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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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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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嘉辉温和地看着她。

求真语气中的困惑是真实的,“列先生,你到底贵庚多少?”

列嘉辉竟要想一想才能回答:“我今年三十八岁。”

求真咳嗽一声,“如果你只有三十八岁,五十年前,你怎么能与许红梅结婚?”

“呵,我与红梅结婚那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站起来,“请解释,列先生。”

列嘉辉语气平和,淡淡答:“卜小姐,我一生,共活了两次。”

求真吞下一口涎沫。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了,这样的事,也难以接受。

求真的思想领域十分开放,也富有想象力,她摆一摆手,好奇地猜测:“你在八十岁那年逝世,你的灵魂转世,说重新再活了一次。”

列嘉辉欠欠身,“不对。”

“你的躯壳被另一个年轻的灵魂占据。”

“也不对。”

求真凝视说“我明白了,你在八十岁那年返老还童。”

列嘉辉苦笑,“卜小姐是聪明人。”

“返老还童,回复青春!”求真兴奋他说,“这是全人类的梦想,只有你能够彻底地达成愿望。”

她说罢,忽而发觉列嘉辉脸上一点儿欢容都没有,蓦然想起,他那返老还童做得太彻底了,他竟实实在在,变回一个幼儿,在许红梅的怀抱中长大。

列嘉辉抬起头:“卜小姐,你明白了。”

求真跌坐在椅子上。

列嘉辉看看腕表,这次访问时间,恐怕不止三十分钟。

求真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你慢慢讲。”

他开始叙述:“我与红梅结婚那一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打断他的话柄,“正当盛年。”

“那真是好听的说法。”列嘉辉苦笑。

“列先生,我真心认为这是人类的流金岁月,责任已尽,辛劳日子己在背后,又赚得若干智慧,自由自在,不知多开心。”

“卜小姐,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二十一岁的伴侣的缘故。”

呀,世事古难全。

求真莞尔。

“达成与红梅共同生活的愿望后,才发觉困难刚刚开始。”

所以不刻意追求什么也许是大智慧做法。

“互相刻意迁就了多年,苦乐各半,真难为了红梅,也只有她才做得到,我渐渐衰老。”

求真自然知道衰老是怎么一回事。

她长叹一声。

头发渐渐稀薄,皮肤慢慢松弛,许多事,力不从心,视觉听觉,都大大退步……但是心灵却不愿意,在躯体内挣扎图强,徒劳无功。

求真脸色苍白起来,有点气馁。

于是,人类妄想长生不老。

列嘉辉说:“我愚昧地到处寻访医生,使我恢复青春。”

求真“唉”的一声。

“我找到名医,达成愿望,可是,他的手术犯了一点点错误。”

列嘉辉站起来,斟出一杯酒,喝一大口。

“我要求他使我回复到壮年,他的手术却未到那么精密的地步,内分泌不受控制,我变成了一个幼儿。”

求真还是“呀”一声叫了出来。

列嘉辉说“卜小姐,我愿意借卷二给你看,你当可知道详情。”

求真恻然之情毕露。

“我此刻要到医院去接红梅了。”

求真看看时间,恰恰三十分钟。

一个把时间看得那么重的人,时间却偏偏同他开玩笑,真是悲剧。

求真把卷一归还。

列嘉辉忽然笑,“卜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严格地说,我已是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人了,你竟与我谈笑自如。”

求真不语。

任记者多年,她见多识广,深知不知多少人爱在年龄上做文章,名同利,夸大十倍来讲,寿命,则越活越缩越好。

“你不觉可怕?”列嘉辉轻轻问。

求直若无其事,“人生各有奇逢。”

这种回答,已臻外交水准。

可是列嘉辉听了,却如遇知己一般颔首。

“卜小姐,我送你出门。”

求真把卷二磁碟小心翼翼收进手袋中。

真相渐渐披露,真正奇突。

求真回到家中,立刻把卷二放进电脑中。

她的心情好比初中生看一部引人入胜的长篇小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挑灯夜战,荒废功课也要把它读完,又好比少女谈恋爱,不能离对方半步,至好形影不离,直至地老天荒。

她情绪亢奋,脸颊发烫,紧张莫名,也不去通知小郭与琦琦,就按钮把许红梅的记忆片断播放出来。

求真喝一口冰水。

许红梅在荧幕上出现了。

她已作少妇打扮。

背景是布置别致的起座间,她握着列嘉辉的手。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列氏坐在轮椅上,双足用一方呢毡遮住,他精神甚差,双手不住有节奏地抖动。

求真轻轻道,“柏坚逊症!”

