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随侍的几个丫头婆子见状,都垂下眼不语不看,面上的神情却古怪得紧。这无理取闹的神经病。这时候倒是做得这样小心眼,许樱哥根本懒得理睬张仪正,含笑望着张仪端温和地道:“四叔有话但请直言。”
张仪正脸都气歪了,张仪端唯恐天下不乱,得意地朝张仪正飞了个眼风,满脸为难地看了看周围的丫头婆子,低声道:“嫂子是否可以行个方便。往这边走走?”
这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许樱哥站着不动,含笑道:“你三哥不是外人。”
张仪端害羞地摸了摸头,压低声音道:“我是为昨晚之事来向你赔礼的。你别在意,我娘就是那个性子。她闲得发慌了。被人一撺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对母子真有意思,一个来传播病毒,一个来打补丁。要玩大家一起玩,许樱哥满脸迷惑之色:“什么啊?”
张仪端有些发愣,不确定地试探道:“昨晚宣侧妃她领了三妹妹过来说要借画……”
许樱哥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我还当怎么了呢,四叔多想了。我和侧妃娘娘相处得极为愉快。”不等张仪端再说话,便看了看天色,笑道:“时辰不早,你三哥急着要去探望母妃。四叔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张仪端打蛇随杆上:“我也正要过去探望母妃的,正好同路。”假意担忧地看向张仪正:“三哥,可以不?”
张仪正翻了个白眼:“狗皮膏药。”
张仪端恍若未闻,欢欢喜喜地同许樱哥搭话:“听说三嫂为皇后娘娘画的花冠十分美丽……”
张仪正道:“我脚冷,樱哥你看看是不是怎么回事。”
张仪端又道:“许三先生真是了不起,我才看了他新勘印的那本诗集……”
某人暴喝:“我伤口疼。好像裂开了!”
“侯爷真是国之栋梁……”
“你有完没完!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吵死了!”张仪正终于忍不住爆发翻脸。张仪端哀怨地看了看许樱哥,大度地朝他夫妻二人拱了拱手,转身落寞而去。
“何凡至于?做哥哥的对弟弟多少也友爱些。”许樱哥别有意味地看了张仪正一眼,张仪正恼羞成怒,怒道:“母妃还等着,你们倒有心思互相捧臭脚!”
“总算是来了!”还未到宣乐堂,曲嬷嬷便抹着眼泪迎了上来,全不理一旁的许樱哥,只顾着上前拉起张仪正的手左看右看:“三爷呀,今日瞧着您可好多了。等会子您真能自己走到王妃面前?撑不住就别撑。”
“嬷嬷放心,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母妃今日如何?”曲嬷嬷不待见许樱哥,张仪正当然能察觉到,当下觑着许樱哥,表示你也有不能诸事通顺,也有被人不待见的时候。许樱哥见他看来,温和地朝他一笑,一脸的懵懂。
张仪正抛给她一个“你就装吧”的表情,拉着曲嬷嬷说个不休。须臾到了宣乐堂,王氏等人忙围上来嘘寒问暖,低声提醒道:“老早便醒了,虽不说,却一直往外看,早饭也没吃多少。三弟可别再气她了,不管怎么说,都顺着。”
张仪正点了点头,对着许樱哥伸出两只爪子,许樱哥上前俯身将他扶下春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往里走,张仪正疼得满头大汗,强忍住了,站在门前喊了声:“母妃!”
许樱哥赶紧将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慢悠悠走到康王妃病榻前,含笑道:“母妃,我们给您请安来了。”
却见康王妃面里躺着,并不回头,也不答话。世子妃在一旁悄悄比了个手势,一脸的不忍和赞叹。许樱哥略一思忖,心下恍然,最是慈悲慈母心,康王妃又想亲眼看看张仪正是否安好,却又不忍目睹他的惨状,当下捏捏张仪正的手,扶他往榻前的软椅上坐了,低声道:“你好好陪母妃说说话。”
张仪正坐下来蔫头巴脑地看着康王妃的背影低低喊了声:“母妃,我错了。您好歹回头看儿子一眼。”
康王妃许久才哽咽着低声道:“孽畜,你便是死了我也不耐烦哭。”
张仪正垂着头不说话。满脸的羞愧之色。世子妃同许樱哥对视一眼,示意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同她二人一起悄悄退了出去。走到门前,许樱哥回头,只见张仪正张着两只手。满脸犹豫地似是想去触康王妃,便放心地大步出了门。
有丫头送上茶水来,妯娌三人团团而坐。王氏与世子妃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世子妃笑道:“听说昨夜宣侧妃过去探病了?”
