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指使?清明苦笑,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滴泪从她眸中滑落:“你真想知道?”
“说!”
“那我告诉你,我和杨怜儿一样,只是一颗蓄意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
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像剑一般刺进杨恪的心:“是谁?是谁把你安排到朕身边。”
“我不能说。”
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杨恪最恨的就是欺骗,如今,连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人,也只是阴谋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撕碎了。
“贱人!”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一个踉跄。
清明伏在地上,一丝腥甜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她的十指都仿佛扣进了青石铺就的地板里。她不能抬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悲伤与脆弱。
“你究竟说不说?”杨恪厉喝。
清明摇头,她不能说,不仅因为答应了师父,还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她,那个可悲可怜的女人。
“好,好得很!”杨恪怒极反笑,“来人!”
几个太监小跑进来,他咆哮着道:“贬瑶光妃为庶民,带回凝华宫去,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庶民,庶民!
清明忽然站起身子,哈哈大笑,笑声凄凉,她原本就是庶民,一个被家人抛弃,三岁时就应该死在荒村里的丑丫头!就算他要杀她,她也不该怨恨,这十六年,是她从死神手中偷来的。
她的笑声令杨恪没来由地心痛,但这一丝怜悯立刻就被愤怒淹没,不带半分情感地道:“将凝华宫的所有下人关押,什么时候你想说了,朕再决定要不要治罪!”
曾经热闹的凝华宫,如今变成了冷宫。清明伏在只剩下绿叶的牡丹园里,偶尔有一两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的眼帘,轻轻地疼。
她觉得好累好累,什么都不想做,只愿意就这般躺着,永远地躺下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她颤抖了一下:“是……立夏?”
“师父和钟品清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她耳边回响,“你不可以爱上他。”
“晚了啊。”清明轻声道,“她们说这句话时,就已经晚了。立夏,我是不是很愚蠢?像我这样的人,竟然妄图得到帝王的爱,我明明是这个世上最卑微最不配得到爱情的人啊。”
立夏沉默了很久,终于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能离开,杨恪还没有一统天下。况且我若走了,云儿她们怎么办?”
“那你就该杀了静贵嫔,乘她还在冷宫的时候,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
清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你是希望他知道的罢?希望他知道你在七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绿叶掩映之中,少女轻轻地抽泣,她的人生都是虚假的,只有七岁那年的那场邂逅,是唯一的真实。
不过,杨恪恐怕早就忘了吧,那只是他童年时代最微不足道的一天,却是她的一生。
立夏叹息,荡气回肠。衣袂翻飞之声渐渐远去,今夜没有月光,似乎连上天也在怜悯这个可怜的女人。
杨恪坐在武英殿内,手拿着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烦难耐,将奏折一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陛下。”林华小心地问,“天色不早了,您要不要歇着了?”
杨恪没有说话,林华察言观色,迟疑了一下:“陛下,三日前您曾说过今晚要临幸刚进宫的江才人……”
“住口!”杨恪怒喝,“我不需要其他女人!”
林华心头一酸:“奴婢多嘴。”
“滚出去!统统给朕滚出去!”
殿内的宫人们连忙退出去,一时间殿内静如止水,只有宫灯里轻轻爆了个火花。
清明,清明,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肯告诉朕?朕爱你如斯,为何还要欺骗朕?
蓦然,他神色一变:“谁?”
一声啸响,冷风朝面前刺来,他抬手,牢牢接住,一年多的武艺,并没有白练,何况他天资过人,别人需要四五年才能练成的,他短短几月就能应用自如。
那是一枚飞镖,镖上刺着一张纸条。他并没有叫侍卫,只是疑惑地将纸条撕下,白纸黑字,却触目惊心。
“琉璃宫,寝殿神主,左转九次、右转六次。”
看起来像是在说某间密室的机关,琉璃宫是母后的寝宫,自从母后为父皇殉葬之后就封闭起来,不再赐给任何人居住,难道内有玄机?
掷飞镖的人是谁?他为何会知道母后寝宫里的秘密?
是陷阱么?
思酌片刻,他大声道:“来人!摆驾琉璃宫!”
