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的恩情;拼了自己这条命还了;也算不得什么——他此时听着范闲对自己安全的在意;心中愈发感动。
屋内的烛火摇晃了一下;光影有些迷离。
范闲将洪竹招至身边;贴在他的耳朵上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洪竹越听眼睛越亮;然而那抹亮色里依然有着掩不住的畏惧与惊恐;只是这种畏惧与惊恐;并不能敌得过那将来的回报。
如同朝中的大臣一样;宫里的太监们也自然要在暗底里压庄家;尤其是像洪竹这种已经爬到了某种阶层的大太监。
从一年前开始;因为范闲暗中的动作;洪竹已经别无选择的压在了他的身上;压在了漱芳宫中。
“你我现在联系不便;总要寻个法子。”范闲交代完了一些事情;皱眉说道:“可又不能经过中人;还有些细节;我得回去好生琢磨;在我回江南之前;我们必须再见一面;正月里;你有哪天可以出宫?”
“二十二。”洪竹咽了一口口水;低头说道:“娘娘不喜欢去年秋江南进贡的那种绣色;请旨从东夷城订了一批;这是个挣油水的买卖;娘娘赏了给我;我那天可以出去。”
范闲点点头;确认了下次接头的时间;心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发现皇后对于洪竹这个太监还真是宠爱——他看着洪竹额头上的那粒痘子;下意识往他的裆下看了一眼;旋即自嘲地无声笑了起来;在这阴沉沉的宫里看多了阴秽事;什么事儿都忍不住想往下三路去想。
不过这不可能;净身入宫的检查太严格;在庆国的土地上;不可能出现韦小宝那种故事。
范闲不敢在洪竹院里多呆;最后又小心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很久;洪竹才省过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炕角;看着房内的***;心里迷糊着;这房门院门都没开;小范大人是怎么走了的呢?
“嘿;还真是神了。”
洪竹一拍大腿;暗自赞叹。这些天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块大石;不知为何;在范闲到来后;突然变得轻了许多;也许是他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另一个人;分去了一半;也许是他觉着像小范大人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
他对范闲的信心很足;觉得自己今天终于可以睡了个好觉了;满脸轻松地吹熄了***;脱了衣裳;钻进了厚厚的被子;虽然被子里少了秀儿那具青春美好的胴体;小洪公公依然感觉十分安乐。
……
……
然而范闲对洪竹的信心却并不是十分充分。
对于控制洪竹的手段有三;他一方面是帮他家族复仇;另一方面给他胶州的兄长无数好处;而真正用来羁绊洪竹的;还是一个情字。这世上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以用金钱收买;有的人在美女面前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而范闲确认;洪竹是一个很特殊的小太监;颇有笃诚之风;任侠之气;不然也不会因为报恩而甘愿成为自己手中的钉子;也不可能偶尔讨好了洪老太监……
可是;人的性格品性总是会随着他身处的环境而改变;如今洪竹早已不是那个在山野里逃命的苦孩子;也不再是宫中任人欺负的小太监;他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又深得皇后宠信;陛下喜爱;宫中太监宫女们的讨好——居移体;养移气;虚荣可销骨;利欲能薰心;谁知道日后他会不会禁受不住利益的诱惑;悄无声息地倒向另一边。
没有人知道洪竹是他的人;所以别的派系接纳起他来;会十分容易容易。如果是玩无间;范闲当然高兴于这种状态;可如果洪竹真的如何;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好在有了这样一个秘密。范闲很感谢这个秘密;不论以后能不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至少这个共同的秘密;可以让洪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至少在长公主和太子垮台之前。
回到了皇城前角的居所;一片黑暗中;范闲小心翼翼地确认了自己离开时设的小机关没有被人破坏;看来没有人在这短短的时辰来打扰自己;伸出手指勾去那根黑发;入内在那两名甜甜睡着的太监鼻端抹了些什么。;;然后坐到了床上;从怀里取出路上顺手摸的一瓶御酒;往床边洒了少许;坐着发了会儿愣;便倒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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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范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厚厚的朱红宫墙;下意识里想离这座皇宫越远越好。他入宫的次数太多了;但每一次入宫;都像第一次入宫拜访诸位娘娘时一般;能感觉到那股凉嗖嗖的味道。
无关天气;只是凉……薄凉。
他很讨厌皇宫里的这个味道;所以他很讨厌一直呆在皇宫里;他很同情那位一直被关在皇宫里的皇帝老子;同理;他确实不愿意当皇帝;这不是矫情;而是实在话。
