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阙成竹在胸,老皇帝此前一直实行愚民政策控制敦商,这些见识粗浅的民众最是没有主见,随风主流,戒贤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失去民心之下,还能死里逃生。
宗政阙看了一眼身边的大理寺卿刘建成,“刘大人……”
刘建成面皮一僵,在宗政阙的提醒下,硬着头皮走到了高处,谁让他是主持刑罚案件的大理寺卿,宗政阙得了所有好处,这招人恨的事儿,倒是全由他刘建成一人做了……
“都安静下来,听本官说——”
刘建成的话被民众激愤的讨论声和叫嚣声盖住,畿军纷纷呵斥周边的百姓,百姓们也想弄个究竟,这才逐渐停了下来,不消半刻,奚姜河归于宁静。
刘建成捏了捏嗓子,大声喊道:“今天召集各位来此,是有一件大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朝廷已经做不了主,所以,才请大家一起做主,还请在场的各位理智对待,安静下来——”
施醉卿负手站在一棵衰败的树上,看着人头攒动的奇观,心微微一沉。
刘建成顿了一下,勾起了敦商民众的好奇心,又说道:“大家都看见了,戒贤禅师现在被绑在江面,敦商有过将犯人沉江的先例,这事只要是敦商中人,便没有不知道的,官府做事向来以百姓的考虑为先,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戒贤禅师绑在这里,还请大家仔细听本官将原因道来。”
刘建成一边安抚着现在百姓的情绪,一边说道:“皇上病重,敦商朝中大事,由怀宁王和国舅大人暂代主持,此前戒贤大师回到殷城,怀宁王与李国舅商议让戒贤大师进宫为皇上诵经去邪,以祈祷皇上早日康复,谁知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说啊——”
一有人催促,满山的人又喧嚣起来,刘建成好不容易将声音压下去,已经满头大汗了,“谁知道戒贤大师竟然垂涎雅妃娘娘美貌,在皇上病榻前非礼雅妃娘娘,皇上突然醒来看见这一幕,怒火攻心,扬言要杀了戒贤大师,戒贤大师见实际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将皇上推到在幸得怀宁王及谢阁老几位大人进宫探视,撞见了这一幕,真相才大白于天下,只可惜皇上受此一劫,病情加重,太医们此刻,还在极力救治啊……”
说着,刘建成已是潸然泪下,抬起了袖子抹眼泪。
百姓议论纷纷,皆是不敢相信——在他们心中神一样的得道高僧,怎么会做这种龌蹉之事?
一位身着儒雅的文人扬声问道:“刘大人,你说戒贤禅师非礼雅妃,是你一面之词还是有人证佐言?”
“当然有人证,怀宁王、李国舅、谢阁老等大人当堂撞见,岂能有假?”,刘建成义正言辞。
那文人继续深入问道:“刘大人说几位大人是当堂撞见,不知是撞见了戒贤禅师非礼雅妃娘娘,还是撞见戒贤禅师推到了皇上,导致皇上重伤?”
“当然都看见了。”
“那敢问,是非礼雅妃娘娘在前,还是推到皇上在后。”
“自然是非礼雅妃娘娘在前。”
那文人一笑,字字句句条理清晰,“刘大人这么说可就有些不对了,既然是非礼雅妃娘娘在前,那各位大人撞见了戒贤非礼雅妃,就不可能出现皇上被推倒事件,因为从皇上醒来到撞破一切,是需要时间的,若是各位大人在戒贤禅师非礼雅妃之时已经进入了承乾宫,那敢问刘大人,皇上到底怎么受伤的?是宫廷侍卫护驾不力,还是在场的各位达人冷眼看着皇上被推到?”
“这、这……”,刘建成被问的一时语塞,不由得恼怒道:“你这刁民,本官在这里审案,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这不是妨碍公务?来人啊,先押下去掌嘴二十。”
☆、204。第204章 证人
那文人闻言,冷下脸来,“既然是召集殷城百姓一起决议,我代替敦商的百姓将事情的经过问清楚有何不可?若是这样就将草民问罪,那戒贤大师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被冤,只怕就有待商榷了。”
“你、你这刁民……”,刘建成气恼不已,宗政阙说道:“他说得对,既然是全城百姓共同决议,无论官民,任何人都有资格参与。”
刘建成挥了挥手,官兵将那文人放开,那文人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主儿,声正腔圆说道:“刘大人还没回答草民的问题。”
“对啊,对啊,快说啊……”,周围的百姓支持那文人,叫嚣起来。
刘建成见状,说道:“这件事本官没有亲眼看见,也说不清楚,你若要问,就问在场的各位大人。”
众人将目光放向了站在最前的几位大臣,李国舅站出来了出来,不悦说道:“刘大人,本官何时说过亲眼看见了?”,李国舅冷着声说:“我与众人大人推门进去之时,只见皇上倒地不起,戒贤大师参禅打坐,中间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谁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谢阁老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在身前,胡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顺着李国舅的话说道:“老夫看见的,与李国舅所看见的并无二样。”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我等几位大人,与李国舅看见的一致,并未见到戒贤大师对雅妃无礼的一幕,也不曾看见戒贤大师推倒皇上。”
刘建成眼看这些人都将自己置身事外,将目光看向了宗政阙,宗政阙这时自然不会说自己看见的不一样,有李国舅和谢阁老等人的话在前,他若说出不一样的,那不是平白的惹人怀疑?