琉璃宫在皇宫的最深处,杨恪一直不明白为何父皇会将它当作母后的居所。记忆中的父皇很爱母后,而母后……
母后似乎一直冷冷的,对父皇、对自己,甚至对任何人,她似乎从来都不快乐。
杨恪命人打开琉璃宫宫门,以前他派了太监日日打扫,而这离开皇宫的一年多,似乎荒废了,园子里有一股破败的味道,杂草高及脚踝。
林华指挥着太监们清扫出一条路,杨恪走进寝殿,吩咐谁也不许跟进去。
在母后寝殿的一角,有一处神龛,龛内供奉着一块牌位,牌上什么也没写。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小时候曾问过母后,母后没有回答,只是发火,他也就不敢再问。
拂开佛龛里的蜘蛛丝,他握住那块神主,按照纸条上所写,转动了数次,忽然间,龛后响起机关转动的咔咔声,神龛移到一旁,露出一间密室来。
果然有密室!
他握紧了剑,走进门去。密室并不大,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一面小巧的琵琶和一只书柜,他将烛台高高举起,看见书柜里都是机关术数之书。
心中似有所动,一排排看下来,发现书架的某一层夹着折叠的宣纸,抽出来吹去上面的灰,在桌上展开,纸上只有一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如遭雷击,这些字虽然歪歪扭扭,出自小儿之手,笔法却与清明的字迹极为相似!
恍惚间,他似乎记起,在很小的时候曾看到过这张纸,那年他只有八岁,庶出的哥哥被立为太子,宫中设宴,大宴群臣。他觉得心里不舒坦,喝了几杯酒就溜出来,回到母后的宫殿。殿内人烟稀少,大多都喝喜酒去了,只剩下一个老太监坐在门口打盹。
他坐在母后的寝殿内,就着月光看书,却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诧异地回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纱帐的后面。
“谁?”
那身影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转身就跑。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
月光下,他看到一个约莫六七岁、长得很丑的女孩。
宫里的女人,无论妃子还是宫人,都貌如天仙,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你是谁?”他好奇地问。
女孩不敢看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给我看看。”他饶有兴致地抢那张纸,女孩一边摇头一边躲,他有些不耐烦,踢了女孩一脚,将她踢翻在地,终于将纸抢了过来。
纸上只有一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哈哈大笑:“这是你写的?”
女孩满脸通红,蜷缩成一团。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的话里充满了嘲笑与讥讽,“怪不得你不敢跟他说呢,你长得这么丑,他见了你一定转身就跑。”
女孩剧烈地颤抖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喂,告诉我,那个可怜的人是谁?如果我高兴,可以下令让他娶了你。”杨恪逗她,她跳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是丑丫头!我不是!”
“谁说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丑的女孩呢。”杨恪拿出镜子,凑到她的面前,“你看你看,多丑啊,怎么丑你怎么长。”
“走开!”女孩一挥手,镜子跌落在地,裂成了两半。
“你竟然敢摔坏母后的镜子!”杨恪怒道,死死抓住她的裙子,大喊,“来人!快来人!”
女孩捂住他的嘴,恳求道:“不要叫人,让娘娘知道,会打死我的!”
杨恪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叫人也行,你得赔我镜子。”
“我……我没有什么可以赔你……”
“我正无聊呢。”杨恪往地上一坐,“唱支曲子给我听吧。”
“我不会唱曲。”
“那跳舞吧。”杨恪笑道,“平时看惯了美女跳的舞,偶尔看看丑女跳的也不错。”
女孩咬着下唇,眼圈泛红,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会跳舞。”
“那你会什么?”
“我……会弹琵琶。”
“你也会弹琵琶?”杨恪来了兴趣,“来,来,弹一支曲子给我听。”
“我没有琵琶……”
杨恪起身去拿自己平时用的那把,怕她跑了,用绳子将她绑在柱子上,回来时解开绳子,将琵琶递过去:“小心点,要是敢弄坏了我的宝贝,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女孩抱着那把西域进贡的曲项琵琶,细细地抚摸,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杨恪不耐烦地喝道:“你到底弹不弹!”
手握拨子,她弹出一串颤音,是古曲《恨水》。这是一首哀伤凄凉的曲子,传说为一位得不到恋人所爱的女子所作,在恋人成婚的那晚,她弹奏起这首曲子,表达她的恋慕和悲伤,然后自尽而亡。
曲子不难,难在心境,他还从没听到过有人弹得如此丝丝入扣,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在深夜流水边,可怜的少女对月弹琴,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但曲子再美,也换不来他的爱。
忽然间,弹错了一个音,他从沉醉中醒来,正要纠正,眼前却空空如也,没有丑女孩、也没有琵琶。
之后他问过很多人,没人知道那女孩是谁,难道……那首《恨水》,只是他微醉之后的一场梦吗?
