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柔见臻昕面色严肃,知他们又有事情要商量,遂腾出屋子又要家仆在外守候,只让他们叔侄俩说话。
“怎么回事?那些传闻怎么来的?昨晚你在什么地方?还有……怎么和顾伟江一起来了朝堂?你没看见今日朝上皇兄几次将目光投在你身上么?”臻昕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甚是严肃。
杰宸却讶异地发现屋内一坛已开了封的梅子酿,捧起来轻轻一晃察觉还剩下半坛,对臻昕笑道:“看样子往后韩场主若成了五婶婶,我们兄弟几个是一点也喝不成了。说好了大家一起在的时候开封,五叔你不厚道。”
“杰宸!”臻昕夺过酒坛,蹙眉问道,“怎么不答我的话?”
杰宸笑着摇了摇头,极不以为然地搭着叔叔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不拉你下水,这事成不了。怎样?我王府里还有两篓顾府送来的肥螃没动,明日我们叔侄请客,我做东,不对不对是顾伟江做东。”
“杰宸你……”
杰宸即刻打断,“昨晚上我在天香楼过的夜,是我派人让茉儿先去大姑姑那里告状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宫里宫外都知道!”
“你……”臻昕似乎有些明白,“想套狼?”
杰宸笑着捧过酒坛坐在炕上自斟了一碗,清冽爽口的美酒入体叫他精神大振,“不是套狼,是套老狐狸,套富可敌国的老狐狸。”
“好小子,你害我白担心一早上。”臻昕重重拍了杰宸一掌,“这件事情,我一定帮你。”
杰宸哂然,捧着半碗酒将神思顿了一顿,“五叔,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书房说的话么?”
“记得。”臻昕没有半分犹豫,“毕生不忘。”
上书房内,周世扬早已退出正堂,片刻之后沈烟才入内,却见皇后显沉思之态,纤长的黛眉微蹙。
“孩子们上课了,我们回吗?”沈烟立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悠儿回神,看着门前恬静淡然的沈烟,心内不禁羡慕起来,她终于发现沈烟当初不肯再为臻杰生孩子真真是明智的选择。其实又有多少人愿意迎难而上和命运较劲同困难拼搏?谁又不想过安安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遇到问题选择逃避,本事人之常情。可她章悠儿,此生注定无缘这份人之常情。
“我们走吧!意儿那丫头闯的祸,还等着我们去过问呢。一个仁贵妃治不了她。”
悠儿苦笑一声,起身出来挽了沈烟离去,可才出上书房未及走远,便见齐泰手下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一见悠儿与沈烟便焦急道:“皇上下朝得知尚嫔娘娘挨打的事,动了大怒到丹阳宫兴师问罪,这会儿……这会儿……”
沈烟道:“你喘口气说清楚些。”却感觉悠儿挽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力。
“这会儿传了家法要责打小皇姑。”那小太监急道,“仁娘娘那儿拦不住,几位公主都跪着求情也没用,齐公公要奴才一定把您请过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从来再恼意儿淘气也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气极了也只会把她交给昕儿管教,今天为了一个尚秋芳动这么大的气?”沈烟无不意外。
“我回坤宁宫,你跟我去么?”悠儿道,“不去的话,也回自己那儿去,不必去丹阳宫。”
“可是……”
悠儿握了握沈烟,有些无奈道:“那个尚秋芳如何能和意儿比?但此刻我们过去不管拦不拦得住,都会让皇上下不来台。今天打人的是意儿,挨打的是尚秋芳,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不是训斥几句就能解决的。以眼下朝廷的情形,皇上必须顾全更多的东西。”
“难道真的让意儿挨打。”沈烟道,“您都不管的话,谁还敢说话?”
悠儿恨道:“怎能不管?只是眼下你我都不能管……”随即问那小太监,“这会儿谁在跟前?”
小太监答:“贵妃娘娘、二公主和三公主。”
“尚嫔在哪里?”
“回翠屏殿去了。”
悠儿道:“即刻去翠屏殿传我的话,就说我问问尚嫔是什么意思?皇后的面子值不值得她去劝皇上宽恕公主,够不够安抚她的委屈。”
那小太监应着就要走,却被沈烟拦下,“不必提皇后娘娘,说我就是了。她一个嫔妾还没有资格接皇后的面子。”
小太监看了一眼悠儿,见她并不反对,遂赶往翠屏殿去请尚秋芳。
沈烟微叹,“但愿那丫头能完完整整地回到您身边,我先不过去了,一会儿您说她,我在一边要她抹不开面子。”
悠儿亦叹,甚是心疼,“还是早些嫁她出去,往后让驸马去疼她,这宫里不适合她,动不动的就要卷进什么事情去,可怜那孩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沈烟方了然悠儿今日不做阻拦的原因实则还有更深的一层,却不想细问,只静静道:“先送您回去吧!”
