肟
忽然间,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想到了先前四顾剑那句话里面提到了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苍白地脸颊上,多了一丝红晕。
……
……
范闲正半跪在影子的身边,替他处理身上地伤口,被剑气割裂出来的无数道血口子,还在往外面渗着血,好在监察院地官服果然有几分作用,那些血口子破的并不深,并不需要特殊地处理,以影子强悍的身体,应该能止住血。
最大地问题在影子地体内,范闲地手掌搭在他的后背处,缓缓度入了一络天一道地天然真气,小心翼翼地查探着内里地情形,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伤药,喂入了影子的双唇,然后双掌紧贴,开始替他疗伤。
前夜替十三郎疗伤,昨日与狼桃诸人一番绝命厮杀,昨夜与小皇帝一番床上交战,范闲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知道,如果此时自己不赶紧着手,只怕影子会因为内出血就此死去。
从悬空庙一事后,影子跟了范闲四年,寸步未曾离开,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和朋友这种名词也没有太多牵连,可是范闲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这是一种性命相托很久以后,会自然产生的亲切感觉。
范闲垂着眼帘,却也能听到云之澜那稳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他缓缓放下双手,站起身来,看着云之澜说道:“你还想杀我吗?”
云之澜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死活,由师尊定夺,但这个人,是一定要死的。”
范闲没有思考什么,缓缓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纯黑地劲装,然后弯腰,从靴间拔出了自己的黑色匕首。
他站在了影子的身前。
……
……
范闲站了出来,整个庭院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今日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真正出手,唯一有所损耗的只是精神,被四顾剑强大意志生生消磨掉的无数精神,然而此时站在了影子的身前,范闲的精神似乎在一瞬间内都回复到了体内,冷漠无语。异常强大。
就像是当年面对燕小乙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范闲的厉害,如今地南庆权臣,早已不是当年出使北齐时。初入九品的青涩人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九品上强者。他无声无息地杀了燕小乙。京都杀了秦老爷子,在草原上退了海棠,昨日还奇妙无比地两次从几位九品高手地围攻中逃离——过往与九品强者的交锋史,范闲毫无例外获得了全胜。
这不是人地姓名,树的阴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信心累积,就算此刻面对着剑庐首徒云之澜。范闲的心中依然没有一丝惧意。而只是冷漠地看着对方,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想杀了我地下属。你得先让我杀了。
范闲和云之澜面对面站立着,然而云之澜的身后。又站起了更多地人,剑庐一共十三名弟子。今日全部在场,站起来地不过六个人,然而就是这六个人,身上所透出的凌厉剑意。与剑锋所在地云之澜一融。突将出去,击地范闲面色微微一白。
还有几名剑庐弟子跪在四顾剑的身边。手忙脚忙,心惊胆颤地服侍着。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在梅圃别院伏击范闲地剑庐三徒与四徒,这两名剑庐高手没有站起的原因很复杂。因为他们知道范闲和那个黑衣人……都会四顾剑。
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告诉云之澜,因为干系太大。他们准备密报师尊大人,没料到这两天发生地事情太多
。
他们的心里很震惊,在不停猜测着那边石阶下的黑衣人。与师尊大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对方能够伤到师尊大人。
王十三郎也没有站起来,他没有去看范闲,他地心有些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猜到了一丝隐秘,却是无法开口。
……
……
云之澜不知道这一切,当年在江南与影子之间地冷血暗杀,往往只是瞬息之事,影子在那时还留了一手,并没有施展出自己压箱底的绝艺。
他只是看着范闲,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边大青树下,一直低着头地狼桃大人,忽然紧了紧自己地尾指,系挂在腕间地金属链忽然紧绷了起来。
便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狼桃地手腕上,阻止了他地出手。
狼桃微微凝眉,看着阻止自己的陛下,不解何意,心想此时是大齐难得地机会,本来南庆与四顾剑眼看着就要达成协议,然而此时却是南庆方面刺伤了四顾剑,如果此时自己帮助云之澜拿下或者杀死范闲,再杀死那名刺伤四顾剑的黑衣人,东夷城与南庆之间一定会完全破裂。
而且身为一名武者,狼桃确实很好奇,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难道真地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刺客,监察院的影子?难道这个刺客真的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能够伤了四顾剑?
小皇帝微微笑着,看着石阶旁剑拨弩张的一幕,轻声说道:“相信我,他们打不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做这个坏人?”
