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不得!”
堂上同时有两个人说出这三个字来、其中一位是大理寺少卿,他苦笑劝着刑部尚书,眼前这后生仔可不是一般权贵子弟,打,那是万万打不得的,自己身后的贵人也只求能够教训对方一把,治对方那椿罪名,哪里敢打?
尚书韩大人稍一冷静之后,才想起来范闲不止是宰相的女婿,尚书的儿子,更是陛下极欣赏的一代文臣,而且韩志维身处六部地域,哪有不知道林婉儿身份的道理。被两位同仁提醒之后,韩志维不免皱起了眉头,若真的把范闲打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还真不好向宫里其他的贵人交待。
接着三位大人却有些好奇,另一个说打不得三字的……又是谁?三人往堂下望去,才发现范闲正满脸无辜地看着己等。
大理寺少卿有些好笑,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打不得?”
范闲诚恳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依庆律不用下跪,问话时不得随意刑讯,故而言道打不得,不然若明日御史大人来兴趣,参韩尚书一个不遵庆律,那岂不成了晚生的不是?”
审案三人中的都察院御史大夫郭铮其实是郭攸之的远亲,上参奏范闲的,他就是领头之人,此时听着对方言语中带刺,不由寒寒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范大人不止才学了得,连庆律也熟得很,但你可知道,庆律首疏中,有十五大罪,是可以不用理会你先有讲的规矩的。”
这位御史大夫自然也不会真的敢对范闲用刑,但是用言语恐吓一下,出出这些天里京官们的郁闷气,倒是很愿意做。
范闲摇摇头,仍是满脸无辜道:“依然打不得。”
大理寺少卿是三司中与科场弊案牵连最少之人,不免好奇道:“事涉大罪,小范大人又不肯开口自辩,这堂上为何还是打不得?”
范闲却依然玩了招千言万语,不如抬出监察院的把戏,诚恳应道:“事涉院务机密,下官未得监察院相关职可允许,实在是不敢详谈。”
这案子审的,实在是一个憋屈,三位大人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忌惮与恼怒,这打又打不得,如何才能让范闲开口认帐?他们身后积压自的主子立意要让范闲吃些苦头,断没有就此将他放回府中的道理。
正此时,忽然一位师爷满脸紧张地从侧帘处跑了进来,附到刑部尚书韩志维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韩志维的脸色马上变了,双眼里寒光一射,却又有些隐约可见的畏恨。
范闲微眯着眼看着上面,体内的霸道真气早已运转了起来,却只听见韩志维回话里断开的几个词儿而已,隐隐有东宫二字,狠手之说——不知道是谁递了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这位刑部尚书如此惊悸难安。
同一时间内,又有两张纸条传到了御史大夫郭铮与大理寺少卿的手里,郭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纸条,大理寺少卿却是面露震惊之色,想了一想之后,竟是起身对身旁两位大人拱手一礼道:“人有三急,两位大人先审着,我去去就来。”
范闲心头一震,是什么样的纸条,竟然会让这位大理寺少卿玩起了尿遁?来刑部之有,范闲早就查清楚了,那位刑部尚书看似公正廉明,实际上却是东宫的人,大理寺少卿与枢密院秦家的关系极好,而那位御史大夫郭诤,却是年青时与长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不是范闲手中有监察院这种恐怖的力量,一定不知道隐藏了许多年的这层关系。
正思忖间,忽听着堂上一阵厉喝:“来人啊!太学奉正范闲咆哮公堂,事涉弊案,身犯十五大罪,给我打!”韩志维尚书脸部肌肉一阵扭曲,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此时大理寺少卿早就溜走了,看来他知道接下来刑部的大堂上一定会出现很凶险的局面,而他的主子,根本不想太过得罪范家与宰相。范闲双目一寒,盯着韩志维的双眼冷冷道:“难道尚书大人想屈打成招?”
御史大夫郭诤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噬厉之色,喝道:“给我打!”
两根烧火根朝着范闲最脆弱的胚骨处狠狠敲了过来,刑部的十三衙门做惯了这等事情,棍下无风,依然凌厉。
范闲脸色带霜,不动不避,只听得喀喇两声,腿上裤子不禁力,颓然碎成数片——不是他的胚骨断了,而是两根棍子齐齐从中折断,露出森森然的木茬子来!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二十章 … 大闹刑部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让体内霸道的真气缓缓流转起来,身上的衣裳缓缓飘动,腰间系着的那块皇后赐的如意配件一晃一晃的。他冷冷看了一眼四周逼上来的十三衙门差役,知道今天的事情与自己的计划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对方既然敢不给宰相和父亲留面子,真的动棍打人,那一定不止用刑这般简单!
