了……”可话还未完便听得茶碗摔碎的清脆声从皇嫂的寝殿传出来,慌得转身去看,只见白芷带了几个人匆匆进去,但里头却再没传出什么声音。
“我们过去看看吧!”真意说着要过去悠儿那里,却被闻声出来的西林拦下,“公主还是别过去了,您不是向来不管这些事情的么?再说了,万一娘娘不想您在跟前呢?您看白芷姐姐刚才也在外头候着的。”
真意极不解地看着西林,不由得西林奇怪道:“奴婢说错了么?”
“不是……不是你说错了。”真意模糊地应了一声,又兀自喃喃一壁回房里去,“我干嘛那么紧张?就算是杰宸有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这是为了谁?真真奇怪!”
看着主子回了房,西林凑到好月身边,低声问:“主子在宫外遇见什么了吗?怎么今天总爱自己和自己说话?”
好月摇头,亦是不解。
祸端(四)
这边真意才睡下不久,坤宁宫里的动静却已传到了沈烟处,今日是她的好日子臻杰故而也陪在她身边,忙碌了一日两人早已经歇下。
却听齐泰在外头低低报了一声:“启禀皇上,大皇姑进了宫在坤宁宫和皇后娘娘说话,不知怎么里头好像闹得有些不愉快。”
沈烟见臻杰只管闭目,没有接话。遂自己起身披了衣裳隔着门问,“皇上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没别的事情了,这会子皇姑和宸王妃一同出宫了。”齐泰在外头答。
“宸瑄和文琪也出去了?”
齐泰答:“小郡主和哥儿还在娘娘身边。”
沈烟回眸看了看丈夫,见他仍旧不予理会的模样,遂道:“都知道了,你也歇下去吧!皇上今晚累了,不是朝廷要紧的事情就不必再来报了。”
“是。”齐泰应下,不过须臾外头便再听不到什么动静。
沈烟回身从桌上斟茶,捧着到了床榻边,“皇上喝口水吗?”
臻杰方起身,接过喝了两口,“不用担心,若有事情悠儿会即刻报过来,她既然没什么动作,就是不消你我烦。”
“臣妾明白。”沈烟将茶碗放回桌上,却听臻杰问自己,“这些日子孩子们在外头的事情有你知道的么?”
沈烟一愣,继而从屏风处拿下外衫过来给臻杰披上,自己盘腿抱了锦衾坐在他身边,“我们的儿子又不在外头,臣妾关心外面的事情做什么?”
“你和悠儿那么亲厚,她没跟你念叨什么?”
“您问姐姐岂不是更便宜?”沈烟垂首摩挲着膝上的锦被,“怎么想起来问臣妾了?”
臻杰抬手轻轻拂过沈烟的面颊,宫里的女人会得到最好的保养,加上沈烟本天生丽质,虽然气质越发沉稳恬淡,但岁月并没有在她的容貌上留下痕迹。
“我听说今天韵儿提要你离宫去西北照顾女儿,怎么你们都没在朕面前说起?”
沈烟心中一酸,靠在臻杰肩头低声答:“臣妾自己拒绝了,旁人再提多没意思?也是钱妹妹有心,或许因为她也有女儿,所以才会这么想。”
“是悠儿那边没有松口?”臻杰反问。
“不是不是!”沈烟着急道:“姐姐她什么都没说。”
臻杰沉吟了半刻,揽着沈烟仿似是与她说话,可又似乎仅仅和自己说:“悠儿这一次,算到自己的聪明里去,不晓得她何时才能发现。自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不会有人怪她。”
沈烟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又或要不要答,于是选择了静默,静默总不会有错。
“烟儿!”却不料臻杰低声唤,“朕算了算日子,过了重阳你再从京城出发,在西北大雪封山前你能到女儿那里。这个春节你就和女儿过,来年开春戎儿生下我们的外孙后,朕亲自去接你回来。”
“真的?”沈烟没有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这本就是心中所想所愿,她没有理由拒绝丈夫的盛情,“您要让臣妾去看我们的女儿?”
“君无戏言。”臻杰笑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臣妾一定好好照顾戎儿,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产,来年春天等您来看咱们的外孙。”沈烟含泪而笑,紧紧地贴在了丈夫的胸前。
“不过你一个人走朕不放心。”臻杰道,“一时也想不到谁送你去好,明天是二十二,朕定在九月初二时选好人再来问你。”
沈烟不在乎这些,能去看女儿,她早已足愿。
皇城外,范新兰与若晴分手各自登车,临走时若晴仍旧不放心似的,拉着侄媳又说了许久的话,范新兰反是一脸平静,直到看着大姑姑的车子走了自己才登车回府。
一进家门便看到金茉在厅堂内徘徊,见了自己如见救星,赶着上来扶着胳膊道:“倒底是怎么了?好奇怪,叫我摸不着头脑。”
范新兰眉间也有浅皱,却安抚金茉道:“别着急,爷自然有他的主意,你我只要照着办就行了。不管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起码我们要相信爷。母后那里已有了些动静,虽然看不出她神情里藏了什么,可母后也一定相信她的儿子。比起我们,做娘的该是更着急的,既然现在平安无事,我们也只管跟着爷就是了。你且听我的,这几日在府里呆着也别见外人。”
“我知道了,一切都听爷和姐姐的。”金茉能做的,也只有顺着丈夫和范新兰,又问:“孩子们就留在宫里么?”