“本王与几位大人一同到承乾宫探视皇上,刚走到殿外就听到雅妃大喊,本王踹开门,便只见雅妃衣衫不整,满脸惊惶地朝殿门跑过来,而皇上满脸是血倒在殿中,所以仔细说来,我等的确并未见着雅妃被非礼及皇上被推到的一幕。”,宗政阙仔仔细细说道,然而他这话不用细听,也能听出事情的大概经过来。
雅妃衣衫不整往外跑、皇帝倒地不起,三位当事人中,一人昏迷,一人指认戒贤,只有戒贤闭口不语,所有的一切都对戒贤极为不利。
宗政阙这时,又说:“但皇上经太医抢救,中途醒过来一次,宣本王觐见,让本王即刻将戒贤处死,之后皇上昏迷,再没有醒过来,在场的几位大人都觉得皇上这口谕下的蹊跷,也怕皇上只是一时糊涂下了这口谕,醒来后追悔莫及,所以几位大人一同商议过后,才决定召集文武百官及殷城百姓共同决议,若各位认为戒贤禅师此举该杀,那么就奉行皇上的口谕将他沉江,若是各位认为戒贤大师不该死,那……民心所向,朝廷自然不会与民作对……”
宗政阙言辞诚恳,极为无奈,正面的形象能很容易赢得了民众的好感。
但宗政阙的话中,却透露着:皇上昏迷前下了这处死戒贤的旨意,难道还不能说明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那文人是个见识长的,这时还不依不饶问道:”几位大人也觉得皇上也许只是一时糊涂了想杀戒贤大师,那么皇上这道口谕,就不能作为戒贤大师曾做过大逆不道之事的证据。”
宗政阙目光一沉,此人三番五次阻挠大理寺行事,思维条理极为清晰,显然不是普通百姓——这人若再问下去,难保不会坏事,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将此人处决了。
宗政阙暗暗捏紧了拳头。
……
皇帝器重戒贤,平日里没少以高官厚禄、美人珍宝赏赐戒贤,甚至还曾发下话,即便是戒贤看上了他后宫的女人,也可以随意享用,而皇帝经玉贵人一事后,疑神疑鬼,喜怒无常,对后宫嫔妃残酷无情,宠爱时极尽宠爱,一旦厌了,便是百般折磨,显然是极不把女人当一回事,如此情况下,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杀戒贤?所以,当下情况下,虽然说出来也有些大不敬,但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都是——皇帝病糊涂了……
当然,政治嗅觉敏锐的人,自然看出了这件事的复杂和宗政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是如今朝中局势的波涛暗涌,李国舅与怀宁王党派分立,心急的便首先站好了队,聪明便静观其变,以明哲保身为前提,如今看着形势,李国舅与怀宁王定然是在其中掺了一脚,谁会去自找麻烦?”