他轻轻向前走了两步,将脚下断作两截的烧火棍踢开,冷冷看着堂上强作镇定的两位大人,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忘记了那个远在信阳封地的疯女人。只是不知道韩志维牵涉其中,究竟是太子恼怒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皇后知道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牛拦街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了许久,在京都人的印象中,范闲只是一个诗才惊人的文官,而似乎忘记了他本身也是位武道高手。
众人大惊,只闻一阵腰刀出鞘之声,声声寒心,无数把利刀对住了傲立堂中的范闲。
刑部十三衙门用的刑棍是特制的,一般的七品高手在这棍下也只有哎哟惨嚎的份儿。但谁知道范闲体内的霸道真气竟是如此狂烈,居然不躲不避硬挨两棍,反而将棍子从中震断!
这一幕吓坏了所有的刑部官差,此时才记起来,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漂亮文官,当年是曾经将北齐八品程巨树开膛剖肚的强者。
十几把腰刀已然出鞘,在森寒的刑部大堂之上,散着森寒的光,将范闲围在正中。范闲往前踏了两步,这十几把腰刀也畏惧地退了两步。
范闲皱眉看着堂上的韩志维与郭诤,轻声道:“你们这般胡来。考虑过后果吗?”
韩志维与郭诤心头一寒。觉得堂下这个漂亮后生的话语虽然淡然,但实则无比阴寒。宰相林若甫虽然因为吴伯安之事,在朝中声势大减、但依然是庆国百官之首。加上那位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户部尚书,韩志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按照那位贵人吩咐办事。
郭诤因为恼怒郭攸之的垮台,加上仗着身后有长公主撑腰。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开始,自然不可能和平结束,咬牙喝道:“本官奉旨问案,能有什么后果?”
韩志维心想事己至此,也再无反悔的余地,将心一横,寒寒说道:“不错,小范大人,若你肯承认涉及春闱弊案。自然不需用刑,若你不肯认帐,依庆律,本部自然可以用刑。”
范闲抿了抿有些薄的嘴唇。似笑非笑望着他:“十五大罪,十五大罪……”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将来有机会得把庆律改改才是。”
谁能改律法?当然只有皇帝,幸亏他这话语极轻。不然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就凭这句话,也能将他范家满门抄斩。
韩志维皱眉道:“将这犯官拿下!”话音一落,十三衙门官差己是手持腰刀围了上来,刀风乱起,有两柄刀便已经要搁到范闲的脖颈上,逼其就范。
范闲冷哼一声,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像弹出去一般,轻柔却又无比快速地伸开,化作两道轻烟,打在这两个近身官差的手腕上,紧接着无比快速地收拳而回,轻轻在他们的胸腹上一推。
这一系列的动作太快,快到根本没有人看清楚。片刻之后,才听着咔擦两声响,噗的两声响,呼痛的两声闷哼!
咔咋嚼是那两个官差的手腕断了,噗的声音是那两把腰刀被真气震飞,斜斜向上,深深地插入刑部正大光明匾额的两角,这两把刀插在红日上方,就像是太阳生出恶魔的两个角来!
而那两个官差胸腹间被范闲轻轻一推,整个人便惨惨向后飞了出去,摔在两把椅子上,将椅子砸得粉碎,发出了两声闷哼。
众人惧惊,想不到范闲的实力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
……
郭诤倒是不急不燥,微笑望着堂下的范闲,轻声说道:“当堂殴打官差,罪加一等。”
韩志维明白他的意思,能不能用刑是小事,只要能将罪名加诸到范闲身上就好——范闲越不肯束手就缚,反抗得越激烈,那就越好。
郭诤望着范闲微笑说道:“小范大人还是老实一些的好,知道阁下文武双全,要从这刑部大堂逃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难道您想落个造反,无君无父的罪名?”他的手指轻轻叩响案板,十分满意目前的局面,轻声说道:“小范大人此时若反抗,便是心存不轨,若不反抗,就乖乖受刑吧。”
他最后又加了一句:“若小范大人想杀出刑部,请自便,只是有些可惜……可惜啊,堂堂一代诗仙,士子心中的偶像,竟然要因为此等大罪名,惹得阖府不安,声名涂地。”
范闲宁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小爷,其实是被吓大的。”
这说的是小时候天天赏尸的经历,他想到刚才郭御史那几番话,倒真有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里的几分风采,双目中寒光一绽即敛,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出刑部,却也不肯受刑,于是只有拖着,拖到自己身后那些人反应过来,冷冷说道:“杀出刑部自然是大罪,也罢,我就在这儿陪二位大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说完这话,他自去旁边坐到椅子上,眼帘微垂,轻声说道:“你们若要用刑,我自然会反抗。如果不用刑,我也不介意在这儿多坐一坐,二位大人,什么时候审完了,麻烦通知下官一声,我好回家喝粥。”
“好大胆的妄人!”韩志维喝道:“给本官拿下!”