前世某个论坛上的帖子曾经叙述过皇帝这种职业的非人痛苦;所以范闲想保有自己的自主择业权;这大概就是他和陈萍萍之间最大的矛盾冲突吧。
腰缠十万贯;骑马下江南;背负天子剑;遥控世间权;这种日子或许不错。
四大宗师里;其实就属叶流云的生活最憩意;只是他还需要君山会的银子和无微不致的服务。
可范闲不需要。
沉浸在美好的想像之中;范闲偏头看了一眼妻子;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她头上的发丝;说道:“再过几年就天下太青了。”
“几年?”婉儿牵动着自己的唇角;牵强一笑说道:“希望如此。”
“你和母亲谈的怎么样了?”林婉儿眼睛望着车窗外的京都街景;忽然间问了这句话。
范闲微微一怔;温和说道:“小聊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你昨儿看着乏的厉害;那么早便睡了;我也不好多呆。”
“我是装睡。”林婉儿平静说道:“如果我不睡;你们两个人之间也不方便说什么。”
范闲沉默许久;他这才明白;妻子是给自己与母亲一个谈判的机会;一个看看能不能妥协的机会;只是……双方手里的血已经太多;很难洗干净后进行第二次握手。
感受着身旁夫君的沉默;林婉儿忽而觉得精神有些不济;身子有些乏力;轻声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范闲沉默着将妻子温柔地揽入怀中;不知如何言语。
婉儿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偏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眉宇间一抹淡漠与绝望一现即隐;眼泪开始滑落下来;如珍珠般;连连串成一线;打湿了范闲的衣裳。
范闲不是没有考虑过怎么办的问题;只是势早已成;他可以尝试着打掉二皇子的雄心;却根本没有一丝奢望能够说服长公主退出这天下的大舞台。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斗争。
而身处其间的婉儿;自然是最可怜的人儿;范闲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无法改变什么;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妻子;不知为何;心头也开始酸楚起来。;;在一年前;婉儿就曾经提醒过他;说不定母亲大人便会重新与太子联起手来。
此时回想过往;范闲不由不叹服于妻子敏锐的直觉;知道婉儿不是不明白庆国太平盛世下的汹涌暗流;而她只是夹在其间;只能沉默。
一直沉默;沉默地似乎不见了。
正因如此;范闲对妻子愈发地愧疚与抱歉;因为他无法说什么;甚至连一声承诺都不可能给予。
怀中的妻子在无声地哭泣。
范闲轻轻用大指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抬头看着窗外的街景;他心里想着;就算一个人拥有两次生命;可是依然有很多事情无法改变;有很多愿望无法达成。
叶轻眉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第六卷 殿前欢
第六十六章 … 稻草的根在哪儿?
这是范闲入京三年来;第一次完全独自一人谋划一件事情;没有老头子们的帮忙;没有言冰云的谋划;但他依然可以运用监察院的庞大情报系统和积年累月保存下来的巨大宗卷资源;开始从皇宫外面;往皇宫里面伸去阴谋的触角。
压力很大;但他必须学会承受这种压力;在筹备此事的过程当中;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和父亲还有陈萍萍说出实情;只是这两位长辈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谁也不知道他们对陛下的忠诚到了哪种程度;更不清楚这样一个肯定会让皇族大乱的阴谋;会不会被两位长辈因为某种原因强行压制下来。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人在黑夜里前行。
监察院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他的书房中;为了防止引起有心人的侧目;范闲用的名义很巧妙;所小心触碰的;也只是外围消息;然后转了几道手;送往城中那个偏僻安静的小院中。
他不敢在书房里沉默太久;从而露出些许痕迹;还是如往常一样孝顺着父亲;在圆中逍遥着;中途还去任少安府上做了一次客;只是今年辛其物并没有如往年那般邀请他。
范闲心里明白;辛其物毕竟是太子近人;在这种当口儿;在太子渐渐从沉默中醒来;用自己良好的表现表演瞒过宫里所有人的当口儿;辛其物肯定受到了东宫的示意;不再试图拉拢自己;只是这种转变也不显得突然。辛其物寻了个不错的借口;并且还亲自上府送上了一份厚礼。
数日之后;范闲终于将这件事情的头尾想的比较清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计划后;站在事后调查者的立场上;用慎的目光审视着脑中的那些线索;确认皇族由上至下的调查;很难将洪竹扯进去;更牵连不到自己的身上;这才稍微觉得轻松了些。
大年初七;被闷在府中闷坏了的范思辙缠着自家的哥哥要出去逛逛。范闲一瞪眼驳了回去:“你当你还是范府二少爷?现在是院里在瞒着你的行踪……但肯定宫里早清楚了你在哪里……现在刑部没人来捉你;是宫里给父亲和我这个哥哥面子;你这么腆着一张胖脸出去招摇;宫里的脸面往哪儿搁?马上就会有人来逮你!”