但他没有告诉母后,这是他与那女孩的约定。
少年帝王从石墙上取下琵琶,反复看过,正是自己那把。他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脸上一热,伸手拂去,竟然是泪。
清明!当年那个丑女孩,是清明!
清明永远记得那一天,她躲回密室之中,抱着琵琶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深夜,师父回来,冷冷地看着她:“你哭什么?”
她不回答。
师父看到她怀里的琵琶,目光一沉:“你见到恪儿了?”
她还是不说话。
这次师父没有打她,坐在床边,淡淡地说:“皇上已经为他定下亲事了,御史钟大人的女儿,长得非常美。”说罢,将一幅画轴扔到她面前,她迟疑地展开,画中的女孩只有七八岁,却美得令人心惊,蛾眉曼睩、皓齿青蛾、柳腰莲脸、雾鬓风鬟。
真美!她在心中惊叹,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杨恪那样的皇子罢。
如果……如果我也能有这么美就好了。
“怎么?”师父笑道,“想要变美?”
清明将唇咬出了血,重重地点头。
“变美,并不难。”师父托起她的脸,朱唇轻勾,“清明,等你十岁了,我就让你变得和她一样美。”
不知从何处飘来琵琶声,琴音泠泠,其中仿佛有万千爱意,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清明从花丛中站起,诧异地回头,看到梦中那个少年坐在宫阶上,抱着那把小巧的琵琶,正弹奏一曲哀伤凄婉的曲子。
《恨水》。
“恪……”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忽然间,弹错了一个音,正是十三年前她所弹错的那一节。眼泪自她眸中涌出:“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恪抬起头,“你的师父,是不是我母后?”
她的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原本我答应过她,绝不告诉你一个字,但既然你已知道,我就没有什么好隐瞒。跟我来吧。”
再次来到琉璃宫,清明立在空旷的寝殿,仿佛又看到当年的小女孩。那个丑陋的孩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习机关术数。她只能乘师父离开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看看园子里白牡丹。
那片耀眼的白色,是她童年唯一的色彩。
“林公公,劳烦你去尚宫局的仓库中找一件东西。”她对侍立在一旁的林华道。
“娘娘请吩咐。”
“天竺进贡的曼荼罗粉,在乙柜的第三格。”
“是。”林华退了出去,杨恪皱了皱眉:“曼荼罗粉?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清明靠着雕花木门坐下,晨曦在她身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剪影,长发如瀑,美得如梦似幻。杨恪难以想象,她就是当年的那个丑女孩。
“你的母后,并没有殉葬。”这天赐朝的一大秘密,在她的口中,就像日常琐事,“你的父皇在墓中给她留了一条出路。”
杨恪不解:“既然父皇并不希望母后死,为什么还要命她殉葬?若有母后教导,朕当年也不至于……”
“这是他和你母亲的约定。”清明静静地说,“你的母亲,其实是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那年你父皇要征南疆,命江南富户捐资,地方官乘机勒索压榨,她的父亲变卖家产也不够交税。县令将他收押,命她的母亲筹钱赎人,她母亲无路可走,吊死在房梁上,父亲听说噩耗,也呕血而亡。原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你的母亲卖掉了祖屋,安葬了父母,带着剑进京,要杀了你父皇,报仇雪恨。”
杨恪眉间燃烧着愤怒:“那个县令是谁?”
“早就死了,被你父皇下令,凌迟处死。”
杨恪怒火稍平,在她身旁坐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像受了炮烙之刑般避开,将头埋得更低。杨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现在的清明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倔强、强悍的女人,而是一个受了莫大伤害的可怜少女。
伤她最深的,恰恰正是他。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后来你母亲来到京城,想尽方法欲混入宫中,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那年春天,她听说天赐皇帝要去城南的佛寺进香,便先一步潜入了寺中,剃光青丝,化妆成比丘,想要借机行刺。就是在那座寺庙里,她遇到了一位剑客。”
“剑客?”
“是的,一个落魄的剑客,抱着一把生锈的破剑,在佛堂中打坐。他一眼就看出你母亲是女儿身,用剑指着你母亲,问你母亲究竟是谁。你母亲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他义愤填膺,要助你母亲刺杀天赐帝。”
杨恪大怒:“此人可恶!”
清明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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