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他自己的心理活动,但此时依然不能再杀肖恩。一方面是因为海棠在附近,这件事情很难再用镇外的突袭作借口。另一方面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范闲真的很想知道神庙在哪里,而且那该死的五竹叔,似乎永远没有找回过去的那一天。
下了马车之后,范闲有些疲惫地将残余的半枝迷香收好,安排使团里的医师上马车给肖恩疗伤,他闭目良久,然后召来高达,做了个手势。半晌之后,听着马车里传来两直抒己见闷响和淡淡的血腥味道。
范闲再次上车。对着满脸阴毒的肖恩静静说道:“既然你敢逃,我又舍不得杀你,那只好打断你一双腿做为代价。我不是陈萍萍,你的所谓秘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饭菜里的辣椒般不可暂缺,如果你想用自杀来威胁我,请自便。”
“不过近乡情怯,想来你此时也再没有自杀的勇气。”说完这话,他微笑着下了马车。
肖恩看着自己膝下折断了的双腿处渗出的鲜血,眼中露出了淡淡忧色,知道这位年轻的监察院将来一定会成长成为南方很可怕的角色。
——————
他看着正午阳光下的营地,想到自己一手策划的计划实在谈不上圆满,而且横生出一个结着荒唐果子的枝节来。还好趁肖恩心神震怖的机会,在迷香的帮助下,证实了对方心中的秘密究竟与神庙有关,不然仅仅是与师自然的海棠结下了不可解的仇怨,这个计划都会显得太不划算。
远处,黑骑驻地不停传来马儿们暴噪不安的嘶鸣声,范闲眯眼看着那边,知道自己布在草甸上的毒开始起作用了,挥手招下一名虎卫,让他去黑骑那边传令。
“有母马的话就好办,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整些清水,大量地冲洗。”
虎卫领命而去,范闲微微一笑,转身上了司理理的马车。他有些颓然无力地倒在椅子上。说来奇怪,面对着这个女子,明知道去年的时候对方还是想杀死自己的主谋之一,但他依然觉得无比放松,似乎这车厢里的淡淡幽香,已经在习惯的作用下,成了某种安神宁心的上好药材。
司理理替他将满是血污的衣裳取了下来,下心地用温水替他擦洗着,毛巾从范闲赤裸而匀称的身体上滑过,微热微烫。
“你见过海棠吗?”范闲闭着双眼,忽然问道。
司理理碌头微皱,似乎在回忆当年在北齐皇宫里的生活。
“苦荷的女徒弟。”
司理理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朵朵?”
范闲皱了皱眉:“我今天遇见她了。”
接着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皱眉说道:“原以为会是个仙子一样的人物,谁知道竟像是个村姑,她说话的神情,叉腰的动作,真看不出来是位极强的高手。”
“朵朵不是寻常人。”司理理微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她自幼痴迷武道,至于什么诗词书画,根本不感兴趣,倒是在苦荷国师的斋院之中,开了一片菜地,天天除了练武之外,就是种菜植花。”
范闲微怔,心想这等做派倒和那位靖王爷挺像的,心里猜到了那位海棠姑娘为什么会过那般生活,苦荷一脉的武道修行,走的是天人合一一派,讲究的便是亲近自然,海棠既然拥有修行的天才,自然会天天躲在菜园子里,看来那身村姑打扮,倒不是刻意扮出来的。
“你小心些,她很厉害的。”司理理打趣着范闲。用干毛巾将他身上的水渍蘸干,说道:“估计你今天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当时的情况地确就是那个样子的,但范闲却挑了挑眉头,带着一丝怪怪的笑容说道:“虽然我武道修为不如她,但真正战起来……我想,她这个时候,估计会比我难受多了。”
司理理微笑望着他,说道:“进了北齐国境,如果海棠妹妹前来杀你。我可不会替你说话的。”
范闲笑着摇摇头:“进了北齐国境,她如果敢来杀我,我就脱了衣服让她杀个干干净净。如果她不怕引起两国之间战争的话。”
他忽然看着司理理那柔嫩的身子。想到了花舫上的那一夜,想到了那次自己用过的药。不免又想到那个如今不知在何处的海棠,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那柄宛如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短剑,还在自己的脖颈四周寒意逼人。
他打了一个寒噤,司理理以为是他冷了,赶紧给他披上衣衫。
只有范闲清楚,自己是有些害怕了,害怕那个叫海棠的女子手上那柄剑。今天那七位虎卫和黑骑没有及时赶到,自己真的有可能就死在对方的手下。九品上的绝世强者。果然不是如今的自己可以抵抗的。燕小乙一箭就可以将自己射下城头,虽然如今的自己比当时又有进益,但依然与海棠相去甚远。
这事情本身就有些奇怪,范闲在这一夜一晨间的两场战斗里,所表现出的勇气,远远超过了他本身能够接受的范围,他是一个宁肯用暗杀,也不愿意用武力搏命的人。
许久之后,范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无语问苍天:“该死的五竹叔,没跟着我,难道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把箱子给我,把箱子给我!”