范思辙一愣;心想哥哥今儿说话怎么这般刻薄;但他这一年里在北齐做事;依旧保留了当年的经商阴险天才;又脱了些许浮夸之气;马上看出来兄长有心事;心情比较沉重;小意说道:“哥;出什么事儿了?一世人;两兄弟;有啥话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范闲忽然想到随着思辙南下的那几名北齐高手;如今被安排在城外田庄里;心头微动;但马上抛去了那些想法。连陈院长和父亲他都不敢惊动;更何况自己这个宝贝弟弟;只是被思辙瞧出了心事;总要有个遮掩。
他微微顿了顿后说道:“末十那天;大殿下王府开门迎客;我也要去。”
“末十儿?”范思辙抿了抿嘴;嘻嘻笑着说道:“哥;那可是大日子;看来大皇子真是很看重你啊……居然挑这么一天请你。”
范闲冷笑一声:“只怕是王妃的意思……我愁的是什么?我说要带弘成去;结果昨儿个王府上来人提醒了一声;末十儿那天;咱们那位二殿下也要去。”
范思辙倒吸一口冷气:“天老爷啊……哥哥你把二殿下打成了一滩烂泥;这又要去坐在一张桌子吃饭;当心那娘们儿来阴的。”
范闲皱了皱眉头;说道:“那倒不至于……谁敢在大皇子府上杀人?只不过……觉着有些不好应付。”
范思辙低下头去;马上想明白了哥哥忧虑什么;大皇子选在末十儿请客;请的又是范闲和二皇子;想来是那位大皇子还存着想让自己的两个“弟弟”重新和平的念头;哥哥不可能不给大皇子面子;可是……更不可能对二皇子松手;难怪如此为难。
他自以为想清楚了兄长心事沉重的原因;摇头说道:“吃便吃去;反正什么话都不接;大殿下拿你也没辄。”
范闲笑了:“也是这个道理。”他看了弟弟两眼;忽然说道:“真要出去?那可不能下车;只能在车上看看。”
范思辙大喜过望;可怜兮兮看着他;自北齐归国后;他便一直被关在府里;就连大年初一的祭祖也只能在车厢里磕几个头;早把他憋坏了;听着兄长有令;连连点头不已。
……
……
车游京都间;雪粒如柳絮般又轻轻扬扬地飘了下来。
范氏兄弟二人在京都繁华街道上逛了两圈;中间去了一趟澹泊书局;了解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二位东家来了;庆余堂那位顶替七叶的掌柜赶紧上车汇报;只是听取汇报只是其次;范思辙只是想看看这个当年自己起家时的小书局而已。
离开澹泊书局;又去了抱月楼。
马车停在抱月楼侧方隐蔽的后门外;范思辙斜仰着脸;看着这个三层的楼子;小小年纪的脸上满是老者的喟叹;先前看着澹泊书局;已经让他颇有感慨;此时看着这间改变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妓院;脑子里那些复杂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范闲掀开车帘走了下去;说道:“来吧。;
范思辙大喜;什么话也不说;跟着他下了车。
后门处早有人迎着;一行人悄悄地进了后院;沿着那条清静的楼梯直接上了三楼;坐在了一直空着的那个房间里。
范思辙兴奋地扭着头四处张望着;手掌不时摸一摸他亲手布置的仿大魏样式的古色家具;满脸不舍与激动。
范闲笑着看了他一眼;心里并不担心弟弟的安全;在京都中;只要他跟着自己一起出来;没有谁敢强行做些什么;只是看着范思辙的神情;他的情绪忽然间生出了些许触动……像思辙和老三这种家伙;其实如果要以善恶来论;只怕都是要被剐千刀的角色;而自己却一直坚定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自嘲笑着心想;自己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厢房里没有别的人;只有桑文与石清儿亲自服侍着;略饮了一杯热茶后;范闲对桑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走到了后方隐着的密室里。
范思辙也不奇怪;看都没有看二人一眼;只是继续与石清儿讲着闲话;话里行间;对于自己离开庆国后;抱月楼的经营状况十分关心;等到他听着石清儿转述了范闲对抱月楼的些微革新;以及楼中姑娘们的契约情况后;他才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密室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范思辙对兄长真是打心眼里的佩服;这么一改;看似楼子吃了些亏;实则却是收拢了人心;而且减少了太多不必要的黑暗支出。
他摇着胖脸暗中赞叹道:“我只会赚银子;哥哥却会赚人心。”
……;
……
范闲要的就是自己属下的忠心;这抱月楼在吸取权贵银子之外的重要用途便是情报收集;而这种工作;就只能由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桑文姑娘负责。
“最近你有没有去陈圆?”范闲望着温婉的女子;似乎无意问道。
桑文摇了摇头:“没有。”
范闲点点头;桑文是自己的直接下属;只要陈老跛子不说话;院里的规章与相应工作流程便不可能干扰到她的行动。
“我要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桑文取出一个密封着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说道:“关于绣局的情报很好到手;只是……您要查的那件事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