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帝王,不论他身体内那颗心是什么颜色,他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皇位与天下,如果范闲与他的关系能够一直保持着和平与利益互补,北齐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范闲的要求,比如海棠,比如范若若地拜师。
可将来如果范闲威胁到了北齐,北齐皇帝一定会异常冷漠无情地动用手头的全部力量,将范闲消除掉。
和情感无关,和国属无关,和男女无关。
这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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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下涧中的流水往山下流啊流,流到最下一层宫殿群侧,在山脚下汇成一潭清水,清水的靠西方有一道白石砌成的小缺口,汩汩清水由此缺口而出,却未曾惹得潭水有丝毫动静。
此时在这一潭清水之后的树林里,有一大群太监宫女低头敛声地等候着,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在山腰间的凉亭里发呆,他们只知道,整个北齐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最贵气的两个人,此时正在潭水之旁发呆。
一位身穿麻衣,头戴笠帽,赤裸双足,看上去像个苦修士的国师苦荷,此时正端坐清潭一侧石上,手中握着一枝钓竿。
而北齐皇太后,这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稳坐帝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神,忍受了多少擅权乱政之名的妇人,微笑着坐在苦荷大师的身旁,眉眼间尽是安乐恬静。
当年战家从天下乱局中起,强行以军力继承了大魏天宝,然而连年战乱不断,皇室中不知多少军中猛将,都在南庆皇帝戾狠凶猛的攻势中纷纷陨命,待那位战姓皇帝一病归天后,整座宫内最后只剩下她与北齐小皇帝这对孤儿寡母。
其时南庆陈萍萍用间,北朝政局动荡,王公贵族们纷纷叫嚣,宫内情势朝不保夕。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妇人依然让自己的儿子稳稳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她此时身旁这位大国师地强硬表态。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位皇太后。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庸。
苦荷地双眼恬静望着波纹不兴地水面。
太后微微一笑。心里却想起了这一年多里上京城地变化。当年宫廷有变。她让长宁侯冒死出宫,求得沈重带人来援。沈重和锦衣卫是立了大功地。但是皇帝一朝长大。却是容不得沈重再继续嚣张下去。于是动了念头。
太后心中是对沈重有愧疚地,可是儿子地心意已定,她知道无法劝说。便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战家地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执着。不可能被别地人影响改变。比如她地儿子。比如她身边地这位。
可是她依然想继续一下努力,因为昨天夜里北齐皇帝与她长谈了一夜。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想像中那般美好。请她来劝说苦荷国师——所以才有了今日地潭边问候。
“我没有见过李云睿。只是和她通过不少的密信。”北齐太后和缓说道。在苦荷地面前。她自然不会自称哀家。面容虽然依然端庄,但说话地口气,却像她只是个不怎么懂事地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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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荷笑了笑。说道:“三国之间相隔遥远。庄墨韩当初应邀南下之时,也未曾见过那位南朝长公主地面。”
太后叹息说道:“所以庄大家留下了终生之憾。”
苦荷摇摇头:“但我是见过那位长公主地。所以我清楚,这个女子不简单,此次南朝京都之变,发生的如此之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实在是很出乎我地意料。”
“豆豆地意思是……”太后沉忖片刻后说道:“两国交锋。终究还是国力之拼,还是莫要行险地好。”
“他为什么不来亲自和我这个师祖说?”苦荷微笑道:“孩子毕竟还年轻,大概不明白这些年庆国皇帝表现地一塌糊涂。为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如此警惕。”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清楚,你也清楚,庆国那个皇帝实在是不是普通人物。在第二代之中。没有出现一位大宗师,却出现了一位用兵如神地帝王……”他地眉头皱了起来,“他隐忍的越久,我越觉得不安。”
北齐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老人笑了笑,取了下了笠帽,露出那颗大光头。开怀说道:“狠得叶流云也喜欢戴着帽子满天下跑……连这样一个人都能为李云睿所用,我相信,这位长公主会想到法子地。”
话题至此,太后清楚再也无法劝说国师回转心意,恭敬说道:“叔爷,再多看看吧,南朝地事情,任他们自己闹去,对我们总有好处。”
“时间不多了。”苦荷手中的钓竿没有一丝颤抖。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世地时候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将来谁能解决?”