……
远处国境线上的湖边芦苇丛中,那汪微寒的浅水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脑袋,湖水顺着发丝往下流去,一代宗师的高徒,被北齐人奉为天脉者的海棠姑娘,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她已经逼了半个时辰的毒,没有想到竟然还没有完全逼清,身体内部就像是有一团火一般不停燃烧着,就连冰冷的湖水都没有办法稍微祛除掉心头的一丝春意。
海棠紧咬着下唇,鼻尖微微销魂一嗯,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中恨意大作,低声咒骂道:“无耻的范闲!”
范闲用的不是毒药,而是春药,上好春药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海棠用真气逼毒,反而会让药物在自己的体内运行得更快,难怪在这初春寒湖之中,姑娘家犹自心思飞飞,浑身滚烫。
海棠轻声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个叫范闲的人曾经说过的话,他是官员的身份,但毕竟也算是武道中人,身为九品高手,居然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但她依然有很多不解之处,明明毒烟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屏住了气息,难道是后来打斗之时,一时不注意,又吸入了一些残……药?她忽然取起右手,皱眉细细查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与食指间有了一道小小的灼痕,这道灼痕根本不痛,想来是先前毒针上的毒造成的。
海常向来自视极高,从不将天下任何毒素放在眼中,所以当时才能用手去拈,但没想到范闲下毒的手法竟是如此繁复,竟是先用针上毒灼开小口,再使药雾沾到她的身体上,通过这道小口遁入其中!
先用毒针灼其体肤,再用春药乱其心志,春乏其身,天将降大怒于范闲也。
第四卷 北海雾
第四十八章 … 心战前传
……
海棠看似痛苦的轻嗯一声,再次潜入冰凉的湖水底部,想要驱除体内焚焚燃烧的那团火焰,她的身体翻滚着,平伏着,游动着,从湖面上看去,就像一条白鱼正用优美的姿式不停游动。远处的鱼儿也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游动在她赤裸的身体旁边。
许久之后,湖上炸开一道白色的水花,海棠破水而出,掠至湖边,一阵清风荡起,她已经穿好了那件粗布衣裳。
这个女子生得并不如何美丽,但眉眼间总有一股子淡淡的乡野味道,十分可亲,她的那双眸子异常清亮,映衬着湖面的白鸟沙诸,此时却多了两丝怒火。
“范闲,我要杀了你!”
很明显,这次逼毒依然以失败告终。
——————
范闲从冥想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信步走在营地之中,北齐方面的伏兵已经被黑骑屠杀殆尽,沙场上那些尸首就是最好的证明,此时已经有使臣越过了雾渡河,向北齐方面表示最强烈的抗议。
“有些遗憾。”王启年跟在他的身后,叹气说道:“好不容易算准了对方出手的地点,可以将肖恩的死亡推到对方劫囚身上,各种证据也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肖恩的死亡本在大人的计划之中,不料却被那个女人坏了大事。”
范闲摇摇头,走到一株树下,看着远方山谷里缓缓飘过来的雾气,轻声说道:“或许,我也坏了她的大事。肖恩虽然没有在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死去,不过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了他心里藏的究竟是什么。”
“用刑吧。”王启年开始出馊主意。
范闲盯了他一眼,冷冷道:“陈萍萍都用了二十年的刑,都没有撬出来。你以为这短短两天,我们就能有进展?”
“那怎么办?真把肖恩交给北边?”虽然不知道肖恩究竟知道什么,但王启年从一位监察院官员的立场出发,实在是很不愿意将这个藏着秘密的陶罐双手送给北方的敌人。
“先交给北齐吧,反正那边想杀他的人也很厉害,想保他的人也挺厉害。”范闲皱紧了眉头,心想难道真的要动用那个箱子?可是箱子并不在自己身边。五竹叔也不知道在哪里。
“不想这些了。”范闲摇摇头,“明天就准备过雾渡河,要小心一些那个叫海棠的女人,如果在国境之内肖恩被杀,责任全部是我们的。”
“要不要派出黑骑去消除目标?”