只听得他说:“红梅……”声音模糊。

求真没听清楚,重播一次。

原来他说的是,“红梅,我原以为我们会快乐。”

许红梅双目濡湿,“嘉辉,我的确快乐。”

“啊,”老人慨叹,“你瞒谁呢,我最好的日子,在认识你之前已经过去,近十年来,你陪伴着一个残废老者,照顾他起居饮食,寸步不离,好比笼中之鸟,红梅,我想还你自由。”

“我不要那样的自由。”

场面应该是动人的,但求真只觉稀嘘。

“嘉辉,我去见过容医生。”

列嘉辉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

“嘉辉,去见一见他。”

“凡事不可强求。”

“其他的事都可以随他去,可是容医生说他有把握使你恢复青春。”

“你真相信有这样的事?”

列嘉辉好似笑了,在一张密布皱纹、受疾病折磨的脸上,哭与笑,是很难分得清楚的。

“嘉辉,有什么损失呢?”

“有,我想保留一些尊严。”

求真在这个当儿鼓起掌来。

可是许红梅伏在他膝上恳求,“为了我,嘉辉,为了我。”

列嘉辉笑,“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了。”

“再来一次。”

“红梅,我能够做到的,莫不应允,可是我已疲倦,我不想重头再来。”

许红梅哭了。

“你让我安息吧。”

“不!”

“红梅,我同你,缘分已尽,请顺其自然。”

许红梅倔强地抬起头来,“不,人力胜天。”

“红梅,别使我累。”

他闭上双目。

求真吓一跳,列嘉辉的脸容枯槁,皮肤下似已没有脂肪肌肉骨骼,整张脸塌了下去。

许红梅抬起头来,少女时代那股倔强之意又爬上眉梢眼角。

这一幕结束了。

求真喘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面孔,老?还未算老,她忽然打算振作起来,写它几本长篇。好不好是另外一件事,喜欢做,做得到,已是妙事。

肚子咕噜咕噜响,求真做了一个三明治,匆匆咬一口,又回到荧光屏面前。

电话铃响了。

求真真不愿意去接听。

可是铃声一直坚持。

求真已知是谁,不得不按钮。

只听得一声冷笑,“你胆敢独吞资料?”

“我只不过想先睹为快。”

琦琦责怪她:“求真,这次我不能帮你。”

求真心虚,“我来接你们。”

“没有用,已经生气了。”

“小郭先生,你弄到机器没有?我把线搭过来,大家一起看。”

“卜求真,你根本不求真。”

“我以为两位还没起床。”

“废话,快把线路接到九七三五四一。”

“遵命。”

做过一番手脚,求真已可与小郭异地同时看一个节目。

呵,列嘉辉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他似在沉睡,更像昏迷。

病榻前是许红梅与一位医生。

只听得许红梅说“容医生,我已签名,请即进行手术。”

“病人没有异议吧?”

“谁不想恢复青春。”

“那么,自这一刻起,我宣布列正死亡,同时也宣布列嘉辉再生。”

护理人员在这个时候进来把列嘉辉推出去做手术。

许红梅静静坐在病房中。

隔许久许久,她才说“嘉辉,我违反了你的意愿。”

她长叹一声,“原来,我爱自己,远胜过爱你,我不甘心放你走,经过那么千辛万苦才能结合,我一定要争取时间,你自手术间出来,便会明白我的苦心。”

她把秀丽的面孔深深埋在掌心。

  第4章

时间慢慢过去,手术进行了颇长一段时间。

终于,那位容医生出现了。

他简单地说“手术成功了。”

许红梅欣喜。

容医生自负地说,“身为曼勒研究所门生,如此成绩,雕虫小技。”

求真“啊”一声!

曼勒研究所的人!

怪不得有此手段,只是,曼勒研究所的门徒怎么会流落在外?

只听得那深目鹰鼻的容医生道:“病人留院观察,你请回去休息。”

“我能看一看他吗?”“他此刻的表面情况同手术前无异。”

看护把病人轻轻推进来。

病人已经苏醒,轻轻呻吟,“冷,痛,怎么一回事,红梅、红梅在哪里?”

他仍然是一个老人,前脑部位明显经过切开缝合手术。

容医生对许红梅说:“我们已将脑下垂腺作出调校,自这一刻起,有关内分泌将大量产生青春激素,三十六小时之内,自动停止,恢复正常,恭喜你,列夫人,你的愿望已经达到了。”

许红梅喜极而泣。

求真冷眼旁观,十分感慨。

自古哪有天从人愿的事,统统都是人类一厢情愿,一天到晚,只盼花好月圆。

“我愿意看守在旁。”

“他还要接受一连串注射,你还是回去的好。”

“是。”许红梅转身走。

“列夫人。”

“啊,是!”许红梅想起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张银行本票递上去。

容医生满意地将本票放进口袋。

求真忽然在旁主观且偏见地斥责:“败类。”

一讲出口,求真自己却诧异了,医生也是人,收取费用治疗病人,有何不可,为何思想迂腐到以为他们应当免费救治世人?