大家族没有秘密,何况自己一个新来的人,想要短时间内就把自己那个小窝打理得密不透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们既然坦坦荡荡地问,许樱哥也就含着笑,明明白白地把昨夜宣侧妃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一说给她二人听。
待听到八十七神仙卷,王氏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鬓发,世子妃平静地道:“东西在我那里。”
许樱哥挑了挑眉,很感兴趣地含笑看着世子妃。并没有假意说什么场面话的打算。
世子妃却又不说,转头对王氏道:“四弟的定礼需要打理,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们。”
王氏便笑着告辞而去,世子妃这才道:“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同你讲,前两日赵家有人上门来找你。来的是赵家窈娘,带来的礼就是这幅八十七神仙卷。我想着。现下家里太乱,你又要给母妃做饭,又要照顾三弟,有点空闲只怕也想躺躺歇一歇,便没有使人同你讲,自作主张打发走了她。扣了东西。不成想这事儿竟给人做了挑拨的由头。”
这是爱护的意思了。在所有人眼里,许樱哥此刻都不宜与赵家人打交道,何况她才因崔、赵两家之事触怒了康王。世子妃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不然许樱哥知道了这事儿,是去见赵窈娘好呢,还是不见赵窈娘好呢?赵窈娘只要见着了她,自也不会轻易撒手,扯着哭闹起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曲嬷嬷走进来,赞叹道:“世子妃真是用心良苦。”
许樱哥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对着世子妃端正一礼,道:“嫂嫂的爱护之情,樱哥都记在心里了。我不过刚进门的新妇,能得到家中公婆兄嫂这般爱惜照料,实在是我的福气。”
世子妃点点头:“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们本是一家人,就当共同进退。我们都盼着小三儿早些长大懂事,你们把小日子过好,那才是真正的好。”话未说完,世子妃的眉毛便轻轻皱了起来,因为她看到许樱哥脸上并不只是单纯感激和喜悦,还有一种她很不喜欢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同张仪正脸上经常露出来的一样,也是她第一次跟随康王妃去许府赔礼求亲时从许樱哥脸上看到的一样——骨子里的不驯服,骨子里的强硬。
许樱哥微垂着眼,声音照旧的温柔好听:“嫂嫂待我诚恳,我也要对嫂嫂诚恳。我自小便不太听话,凡事总想要自己做主,被父母训斥了很多次,这臭脾气总是改不掉。你说我们是一家人,应当共同进退,我记在心里,也会认真去做,因此,我觉着日后不该再给人挑唆的机会。”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安静,世子妃抬起眼来认真仔细地将许樱哥打量了一遍,许樱哥还是半垂着眼,身子却站得溜直。
这人怎么能这样不服尊敬呢?见世子妃神色尴尬,曲嬷嬷不忿地道:“老奴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三奶奶您要知道这可都是为了您好……”
第146章 改变
蹬鼻子上脸,倚老卖老的老奴十分可恶,却不值得与她一般见地。许樱哥并不搭理曲嬷嬷,只看着世子妃镇定地道:“我尊敬嫂嫂,也领嫂嫂的情,所以乐意和嫂嫂说我心里的真实想法,若是有什么得罪不当之处,还请嫂嫂见谅。”青玉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只是恍若未闻。
半晌,世子妃方淡淡地道:“行,稍后我便使人把那八十七神仙卷还你。”
许樱哥明知其心里不舒服,却也顾不得,盈盈一礼:“多谢嫂嫂不同我计较。”
曲嬷嬷见她轻视忽略自己,心中越发忿恨,又道:“老奴斗胆再说一事,雪耳等丫头便是犯了错,也不该被活活饿死,当下之时,行善积德……”
世子妃严厉地看了曲嬷嬷一眼,曲嬷嬷立时噤声。世子妃也不多言,神色淡淡地起身自往外头去了,曲嬷嬷厌恶地看了许樱哥一眼,也跟着转身出去,其余人等见状,便都悄悄退出。顷刻间,偏厅里只剩下许樱哥同青玉、绿翡主仆三人,绿翡焦急道:“奶奶,世子妃本是好心,您何苦来?”便是真要对上,也等站稳了脚跟又再说,当此时,何苦一个个地挨着得罪遍了?