那文人越来越难缠,刘建成颇感有些棘手,“那好,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请雅妃娘娘站出来说出实情了。”
说着,一顶低调的软轿停在了岸边,宫女勾起帘子,搀扶着柔柔弱弱,哭得容颜凄楚可怜的雅妃下轿。
雅妃的出现,顿时让在场的许多男子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宠妃……
果然是倾国佳人,举世无双……
雅妃低着眉眼将周围人的反应收在眼底,被人众星拱月爱慕的感觉,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一想到戒贤的目中无人,心中立马满是冷意。
刘建成对雅妃行了礼,对着周围百姓说道:“后宫嫔妃本不方便离宫,但为了让百姓们知道真相,看穿这淫僧的伪装,雅妃才大胆站在这里,说出一切。”
雅妃适时地拭了拭眼泪,刘建成弯腰说道:“还请娘娘照实说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该说的,刘大人都已经说了,事实摆在眼前,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在场的都是有功于国家社稷的大臣,都是敦商的子民,本宫只有一句话,今日想当着各位说出来。”,雅妃挺了挺胸膛,抬着脸,掷地有声,沉痛道:“本宫今日若不能得到一个公道,便随着这奚姜江河漂流而去,那些害了本宫的人,本宫做鬼了,也不会放过——”
雅妃一语惊起千层浪,骚动陡起,这贞烈的话一出,再加上雅妃那绝世容颜上故作的坚强倔强,只让男人恨不得呵护在手心里,不少年轻男子已是义愤填膺,叫嚣着立刻将戒贤沉了江。
☆、205。第205章 污蔑皇室
宗政阙无声一笑——从古至今,最有用的,果然还是美人计。
百姓的呐喊声、议论声一浪盖过一浪,膨胀在整个山头、回荡在海平面上。
有人说戒贤该杀的,也有替戒贤辩解的,人群中甚至有人为了争得一个高低,大打出手。
……
混乱的场面好不容易再次维持下来,刘建成已经深感大理寺卿这个官职,真不是那么好做的——瞧瞧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上趾高气扬的大臣,此刻全部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做着缩头乌龟,不在皇帝的圣旨中犯难,也不与百姓唱反调,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他们还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
刘建成心中暗暗呸了一口,过了片刻才正色说道:“如今雅妃娘娘已经站出来将实情道了个清楚,这淫僧打着佛门的幌子欺骗百姓,有负皇恩,有负大家的信任爱戴,各位说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
“不该死,不该死……”
场面分化激烈,民愤难平。
此刻那文人在众人的摇手呐喊中,再次发难刘建成,“刘大人,在场的既然有三个人,皇上昏迷不能作为证人指证,刘大人只请出了雅妃来说明真相,却完全不曾让戒贤大师开口,百姓根本不知戒贤大师心中所想,更不知他是否认罪,刘大人此举,只怕是有失公正之心,怀有偏颇之意,更何况,刘大人是大理寺卿,熟知敦商律法,该知道犯人没有认罪,官府是不能定刑的,敦商百姓更不能凭一己之见定罪。”
刘建成冷哼一声,“这淫僧做了如此龌蹉不堪之事,还有何脸面面对敦商百姓,又何脸面开口?若他一辈子不承认,难道就一辈子将他绑在这江边不成?”
此时,人群中也是闹开了锅。
“你们说说,这和尚平日里不是常说佛家弟子要遵守佛门清规,要信奉佛祖,可你们看他自己,犯了色戒不说,还谋害皇帝,这不是想要谋权篡位吗?”
旁边有人附和煞有介事的附和,“就是就是,和尚犯戒这成什么体统啊,难道因为他是法王,犯了色戒就能逃过惩罚吗?照此下去,天下的和尚是不是都要娶妻生子,进窑子睡女人了?这还叫和尚吗?
……”
“传闻他与千金公主有染,本来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和尚,早就六根不净了,染指了公主,还想染指皇帝的宠妃,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谁说不是呢……”
……
周围的百姓心中摇晃起来,因为将戒贤放得太高,如今经人这么一似真似假的挑唆,便觉得自己信错了人,心中愤怒不已,纷纷一边倒,叫嚣着将戒贤处死。
这就是人心的善变——前一刻可以将你捧在云端,后一刻可以将你摔进地狱。
“沉江,沉江——”
“沉江——”
……
一些理智尚存的百姓势单力薄地在人潮里挣扎,也很快被人流的声音盖了下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所有的一切都将戒贤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文人几次询问戒贤,都不见戒贤做回应。
戒贤只是闭着眼,将一切俗世的喧嚣遮挡在眼外,经声不曾断过,如西天靡靡梵音自海上泛起,穿透了鼎沸的人潮,呢喃在整个奚姜河。
戒贤不开口,谁都救不了他,那文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李国舅一眼,对着李国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了。
李国舅沉沉的目光看着他,那文人只好再起抬起头,尽力挽救,“各位大人,戒贤大师广传佛法,是名扬四海的得道高僧,佛门箴言‘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这道理戒贤大师没道理不明白,若说他犯了色戒,实在让人难以信服,还望在场的各位大人能说一句话,替戒贤大师主持公道,还大师一个清白才是啊,莫要让外人以为我敦商朝中都是一群不敢说真话的不忠之臣——”
在承乾宫因为此事争执不断的李国舅和宗政阙,聪明的选择了缄默,谁都不曾正面参与到这件事中,平白的为自己招惹麻烦。
而其他大臣自然也做如此想法,为戒贤开脱就是得罪了雅妃,为雅妃开脱,难保不是为自己的将来埋下祸患。
只是此刻听这文人说这话,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谢阁老正待开口,宗政阙突然扬声喊道:“这人不只是从何处来捣乱的,来人啊,丢出去——”
官兵上前,拖着那文人走了下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还不准我说真话了——”,那文人奋力挣扎,到底秀才遇到兵,难以抵抗,挣扎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江边。
刘建成将那文人终于被制服了,心下间也是大大舒了一口气,他这才抬头挺胸,扬高了声调说道:“雅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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