况且,对于列氏一家来说,九位数字,十位数字,根本等闲。

是因为他来自曼勒研究所?

呵,是因为原医生从来不收取费用。

许红梅回到寓所去。

只见她自衣橱中取出最华丽的纱衣,配上闪烁的宝石首饰。

“啊,”她说,“嘉辉,你将永远摆脱轮椅,我们可以去跳舞了。”

她喜悦的神情,像一个少女,在卧室中旋转。

终于,她累了,拥着舞衣,倒在床上,甜睡着。

求真板着面孔看下去。

她自己本身也经过若干悲欢离合,生活经验告诉她,理想生活永远难以达到,无论当事人如何努力追求,人生不如意事一直超过八九。

许红梅这一觉睡醒之后,应当明白。

求真以为电话铃会响,小郭先生的意见随时会到,但是这次他难得地缄默。

求真把卷二反转来,继续看另外一面。

许红梅脸色苍白地在医务所中与容医生办交涉。

“我不明白你的手术错在什么地方?”

容医生面色更差,神情沮丧,如斗败的公鸡,同前一幕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姿势,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低着头,握着拳头,“列夫人,我承认错误。”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来讲,比死还痛苦,但是对许红梅来说,完全不足以交待。

“错在哪里?”

容医生喃喃道:“我以为我控制了内分泌。”

许红梅的声音尖起来,“你把他怎么了,他在什么地去让我见他!”

“他很好,身体健康,发育正常。”

许红梅仍不放心,“我必须立即见他。”

“我愿意退还诊金。”

许红梅一掌推开容医生,“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带我去见嘉辉,快!”

“列夫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对了是不是?你拿他来做实验白老鼠,你这个庸医,你胆敢夸下海口,骗取我的信任。”

“列夫人,世上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手术,他仍然生还!”

“他已变成植物。”许红梅面色灰白。

“不!他心身完全健全。”

这时,他们身后布幕“刷”一声拉开,一个戴着口罩的护理人员站在玻璃后一间隔离病房里抱着名幼儿。

幼儿见到人,手舞足蹈,非常活泼开心。

许红梅如逢雷殛,霍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容医生。

容医生沮丧到极点,“他的生长激素一直迅速往后退,我无法使之停止,原以为他的生命会还原,退回一组细胞去,可是三十六小时之后,它却自动停住,列夫人,这是列嘉辉,他今年两岁,智力正常。身体健康,活泼可爱。”

许红梅退后两步。

求真以为她会掩着脸尖叫起来,直至崩溃。

啊,可怕的错误。

时间太会同他俩开玩笑了。

不多不少他们两人的年纪,仍然相差四十载。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四十年算得什么,亿万年说过去也已经过去,至少,现在她仍然看得见他,他也看得到她。

幼儿把胖胖双臂伸出来,似认得许红梅,似叫她抱。

许红梅凄凉地笑,“这是上帝对我贪婪的惩罚。”

她的脸色转为祥和。

容医生意外了。

啊,她深爱他。

许红梅接着说:“让我带他回家。”

“列夫人—”

许红梅摆摆手,“命该如此。”

“列夫人,请听我说,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许红梅凝视容医生。

“在曼勒研究所中,有一个人可以达到你的愿望。”

“谁?”

“他姓原。”

“比你如何?”

容医生抬起头,想一想,叹口气,“我之比他,好比萤火比月亮。”

求真听到这里,嗯地一声。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庸医,也自有其可取之处。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萤火,一上来,就先派别人为萤火。

“啊!”

“你可去求他。”

“我如何接触他?”

“我离开曼勒已有一段日子,曼勒研究所可能根本不承认我这个人存在,列夫人,我怕你要自己划功夫。”

“我明白,”许红梅居然微笑,“岁月悠悠,我也无事可做,大可花十年八年来寻访这位原医生。”

“列夫人—”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错误。”

容医生却不能释然,额角仍然冒出亮晶晶冷汗来,“我将从此退出江湖。”

许红梅不置可否,那诚是庸医自己的事了。

她套上白袍口罩,走进隔离病房,轻轻自看护手上接过小小列嘉辉,拥在怀中,如获至宝。

“嘉辉嘉辉,我愿意一生服侍你。”

两岁的列嘉辉依偎在许红梅怀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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