怒(四)
一场风波在尚秋芳的出面劝说下终平息下来,如此翠屏殿尚嫔之势更胜从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回皇帝竟会对素昔宠溺的幼妹发怒,而从小横行霸道惯了的国尧公主竟然被一个才得势的尚嫔斗败。
悠儿本以为真意会被送回自己这里,还想着如何安抚她,却不料等来了臻杰,真意则不知去向。
皇帝进门时就是一脸的愠怒,深邃的星眸里写满了各种情绪,叫人难以拿捏。悠儿只得屏退左右,兀自燃起一把幽香,让寝殿内显得温暖而安逸,继而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始终不言不语。
假寐片刻,美人榻上臻杰长长舒了口气,才睁开眼,面前便有妻子递上的一碗香茶。
“黑枣茶,养气补血。”
臻杰的确有感口中干燥,接过茶碗痛饮半杯,方觉几分惬意。
“你怎么不来劝?齐泰没去通知你?”臻杰又躺了下去,目光却停留在妻子的身上。
悠儿暖暖笑道:“您那么大的火若积压在心里岂不是种下病根?臣妾可舍不得。”
“意儿今日怕是吓坏了。”臻杰的神色里溢出几分心疼,“可她真是死鸭子嘴硬啊,一点不肯让,倘若一开始就跟朕道歉示弱,哪里到了要动家法的地步?方才要她向尚嫔赔礼,直挺挺立在那里半句软话都不肯说,让朕多没面子?实在一点也不懂事。”
“可是您……”悠儿翩然坐在丈夫身边,“您为了一个妃嫔动怒,谁又不奇怪?在意儿心里,她定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比个小小的妃嫔在您心里重要多了。何况之前尚嫔嘴上也没有饶人,如今您先拿意儿的不是,好像尚嫔说的那些混帐话一语成谶,意儿和她比当真只不过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儿,在您心里什么都不是。您要丫头如何服气?她心里何其敬重长兄,这么些年……只怕意儿早把我们当父母了。”
言至此,悠儿不禁鼻尖酸楚,眼眶也微微泛红,“皇上若还疼丫头,一会儿我把她叫到您面前,说两句就过去吧!”
“最可怜是这个孩子!“臻杰轻叹,”朕何尝不疼她,只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而朕也不能一辈子保护她。她的脾气若不改改,将来嫁出去要如何与婆家相处?难道也要闹一出醉打金枝才罢休?尚嫔那句话也并无不是。”
悠儿笑道:“这个自然。”
“其实!”臻杰顿了顿,蹙眉细细看着妻子,方道:“朕只是要给足尚家面子,意儿回头若承受不起这份委屈,朕也算白疼她了。何况今日挨打的那个是尚嫔,你没瞧见,她再来见朕时脸上的掌印还红肿着。”
悠儿已猜出丈夫还有后话,只静静应了一声,果然听臻杰又道:“朕今日恼火也非全为了意儿,不过打了个妃嫔没什么了不起。朕恼的……是我们的儿子。”
悠儿冷静,“是杰宸么?”
臻杰颔首,“昨夜若晴进来,也是为了他吧!”
“说是昨夜茉儿在家里和宸儿闹了一场,宸儿赌气离家……夜不归宿。”悠儿道,“臣妾以为他们小两口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晴儿忒大惊小怪了。”
“你可知儿子昨夜去了哪里?”臻杰的眉宇间显出淡淡的怒意。
悠儿摇头不知,“晴儿只说侄媳妇向她抱怨侄子老晚了也不回家,并不曾说去了什么地方。臣妾也只当他是在哪个兄弟家里过了,正准备叫他进来问,皇上……是知道了?”
“今日一早就有人递了几份匿名折子进来,叫朕看了压一窝火去上朝。”臻杰闷声道,“他是得意忘形了?竟敢去逛……竟敢在花街柳巷宿夜,你这个母后我这个父皇,还当他是个如何规矩孝顺的儿子。”
悠儿眉间一蹙,不可否认心中的担心,却问:“皇上昨夜知道大皇姑进来,怎么没及时问臣妾?您若问一句,臣妾或许就派人去寻他,也不至于有这份荒唐。”
臻杰捏着悠儿的手道:“儿子是我们俩的,可他更是皇室、天下的。我们必须把他们都调教好了,不管将来谁继承帝位,但凡有一个起异心,都是祸端。”
悠儿微微一怔,丈夫的话并不在题上,“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臻杰长长一叹,双手捧起悠儿的纤手贴在胸前,“朕今日给你一个答复,我们的宸儿就是储君,朕已经决定,谁也无法改变。”
“真的?”悠儿莫名地热泪盈眶,“您不再选一选了?儿子们都很优秀。”
“就是因为都很优秀!”臻杰笑道,“就不再选了,这样只会徒惹风波。立长立嫡,让所有人都无处挑剔吧!”