这已经是今日审案他喝的第三次了。范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轻一拍身旁茶几,掌上霸道真气如云般轻释,顿时将木质茶几拍成无数碎片!
然后他抬眼看了四周的差役一道,被这温柔目光一扫,想到这位小范大人所表现出来的恐怖实力,十三衙门平素里鬼神不忌的官差们,竟是没有一个敢上上前一步!
自开国以来,刑部大堂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今日这般荒诞的一幕,不像是现实里面可能发生的事情,倒像是范闲前世时偶尔瞄过的看不懂的话剧——被审的犯人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四周的官差不敢上前,偏生这犯人还不肯杀出刑部,别人却拿他没有办法。
在范闲这一世的人生中,臀下所坐椅凳,总是会在某些很妙的时刻,表示他的态度——或者愤怒,或者准备反击。在澹州的时候,十二岁的他,曾经踩在小板凳上,将二管家打得满脸桃花开。初入京都的那天,他曾在偏门之下,坐在太师椅上,强压着心头的恼怒,准备迎接二姨娘的温柔言语剑。
今日在刑部大堂之上,他依然安坐太师椅,满脸平静看着这两位想用棍捧教育自己的高官,心中推算着,幕后除了长公主以外究竟还有谁。
刑部之中再一次陷入僵持与对峙,看着被十三衙门持刀围在中间的范闲,郭御史并不着急,他知道今日户部尚书范建和宰相林若甫都被另外的事情拖住了,有的是时间等杨万里那干人证入堂,他微笑说道:
“明日我便将今日之事上奏陛下,看看你还能不能仗着父辈权势如此嚣张,不要以为我就不能入你的罪,一会儿等杨万里一干人证到来,韩尚书依然要拿你,若你到时候还敢反抗,休怪三司请旨,治你个谋逆之罪。”
范闲轻声说道:“郭大人,今日既然双方脸皮已然撕破,那我也明言了,如果杨万里等人有什么问题,你就准备后事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庆国开国以来,敢在刑部大堂之上,凭倚五品官身,威胁当朝尚书与都察院御史大夫的,范闲当是第一人!
感受到范闲清淡话语里的杀机,韩志维无来由心中一寒,眼角有些不吉利地跳了两下,寒声道:“范闲,要知道你是朝中官员,不是以剑立威的强者,今日你大闹刑部,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范闲轻声说道:“刑部妄想屈打成招,堂堂御史不忿郭尚书因弊案去职,妄图报复,我不知道你们又有什么官样。明日本官便将今日之事洋洋做一大赋,四海传去,也好教万民知晓今日之庆国,官员竟是怎般嘴脸,也好教圣上洞察,今日之朝廷,这些臣子到底是在听谁的。”
“随你如何说。”郭诤知道以范闲如今的名声,要做成些事倒不是不可能之事,幽幽说道:“小范大人知道弊案详略,为何不早报上司,经朝廷查处,却通过监察院行事?总之藐视朝廷这椿罪,你是坐实了,我倒要看范尚书明日如何向朝廷交待此事!”
此话咄咄逼人,范闲清秀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一丝杀意,站起身来,冷冷盯着台上那两位高官。四周的官差紧张起来,将手中利刃对住了范闲的要害。
便在危机一触即发之时,刑部之外却传来言若海冷酷的声音:“监察院领旨办事,何时需要向御史台交待首尾了?”
范闲微笑叹息摇头,有些可惜院里的人来得早了些。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二十一章 … 提司!提司!
一阵急而不乱的脚步声后,监察院四处头目言若海已经从刑部外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大群监察院的密探,声势煞是吓人。
见到监察院摆出这种阵势,郭铮却无多话,只是皱眉道:“想不到言大人也来听案。”言若海却是理都不理这位都察院的御史大夫,看着椅子上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本官言若海,见过范公子。”
范闲也站了起来,微笑道:“言大人再不来,我今日只好拆了这刑部,然后逃亡天下。”这自然只是句玩笑话。
韩志维看了言若海一眼,皱起了眉头,心想监察院怎么也来搅局,说道:“小范大人咆哮公堂,殴打官差,其罪难赦,不论谁来,只怕今日也是出不了刑部的。何况本部早已发纸前去索拿杨万里等一干人犯,待人证一至,此案自然大白。”
“不用了。”言若海说道:“十三衙门的官差前去同福客栈拿人,已经被我院一处沐铁大人亲自拿下,现正在监察院里喝茶,尚书大人呆会儿若是有空,不妨去将你的下属领回来。”
拿人的反被人拿,刑部的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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