这话与那位草庐里的大宗师说的何其一致。
太后地手微微一颤,笑着说道:“海棠这丫头呢?再说……南边还有个范闲。”
苦荷笑了起来,说道:“范闲,这个年轻人就要看他地造化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和强大,这次的事情,想必他会谋得最大地好处,也算是我朝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以这年轻人的心性,既然承了豆豆这么大地情,将来总会念我北齐一丝好。”
归根结底,这些北齐的当权者清楚,以国力而论,在短时间内,积弊已久的北齐依然无法赶上或者超越南庆,在大势之中,十余年内,依然是南庆主攻,北齐主守,所以才会有承情念好一说。
“我本以为是南朝地太子或者老二机会更大一些。”太后皱眉说道。
苦荷摇了摇头:“范闲这样好杀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们上位的机会,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你以为他就真的舍不得下手杀人……这整个天下,能够在范闲地杀心下而能不死地人。统共也没有几个。”
太后微怔。没有想到国师对范闲的实力评估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不要忘了,他地身后还有个瞎子,叶流云却不可能给南朝那些皇子当保镖。”
苦荷笑了笑。提起了手中地钓竿。竿上细线系着鱼钩。并没有像有些人那般无聊地用绳子垂钓。以谋狗屎境界。
鱼钩出水。滴起几滴清珠。再次坠入水中。这潭皇宫之中地清水,却似乎被这几滴清珠扰地兴奋了起来。哗地一声水波大兴。荡地水底青青水草无助摇摆。
无数尾或金或青地鱼儿跃出水面。欢喜腾跃。拍打水面有声,似乎是在向手持钓竿地苦修士表示感激。
……
……
水声渐渐归静,从清潭的缺口处向外流去。淌成一道白玉。再润半道山丘。沿石彻地御水道。流出宫墙之外。汇入玉泉河中。宫中涧水只是玉泉河地支流,然而事实上。玉泉河之所以得名。却是因为皇宫里那座青山上地涧水之名——玉泉者。玉泉也。
玉泉河水往上京城内流去。离宫墙并不遥远处。经过了一个圆子。
这正是海棠姑娘那座圆子。于上京繁华地中觅清静,实在是异常难得地好地方。所以以往范闲曾经讥讽过她徒好其名,却没想过这等田圆暗底里贵气十足。哪有半分乡野之意。
此时圆中行出两位姑娘。登了上圆外地马车,向着城内行进。
没有用多长时间。马车便来到了上京城最热闹的一带,车速自然也缓了下来,路过一间古董店时,车夫似乎听到了车厢内女子地召唤停了下来。
海棠放下扯起车帘地右手。转头对范若若说道:“是你弟弟,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范若若笑了笑。说道:“今天既然是他请客,我们就不要提前见了,先在上京城里逛逛吧。”
海棠点了点头。马车再次开动了起来,没有惊动古董店里地人。
古董店内,一位体形微胖地青年正在低头看着里面地商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范闲一脚踹到了上京城,在海棠的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终于熬将出来,接收了崔家行北路线地范家二少爷,范思辄。
不知道是易容了地缘故,还是离乡背井的生活让这少年有些早熟,此时他的眉眼间全是一片平静,全无当年地嚣张横戾之色,让人瞧着比他的真实年龄要成熟许多。
他今天晚上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大宴宾客,提前知道了姐姐和海棠这两个自己最怕的人要来,所以提前出来在古董店里采办礼物,务必要让这二位心情愉悦才是,只是看了许久,甚至让店老板将藏货都拿来看了,依然是没有找到满意地东西,让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些腰佩弯刀地北齐高手保镖,虽然范氏兄弟心知肚明,这肯定是北齐皇室地监视人群,但范思辙和范闲一样胆大,依旧这样随便用着,并没有换了人手。
店内还有别的人在看货,从那些人的服色上可以看出非富即贵,这家古董店极有名气,货物卖地也是极贵,所以敢进来挑东西的人,都是北齐地大人物,不是巨贾便是权贵。
这些人并不认识范思辙,但看他带了四名高手护卫,暗自猜想这个年轻人肯定哪家不爱出风头的公子。
此时店老板极其郑重地端了一个红布遮住的木盘走了进来,凑到范思辙身边说道:“公子,要成对的,也就这个了。”
范思辙挑起红布一角,看见盘上摆着的是一对儿玉狮子,雕工极好,狮子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不由笑了起来,心想送这对儿给姐姐还有海棠,确实应景,也有些给自己出气地意思。
“就这个了。”他挥挥手。
偏生不巧,旁边那些看货地权贵也瞧上了这对玉狮子,便央求范思辙能不能抬手让让,一位富家公子哥儿甚至愿意给个红包表示诚意。在上京或者京都东夷城这种大地方,一般没有太多仗势夺货的桥段发生,毕竟场间诸人都是非富即贵,谁也不知道会得罪谁。
在上京城内,范思辙一向低调,南庆地海捕文书上还有他的名字,所以除了锦衣卫与庆国皇室及相关官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换成往日,像这位富家公子哥这般温柔请求,范思辙说不定就会允了,只是今日他确实有些喜爱这对玉狮儿,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
这一犹豫,那些权贵们地心情就变得相当不愉快,心想自己这些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是侯爷受邀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将采办礼物的事情交给小公子,自己这些人确实需要这对名贵的玉狮子做礼物,何至于要和这个陌生人说道。
便在此时,那些人分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权贵子弟走了出来,指着范思辙的工子骂道:“在上京城,还没有谁敢和我争东西!”