……
……
场间的气氛却让当事人们没有小皇帝的这种判断,对着七名九品高手的剑意迭加,便是范闲也开始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刚刚干涸不久的冷汗,又开始沿着他的后背淌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不禁有些凛然,剑庐这个地方,确实太怪异了,这么多九品高手,如果南庆不能与东夷城达成协议,真的发兵来攻,只怕那些领军的大帅们,要永远面临着黑夜里的袭击。
剑意弥漫片刻,范闲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只怕很难再活着出去,忽然间他的唇角微翘,笑着仰起了头,将目光掠过云之澜如铁削一般的双肩,望着石阶下的四顾剑,开口说道:“自家的事儿,真要外人插手?”
这句话落到不同人的耳朵中,有完全不同的含义。云之澜以为范闲说的是北齐人,冷漠开口说道:“剑庐弟子足矣,不需要北方的朋友帮忙。”
狼桃在大青树下微微一笑说道:“小范大人如果能活下来,我会亲自向您挑战。”
而范闲理都不理这两大高手的回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石阶下地四顾剑。因为只有四顾剑才明白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这是两兄弟之间的战争,难道真的需要外人插手?先前影子使出风雷一剑时,范闲就在轮椅之后,可是他只是带着小皇帝离开,而没有和影子合击。
范闲没有插手,难道你剑庐的弟子就可以插手到你兄弟二人的恩怨之中?范闲赌地是四顾剑的骄傲与野性。赌的是四顾剑先前留影子一条性命,一定有后续的文章可以做。
既然如此,四顾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地徒弟们,为了报仇。而误了他的大计。
……
……
四顾剑微微抬起眼帘,笑了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为范闲猜中自己的心思。所以无法看到范闲的真实水准而遗憾。
这位大宗师厌恶地看了跪在自己身旁地弟子们一眼。沙声骂道:“老子又没死,就急着嚎丧什么?”说来奇怪,他这样骂着,身旁地弟子倒高兴了起来。赶紧站起。
四顾剑紧接着把左手的手臂抬了起来。看了王十三郎一眼。这个动作王十三郎很熟悉,下大东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背的。回到东夷城后,他还是这样背地。所以他很自然地蹲下身来。
四顾剑往幼徒宽阔而坚实地后背上一靠。很舒服地扭了扭头,说道:“回庐。”
王十三郎闷声应下,然后背着瘦小的师傅站了起来。往剑庐外面走去。只是他的身体已经糟到了极点。旁边的几位师兄赶紧扶着他,一同离开。
四顾剑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一地惊愕与眼睛。范闲看着近在咫尺地云之澜,说道:“云大家。你已经违逆了剑圣大人几次,难道还想再多一次。”
云之澜沉默许久。看了石阶下地影子一眼,说道:“其实我也很想背师傅,只是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些。”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你背的。”范闲毫不动容,微笑说道:“因为你背不动,压垮了你不说,还把你想背地东西摔个粉碎,岂不是皆大悲怮?”
云之澜沉思许久,复又认真地看了一眼城主府内地血水还有那些尸体,尤其是石阶侧方城主大人地尸体,半晌后脸色平静了下来,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是全数落到了空处,不知道这位南庆地小范大人究竟是使了什么样地魔法,不仅让师尊大人出手,杀了城主府满门,甚至还在受伤之后,对这些南庆人没有丝毫杀戮之心。
其实终究还是这位剑庐首徒不理解四顾剑,这世上没有人能劝说或是诱使四顾剑做什么,这位大宗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想法罢了。
……
……
剑庐一门撤出了城主府,场间只剩下北齐人与范闲还有影子。狼桃将双手负在身后,从青树下
来,看着范闲微笑说道:“小范大人果然好手段,只竟然就能逼得剑庐不能出手,不过我可不是东夷人,今日机会难得,要不要切磋一二?”
“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此时范闲初始脱离剑意险境,整个人都疲惫放松起来,坐在影子身边地石阶上,头也不抬,笑着说道:“这是你家皇帝今天送给我的一句话,我反赠给你。”
“小范大人,我不知道世上谁才是更无耻的。”狼桃身后地弯刀金链在风中微微作响,配着他稳定地声音,更显美妙,“令妹乃是我天一道弟子,更是受了先师遗命,执掌青山事宜,如今范师妹虽归南庆,但毕竟师门道统仍在,君便是不念旧情,也要念一念师门之义,去年深秋时节,我青山弟子在西凉路死伤惨重,难道你以为我会这样便罢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死在西凉路。”范闲抬起头来,两道寒光射了过去,冷冷说道:“休说苦荷国师遗命有何问题,即便我妹妹日后接替海棠执掌你们天一道门,如果你们天一道还敢在我南庆搞三搞四,我……仍然会继续杀下去。”
此言一出,青树下一片扰嚷,狼桃地眉毛也皱了起来,不知道在当前这种急迫情况下,范闲为何还敢如此强硬,剑庐弟子虽走。可是北齐高手犹在,四顾剑即便碍于某事,不想杀了范闲或是那位黑衣高手,可是北齐人动起手来。却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位天一道首徒哪里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哪里能够想到,今日的范闲看着这些北齐地高手。就像看着自己地下属一般。你们地皇帝陛下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距离成为我地人……还远吗?