悠儿微微摇头,“臣妾心里的确希望儿子能继承您的江山,可是……我更希望皇上能选一个真正欣赏和满意的儿子来当储君。倘若非要在您和儿子之间作选择,臣妾一定选您。”
这样的情话若早二十年,会让臻杰心血沸腾,可而今,他只会静静地体味妻子的心,体味悠儿对自己二十多年不变的爱,体味这句话背后的份量。
“傻悠儿!”臻杰笑道,“这就是朕的心意。你若质疑,岂不是辜负朕?立长立嫡不过是一个说辞,但如今尚不能明示,等时机成熟朕才能昭告天下。眼下朕为了儿子的将来,必需对他的兄弟们逐一敲打,成材与否,都看他们自己了。”
悠儿从不对丈夫的举措做质疑,此刻已是满心欢喜再做谦辞只显矫情,但不得不问儿子的事,“这些臣妾也会协助与您,只是宸儿他胆子也忒大了,昨夜碰巧一个宫女砸碎了茶碗,今日便与外头传的事成了巧合,偏偏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相信儿子还算老实。”
“哈哈!”臻杰笑道,“你这个做娘的总算说句心里话了,难道朕不相信儿子么?”
悠儿闻言,见丈夫一脸笑容,反不解。
臻杰道:“咱们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太过急进,好逞勇。虽有谋略,但往往不计后果只把自己也押上去。朕相信他将来会成为好皇帝,可是他需要帮手,需要能够真正走近他为他献计献策,做逆耳忠言的帮手。”
悠儿颔首认可,含笑问道:“只是您这话和他混闹于花街柳巷有什么干系?”
臻杰握着悠儿的手,在美人榻上躺下,缓缓道:“这小子有多大的胆子握在你我的手里呢,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朕若猜得不错,他是想扳倒顾伟江这只硕鼠,把他手里的银子给朕充入国库。”
悠儿由心释然,方缓了口气,“如此才好!”
臻杰苦笑道:“可他不知道,朕就是要养着这只硕鼠,不管他现在贪多少横多少,起码朕要银子他就能拿出来。难道朕不想诛这类祸国殃民的贪官?可而今战事之后国库尚虚,朕不能擅动。也因此,朕才多多心疼尚嫔,他老爹虽有野心却是个庸人,朕待她好一分,他就能拿十分银子来敬朕。悠儿你可知道,这天下的商人手上握了多少金银么?我们偌大的皇城、国库,竟是连冰山一角都提不上。朕不要他们悉数散尽于朝廷,只希望朝廷要钱的时候,朕能一呼百应。”
悠儿笑道:“城外人仰视皇上,天下人都想做帝王,可他们只看到皇帝富有天下,谁知这其中的艰辛。国家的一草一木都系在您的身上,任何损失您都痛如切肤,但这些外人是无法体味的。臣妾会让宸儿慢慢懂这些道理,您若放心,这一次让臣妾用办法把儿子从顾伟江身边拉回来。待将来您要除去硕鼠,再让儿子去试一试锋芒。”
臻杰哂然,冲妻子点了点头,“朕何时不放心于你!”
讳莫如深(一)
常言知儿莫若双亲。
凭借对儿子的了解,臻杰夫妇很容易就能才道杰宸在想什么做什么,或者……这也能称为一种天伦之乐。可这样简单的快乐和幸福,也并非谁都能享受。
福园内,一如往日的寂静,只是今日多添几声隐隐的啜泣。
郁金云坛的一隅,真意正独自蜷缩在此,伤心难耐。好月远远地站着,她很想过去安慰小公主,可是公主下令,谁也不许靠近她。
虽然不常与真意为伴,可好月也知道公主身上的光环是何其耀眼的,什么时候一个小妃嫔能在她面前这等嚣张!
可委屈也好、伤心也罢,若是其他几位公主,抱着娘亲哭一场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偏偏公主不能,在这深宫大院里,她竟连一个可以诉苦的人也没有。皇后再疼惜小姑子,也不能与娘亲相比,譬如此刻,皇后就不能出现在公主身边。
“好月,五殿下来了。”好月听得西林唤自己,转身来看,一个俊美少年正跟在西林身后,虽然尚不及几位王爷的个子形容,却也颇具男儿英姿,那一步步走得何其稳健。
“奴婢参见五殿下。”好月行了礼,只垂首看见男子的衣袍下摆停在面前,却没听见他的声音。
杰项辞过太傅跟西林来福园是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好月,兴奋之余却发现眼前一袭宫女服饰的好月与那日在围场所见大不相同。起码眼前这个女孩子安静温柔,眼眉间的笑容也那么中规中矩。
“免礼。”杰项温和一声,再见好月抬头时,确认无疑围场那日就是这个女孩子,只是……
“西林说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只有您能劝得了公主。”好月没有察觉杰项对自己的注意,只急切道,“请殿下去劝劝公主吧,眼看过晌午了,公主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好!”杰项仅说了一个“好”字,或许,他是想喊好月的名字。
却只见好月转身指着一处,“公主在那里。”
杰项应下,离开西林和好月径直往真意那里去。
讳莫如深(二)
此时真意不再哭泣,只静静地抱膝坐于一方大石上,似在沉思,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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