范思辙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换作以前,只怕他早就一拳头呼了过去,只是年岁渐长,心性要稳定许多,问道:“阁下是?”
有一人好心提醒道:“这是长安侯家的小公子。”
长安侯、长宁侯,乃是北齐太后的亲兄弟,这身份确实足够尊贵,但范思辙微微一怔后,却是可恶地笑了起来。
“你爹今儿晚上要送礼是吧?”范思辙再如何进步,但当年毕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咬着牙,狠狠地盯着那个小孩儿的眼睛,说道:“小屁东西!”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都围了上来,群情汹汹,似乎是准备动手。
范思辙冷笑了一声,领着四名弯刀护卫走出了古董店。
店外马车上,一名弯刀护卫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问范思辙:“老板,您认识那位公子?”
范思辙啐了一口,骂道:“个小兔崽子,当年大哥把他的手给扳断了,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再敢来惹老子,当年老子把他另一只手给扳了!”
古董店内,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家伙胆子真大,居然敢当面骂长安侯家公子为小屁东西!
闲话少叙,那位小公子采得礼物,强忍怒气,兴高采烈地回了府,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上京城新开不到四月的抱月楼分号,准备参加这一次极为重要的聚会。
然而当他进了楼子,坐到了父亲的身旁,看着首位上正在和堂哥谈笑风生的胖子时,他顿时傻了眼。
他的表哥叫卫华,乃是整个卫氏家族里最出色的年轻人,如今深受陛下赏识,担任着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的重要职司,在整个北齐,都拥有着极为可怕的权柄。
然而这样一位厉害人物,此时却和那个少年胖子谈笑无忌,就像是多年友朋一样,眉眼间似乎还有隐隐的警惕。
长安侯家的小公子痴痴看着这一幕,心想先前骂自己小屁东西的胖子兄……到底是什么人?
……
……
范思辙和卫华说话的空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席下,发现长安侯居然带着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了,心想老东西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生出这么小个儿子,别不是戴了帽子吧……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朝着长安侯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今天这次宴会是他发起的,没有请外人,全部是北齐皇室国戚的成员,目的也很简单。南朝那边消息清楚,李云睿已经垮台了,庆国内部似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兄长的人,那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整个生意的盘面再扩大一些。
而和北齐做生意,其实就是和北齐皇帝家的人做生意。所以请来了卫家的所有人,同时又请海棠和姐姐来帮自己压一下台面。
范思辙怕什么?所有南边的低价货都在他的手上,内库的出品源源不断地由夏明记交到他的手中,卫家的人想发财,就得依赖他。
他笑眯眯地望着面色有些变化的长安候家小公子,眨了眨眼,意思很清楚,老子那对玉狮儿呢?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章 … 愈沉默愈快乐
宴会进行的相当顺利,至少从表面上讲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当范思辙皮笑肉不笑地从长安侯上接过那对玉狮儿后。
只是身为主人的范思辙总习惯性地把眼光往抱月楼大厅外瞄。今天抱月楼被他包了下来,没有其余的客人,坐在他身旁的卫华微微皱眉,心想还有谁要来呢?为什么事先自己都没有收到风声?
看范思辙的表情,可想而知马上要到来的宾客身份不低,不然他不会有压抑不住的期盼和紧张,可如果来客身份不低,为什么不等客到,便已开席了?
卫华下意识里摇摇头,唇角浮起一丝自嘲与苦涩的笑容,他心里明白,对于范家的这两兄弟,都不能以常理判断。他如今是北齐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接替的是当年沈重的职务,北齐大部分的特务机构都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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