青玉知晓许樱哥的性情,不做就不做,做了便做了,说什么都是白说,便朝绿翡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
许樱哥坐下来,沉着地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口一口啜着。隔壁依稀传来抽泣声,院子里有鸟儿在婉转低唱,有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屋中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尘在光柱里飞舞,宣乐堂的早晨热闹得很,她的心情却无比沉着冷静。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不认同世子妃收了赵家的重礼,给了赵家希望,却又直接将消息隔断。把赵窈娘晾在门口的做法,更不认同这种所谓的爱护体贴。这只是开始,若是日后再有人上门寻她,是不是也要经过世子妃等人的筛选她才能知道呢?她一直都想尽力为自己做主,却不得不一直退了又退,如今她已经无路可退,不能再退。她看得到世子妃的好意。也看得到世子妃等人的强势,所以这些话不能不说,态度不能不表——作为新家庭的一员,即便是她没有参与大事的权利,但她目前最少应当拥有决定见或是不见谁。做或是不做某事的权利。
铜漏里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主仆三人都似是被人忘在了一旁,便是连添水的人也不见了,正当青玉同绿翡都有些不安的时候,隔壁终于传来一阵响动,大丫头秋璇在偏厅外探了探头,低声道:“三奶奶,三爷要回去了。”
许樱哥站起身来走入康王妃房中。但见张仪正趴在榻上,双手握着康王妃的手,眼睛还有些红肿,见她进去便微微垂了眼睛。康王妃的精神却是比之前好太多,微笑着道:“媳妇,这些天辛苦你了。”
许樱哥笑而不语。心想道,那是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做的那几件事,等您老人家病好了,立刻就会有人向您告我状的,一条又一条,都是招人恨的,只怕那时候您就看我不顺眼了。
康王妃见她面上微有倦色,张仪正也是早就脸色苍白,心中不忍,体贴地道:“我倦了,你们先回去罢。”
“是,母妃安心养病。想吃什么只管让人来说。”许樱哥上前用力扶起张仪正,扶起来才发现张仪正腋下的衣衫早就湿透了,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晓得他痛极,便小心翼翼地注意不碰着他的伤处。先时张仪正还能强颜欢笑,撑着自己走,才一转出屏风便软软地靠在许樱哥身上,压得许樱哥一个踉跄,幸亏青玉等人早有准备,立时将白藤春凳抬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轻轻将他扶了上去。
白藤春凳安静地行走在宣乐堂的廊上,张仪正闭着眼,一动不动,许樱哥跟在一旁,掏出丝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冷眼看到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曲嬷嬷神色激动地同世子妃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往她这边瞟过一眼,满满都是不喜。世子妃立在花架下,手把着一簇花朵,面上无悲无喜,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看来今日除了康王妃母子之外,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许樱哥回过头,接了青玉撑开的伞遮住了张仪正的头脸,安静地领着众人走出了宣乐堂。
大抵是见着了最无能,却最宝贝的儿子虽然吃了些苦头,终究却是安然无恙,还似乎更懂了些事的缘故,康王妃的病好了许多,中午时分便传来她食欲大增,可以下床略走几步的好消息。于是阖府欢喜,就连许樱哥同张仪正的小院子里也平添了几分安宁喜悦之意。
春日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纱,晒得人又暖又软,许樱哥仰面躺在张仪正的身边,将素纨扇盖住了脸,从眼角偷看张仪正。张仪正刚睡醒,正趴在榻上半侧着脸发呆,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脸上满是黯然和茫然。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就觉得他很可怜,许樱哥心思一动,试探着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低声道:“都过去了。”
张仪正不防她会用这样温柔的姿态触摸自己,仿佛被烫了似的猛缩了一下,睁大眼睛警觉地看着她,许樱哥笑着收回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张仪正不语,只顾沉默地看着她,许樱哥也不说话,认真地和他对视着。外面传来婢女们低低的说话声,许樱哥翻了个身坐起去,叹道:“有客人来了。”言罢下榻懒散地趿拉着绣鞋走了出去。
张仪正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只觉得那身胭脂红衫子火一样的灼人眼睛。他痛苦地闭上眼,努力想让自己再次陷入到混沌中去。他是张仪正,他是崔成,崔成已经死了,张仪正却还活着。张仪正可以替崔成做很多事情。但前提是张仪正必须作为张仪正好好活着,不然张仪正也可能随时悄无声息地死去,烟消云散。什么都剩不下。
外间,许樱哥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八十七神仙卷收好放入红木匣子里,满脸都是赞叹:“果然好东西。”
世子妃身旁的大丫头玉瓶见状恭恭敬敬地道:“若是三奶奶看过了,婢子便回去同世子妃交差了。”
许樱哥道:“去吧,请替我和世子妃道谢。”
“是。”玉瓶默然一礼,规矩退下,绿翡忙替她打起帘子。亲自把人送将出去。
许樱哥叫过青玉,吩咐道:“你与双子立即将此物送回府去亲手交给夫人,告诉她这是赵窈娘送来的,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青玉接过匣子,低声道:“奶奶。是不是先把那两个放出来再说?”
许樱哥淡淡地道:“每日清水馒头一样不少,哪里就真的饿死了?我既把这事交给了袁嬷嬷,便由袁嬷嬷定夺。若是半途而废,不如当初便不做。”
虽是如此,但在别人眼里就是她看不惯并设法折腾这房中的老人,是为狠毒不贤良。青玉有心再劝两句,话已到喉边,知道无用,便又生生吞了下去。
许樱哥走回房中。只见张仪正张着两只手,笨拙地想要去挠背上的伤,忙将他的手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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