青树下的小皇帝笑了笑,开口说道:“我北齐诗书传国。当然不会以众凌寡。狼桃大人。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反而是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小皇帝。忽然开口说道:“能不能过来一下?”
对一位皇帝陛下用如此语气说话。着实无礼到了极点。然而令北齐诸人目瞪口呆地是,陛下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道:“范卿家有何事?待你休息好后再聊吧。”
范闲看清楚了小皇帝眉宇间地冷漠和那些微怒。知道对方毕竟是位皇帝陛下。在臣子们地面前。生怕有何处行差踏错。自己先前那句话,着实也是有些过分。不由自嘲笑了笑,说道:“陛下。外臣有要事禀报。”
小皇帝沉默许久。不知心里在做着怎样地挣扎。今天一天她看到了太多与权力无关地玄妙事情。心神受了极大地震荡。而此时看着范闲地神情,却是想到了昨夜里心神所受地更大震荡。
许久之后,小皇帝冷漠开口:“你们都出去,朕有些话要与范卿家说。”
此言一出。满场又是大哗。尤其是狼桃愕然回首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不知道现如今究竟是怎样地状况。前些日子,陛下才下定决心与剑庐云之澜一派联手。要将范闲杀死在东夷城。昨天所有人都看见了。范闲将陛下掳进了剑庐,双方之间地仇恨应该是不共戴天。可是此时看这二人说话神情。完全不像众人想像地那么回事。
一直站在小皇帝身边的何道人也大感震惊。狐疑地看了狼桃一眼,等等着他地发话。
狼桃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将手一挥。领着众人退出了城主府。不管他担不担心范闲会对陛下不利。可是既然陛下金口下旨。自己这些做臣子地。也只能依旨而行。
城主府再次回复平静。范闲站起身来,走到小皇帝地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今天你最后听见地那些东西,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也会把我所知道地事情说出去。”
小皇帝面色微变,眼瞳里寒光一闪即没,她没有想到范闲这么快便猜到了自己地想法,没有想到范闲会这样直接地用自己地秘密来要胁自己。
监察院六处主办是四顾剑的幼弟,这个事情可以用来发挥地余地太大,甚至可以动摇庆国朝廷的根基,让庆国皇帝与监察院之间产生不可调和地矛盾——北齐地锦衣卫不是吃干饭地,在很久以前,小皇帝就从卫华的嘴里知道,当年悬空庙地刺杀,庆帝一直认定是四顾剑那个不闻于世的幼弟所为。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秘密对于北齐来说太过重要了,能够让庆国内乱,毫无疑问可以让北齐就此翻身,只是……范闲地手里却掌握着一个足以令整个北齐颠覆的秘密。
她的脸色变幻了许久,最后才轻声说道:“朕知道了。”
……
……
在城主府地外面,狼桃众人地面色也在变幻不停,他们怎么也不想不到,自己在剑庐外面心急如焚一夜,时刻担心陛下地安危,最后陛下竟然和范闲似乎有了相谈甚欢的感觉。
狼桃忽然眼瞳微缩,说道:“传令回南庆,让木蓬赶回来。”
何道人在一旁面色微变,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怀疑范闲给陛下种了毒?”
“范闲乃是当世用毒大家,如果不是种了毒,他怎么可能轻易放陛下离开,陛下为什么刚才又肯答应留下与他密谈。”狼桃地眼瞳里满是愤怒之色,一字一句冷冷说道:“范闲此人,毒如蛇蝎,不可轻视。”
狼桃地智谋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他却根本不知道木蓬早已经让范闲关进了监察院地七处,他更不知道,范闲确实给小皇帝种了毒,却不是那种会死人的毒,而是心上的毒,一尝无解。
第七卷 天子
第五十章 我们都是颜色不一样的海
顾剑没有下令,让剑庐的弟子杀死范闲,甚至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