“你今天尽在出馊主意。”范闲咳了两声,发现胸腹间依然有些疼痛,扶着树干说道:“如果是两军对阵,就算是位大宗师,遇见列成阵列的黑骑,也只有飘然远走。但如果动用黑骑去搜人,只怕会被那位姑娘的短剑,悄无声息地一个个斩了。”
……
“你很有自知之明。”
前方的山路传来一个微感恚怒的声音,一个微湿长发披肩,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盯着范闲。
此处离营地有十来丈远,虎卫因为劳累一夜,被范闲命令去休息。王启年看了范闲一眼,心头大惊,知道这就是早上险些杀死范提司的那位九品上高手,北齐海棠!
范闲面色平静,一挥手说道:“你回去。”
王启年屁都不放一个,闷头闷脑地就往营地跑了回去。心里想着得赶紧把高达那几个沉默高手都喊起来,黑骑那边的马群今天集体发情,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范闲微微偏头望着海棠,轻声说道:“你不怕他去喊帮手?”
“你不怕我马上出手杀了你?此时不是晨间,我相信能在三合之内,将范公子斩于剑下。”
“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身上的毒清了的话。”范闲的语调显得有些轻佻。
海棠轻咬嘴唇,双眼清亮望着范闲,一片怨恨,半晌后才迸出两个字来:“无耻。”
范闲轻轻舔舔微干的嘴唇。双眼微眯望着海棠,一脸无耻。很快地回应道:“多谢。”
“把解药给我。”
“凭什么?”
“不给我就杀了你。”海棠恶狠狠说道,范闲却眼尖地发现这位姑娘家的眼神里有些慌张。
“杀了我。你就天天在北海水里泡着吧。”范闲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谈判破裂,谁也不肯服输,谁也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利益互换,这一对男女大眼瞪小眼,就像两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在山路树下互望着着,看着有些滑稽。
……
“你杀了肖恩没有?”海棠忽然转了话题,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是顾忌我的存在,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此次南来,不是为了阻止你杀他,其实你我有共同的目的。”
范闲摇摇头:“我确实很想杀死肖恩,但是既然你想杀他,我就得保住他的性命。”
“为什么?”
“没有原因。”范闲自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也很想知道肖恩心中那个秘密。
海棠大怒,锃的一声拔出剑来,今日之剑再无自然柔美之意,剑气冲天,竟是将身边一抹无花新芽之树精准无比地从中斩断。
范闲的眼角抖了两下,脸上虽然依然是一片平静,但内心深处实在是很骇然,这村姑如果真要杀死自己,此时身边没有黑骑,也没有虎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
忽然间海棠的眉尖抖了一抖,往山路后方走去,回头对范闲说道:“我不喜欢和这些闲杂人等打交道,你来不来?”
“来不来?”这是怎样的一个邀请?是死亡的深渊,还是甜密的糖堆?
范闲却是微笑着负手于后,跟着走了过去。身为监察院官员,像他这般胡闹的人。确实没有第二个,往严重里说,这是一个不把自己生命当成重要事物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看着一男一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唰唰数声响,几个人影从林梢枝头草后飞了出来,汇聚到一处。高达身负长刀,皱眉望着山路那边。向王启年问道:“王大人,我们应该跟上去。”
王启年脸上现出微微担忧:“大人绝世英明,就是过于好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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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自然不是因为贪图海棠的美色,才会色授魂予地跟了过去,只是他知道,接下来与这女子的谈话断不能落入外人耳中,不然这位海棠姑娘一定会恼羞成怒,不再受自己的威胁,死也要将自己杀掉。
“这个毒我可以解。”范闲静静望着半倚在树上的女子,看着她身上那件微有湿意的花布衣裳。“但我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我不接受你的要胁。”
“不是要胁。”范闲脸上浮现出一股微微忧伤的神情,“我是庆国监察院官员,姑娘你深入国境,妄图杀害我押送的生犯,所以我必须用尽所有手段,来阻止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难道你以为我自己会觉得很光彩?”
他的唇角适时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海棠微微一怔,安静半晌后忽然说道:“你需要我承诺什么?”
“此处到雾渡河北面。应该还有一天的行程,我希望姑娘不要在这一天里出手。”
海棠静静望着他,说道:“你明明知道,一旦进入大齐国境后,我就不能再出手。”
“为什么?”范闲表现得很惊讶。
“因为……我是大齐的子民,我必须为这个国家的百姓考虑。我不可能在自己的国家里,破坏此次的协议,一旦惹得皇室震怒,两国再次开战,死伤的,终究还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海棠眼中浮现出淡淡忧色,“但是我不想让肖恩活着回到北齐。”
范闲满脸平静听着,心里却是渐渐有了分寸,看来真如司理理所说。眼前这位九品上高手,真是个村姑习性。悲天悯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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