“先留在宫里吧!”范新兰挽着金茉往内院去,“你我也好有个借口常常进去。”
姐妹俩说着进入内院准备各自回房睡觉,今晚她们谁也不用想丈夫会不会在自己屋子里过,因为她们的王爷今晚不在家。
翌日,臻昕又是从傅王府入朝,便也没有如往常那样相约杰宸一起走,在朝房等候时,却听到一些让他极其意外的话,一并连傅忆祖也感奇怪。
“宸亲王并非这样的人,这几日你没察觉什么吗?”
臻昕见舅舅也生好奇,自己何尝不疑惑,却无法回答,只道:“他虽然好客热情,但更爱惜家人妻儿,从没有过这样荒唐的行径。只怕是有人谣传,未必能当真。”
话音方落,便听一边几位大臣聚在一起说道:“听说昨儿晚上宸亲王茉妃连夜去了大皇姑府上告状,大皇姑又连夜进宫告诉了皇后娘娘,那会儿宸王妃也在跟前,好像皇后大怒还摔了茶碗。不知道后来怎样……你说说,大皇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要是叫皇上知道了,还不气得要打死了?上一回五皇子不过抄了几句风花雪月的诗词,万岁爷就动了大怒,何况如今长子还去……哎!”
“莫胡说,还是小心言语。”
“呵呵……宸亲王素来热情谦和,又有战功、政绩,比起兄弟几个最富储君之资,没想到竟也轻浮起来了。”
“谨言慎行,这王爷也是我们议论的。”
忽又听得外头内监报:“宸亲王到,户部尚书顾大人到。”
如此,人还未见,朝房内已是一片哗然。因众人想象不到,前些日子两者还在朝上持对立态度争辩农税,宸亲王更亲口指责户部遗漏税银搞得户部上下全体受罚。
可是眼下,不管是传闻还是亲眼所见,亲王和户部尚书,的确走得很近。
怒(一)
宫内,真意起了大早,见过悠儿后便带着西林、好月来杰项这里,却不料扑了空并未碰见他。
“他身上好了,今日就回书房上课去了。”沈烟招待了真意,笑道,“怎么早就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真意见沈烟神清气爽面露红光,想她定是为了女儿高兴,笑道:“想来和老五商量给元戎准备什么东西送过去,他倒好,昨晚也不告诉我今天要上课去了。”
“多谢你们有心了。戎儿那边还能缺什么,你们哪里来这些闲钱,不必费心了。”沈烟说着招呼宫女拿点心给真意,“你吃过早饭了没?”
“在皇嫂那里吃过了。”真意笑道,“娘娘不必招呼,老杰项既然不在,我找元歆她们商量去。咱们要凑个分子才好。”
沈烟不便挽留起身要送,却在真意身后见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孔,细细想了想问:“这个姑娘是不是你哥哥府里的?”
“是了,是从前从宫里派出去照顾哥哥的好月。娘娘该是见过的。”真意说着将好月拉到身边,“她后来也跟着缘亦进宫来过。”
沈烟笑道:“原是如此,只是从前没怎么留心过。但今日见了,没想到竟是这么水灵的一个丫头。看着挺文静的,怎么老听缘亦埋怨你顽皮呢?在宫里可要好好侍奉公主,宫里规矩大,不要闯祸了。”
“娘娘该嘱咐我才是!”真意玩笑了一句,便带着好月辞了沈烟离去。
“准备一下,我们到皇后那儿去。”送走真意沈烟吩咐身边的侍女,方才见真意和平日一样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便知道昨晚的事情并非像宫里传得那样严重,皇后若真的大怒,真意怎么还会有心思带着丫头四处逛,这孩子虽然淘气一些,却是极疼她的皇嫂。
且昨夜臻杰对自己的许诺,不能不让皇后知道,不管她心里如何想法,现在先与她知会一声,总比将来忽然提出要她下不来台的好。
姐妹俩虽然亲厚,可终究还是女人,是皇帝的女人。
待到悠儿面前,沈烟将昨晚之事一一告诉,更提到齐泰禀报若晴进宫,最后极自然地关切了一句:“您这儿没事吧?”
悠儿并不计较臻杰对沈烟的许诺,虽然不十分希望沈烟离开,但她真的离开也未必能带来什么纰漏,故而不做什么意见只就着沈烟的话说下去,“宫女失手摔了茶碗而已,没什么不愉快。今日外头传的那些我也听见了,眼下怎么又热闹起来,芝麻点儿大的事情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我还真有事情,但现在不便与你讲,没得多添一个人烦恼。何况你就要走了。”
听完这些心中早已了然,沈烟不再细问,只谦和笑道:“若能用的上的地方,您也不必和臣妾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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