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走回房中。只见张仪正张着两只手,笨拙地想要去挠背上的伤,忙将他的手按住了,道:“伤口发痒那是快要好了,且忍一忍。”
张仪正痒得发慌:“那你隔着衣衫给我按一按。”
许樱哥依言用力按了按,张仪正缓过来便瞥着她道:“适才谁来了?你又派谁出门了?谁就要饿死了?”
许樱哥挨着他坐下来:“是大嫂使人把那副八十七神仙卷送过来。这东西是赵窈娘送来的,她们接了东西,却把消息锁了,我不知道有人寻我,赵窈娘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来寻我,听说是在外头晾了两日。八十七神仙卷,价值不菲,我便是帮不了赵家的忙,也不至于就要贪这东西,我让青玉送回去给我娘,由她交还给赵家。还有就是曲嬷嬷怪我把雪耳和清夏锁起来,让我放人。”
她没有多说,张仪正却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和已经做出的应对,当下道:“也就是说,你在昨晚和今天早上很嚣张地得罪了一大群人。”
许樱哥默认:“还是三爷最了解我。”
张仪正忍不住皱了皱眉,讽刺道:“你不是最会谄媚讨好人的?怎地就忍不住了呢?到底原形毕露了吧。”
许樱哥的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因为有些人永远也讨好不了呀,还有些人不是光靠讨好就能好的。既然讨好不了,弗如拉开车马,免得误伤。”
张仪正冷哼一声,道:“你别以为这还是你许家,大嫂嫁进来多年,虽然对外身份有些尴尬,实则深得父母亲信任倚重,便是宣侧妃也不敢轻易擢其锋芒,二嫂这些年更是把她高高供着。曲嬷嬷跟了母妃几十年,闯过血雨腥风,护过我们兄弟姊妹四人,拿命才换了今日的风光,不要说是府中一般人等,便是母妃也要给她留几分薄面,我等着看你哭。你就可劲儿地折腾吧,反正你阴险狠辣也不让于人。”
语气恶劣,却把这二人的相关之事点得再清楚不过,好似是幸灾乐祸,却又一直在警告提醒。许樱哥默了默,轻轻抱住张仪正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后低声道:“便是哭了,我也还要继续,反正不能当窝囊鬼。”
“我看你是想闹得被休了,好跑回去另外找小白脸才对。早说过你是痴心妄想。”张仪正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却没有把许樱哥的手掰开。风吹过午后的庭院,阳光依旧灿烂,有些事情似是一直都没变,有些事情却又似是微微有些改变。
第147章 扫盲
“奶奶,常福街的五奶奶有身孕了!”青玉眉间眼角都是喜色,“婢子回去,听到大奶奶正和夫人在说笑,道是昨日五爷过去讨要您当初留下的那个酸辣粉方子,又为着五奶奶想吃酸的,便买了一大包山楂,当场就被夫人给扣了散给了府中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吃着耍。”
山楂活血化瘀,孕妇当忌口才是,许扶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是第一次当爹,家中人口又简单,哪里会知道这些?许樱哥又是欢喜又是好笑,边琢磨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送点什么东西过去,边问青玉:“我让你办的正事儿呢?”
青玉左右看看,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五爷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画儿夫人当时便使大爷送回去,赵家日后再不会纠缠。夫人说,只要这边不穷追,不过时日问题便能解决,但这上京城赵家是再不能留了。”
许樱哥轻轻出了一口气,只怕不单不能再留上京,官职家产什么的都是全没了的,不过人能全须全尾就极好。待回了里屋,张仪正侧卧在榻上翻看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备一份厚礼,恭贺我那救命恩人。”
许樱哥一怔,随即笑着点了头。
张仪正又道:“既是当初就来往着的,又一直相处得很好,那便照常往来,不要让人说你嫁入王府便忘了亲戚。等我好了,你便设宴请他们上门做做客,认认亲戚。”
他对许扶倒真是另眼相看,但许扶却是恨他入骨,怎可能随便就携卢清娘上门与他心无芥蒂地交往?左右答应了也只是答应,许扶不来他又能如何?许樱哥照旧含笑应下。
张仪正自书上抬起眼来,谨慎而小心地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不学无术总被人看不起,便是小四那狗屎也敢嘲笑于我,你是最爱读书写字的。教一教我。”
他最近的变化挺大,许樱哥真来了几分兴趣,立即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那是荣幸。”
张仪正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讲解,心思渐渐飘到了窗外。其实张仪正也不一定非得一直不学无术,一惯只会争强斗狠。他还可以受出身学士府的新婚妻子影响,慢慢变得好学博学,偶尔作出一首酸诗,写两笔好字,也将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一半真实,一半虚掩。今后做另一个人想必会比从前轻松自如很多。
许樱哥说得口干舌燥,不见张仪正有任何互动反应,抬眸一瞧,某人正盯着窗外那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发呆。心中微怒,将手挡在张仪正眼前,似笑非笑地道:“说完了,还请三爷说说这篇文章。”
张仪正收回目光,见她面上微有讽刺之色。心下不服,不假思索地张口一一道来。许樱哥越听越沉默,谁说张氏子弟多数天生不善文字?明明心不在焉。却又没有半点错处,还能有不同于她的见解,从前的先生怎会给个孺子不可教的结论?还是他一直都如此,只是一直都在装?
张仪正说到高兴处,突然觉得不对,立即来了个急刹车,先故意说错了一处,再谨慎地道:“后面的没听,不知道了。”
许樱哥平静地道:“那我再讲一遍。”
张仪正开始烦躁:“今日就到这里吧,头晕了。我哪能一下子记得这么多?”
“贪多的确嚼不烂。明日又再说。”许樱哥微笑着收了书卷。真是有趣啊,她从前也是下过乡支过教,给成年文盲上过扫盲课的人,深深知道改造一个成年文盲究竟有多难,比教孩子还要难上加难。虽然这只是个“半文盲”,但也不该突然间便表现得如此抢眼。他若不是天才,中间便一定有鬼。既然他认为这个游戏很有趣,她便陪他玩,看看到最后能玩出个什么结局。
张仪正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情举止,见她似是毫无所觉,便试探着添了一句:“其实我小时候很聪明的,先生夸我过目不忘,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就荒废荒唐了。”
“现在重新捡起来尚为时不晚。”许樱哥给他理了理衣服,温柔一笑:“先换药吧。”
三月三,上巳节,传说中王母大宴宾客便在此日,大华伐晋首战告捷,今上大为欢喜,乃以朱后名义大宴百官群僚,开王母宴。且不论百官如何想方设法敬献礼品讨帝后欢心,更有无数官宦人家的女眷削尖了脑袋,千方百计就想能挤入含章殿,在皇后和诸贵人面前露露脸,谋一个机会。
康王府中,自康王妃病倒后便一直是世子妃在主事,这些日子也收到不少的请托,她嫁入王府十多年,儿女双全,长子懂事聪慧,女儿乖巧漂亮,深得公婆丈夫倚重信任,对各方面的关系自是把握得当。每日里只是不动声色地待客,把不符合要求的过滤,符合要求的记下留报康王妃做最后的定夺。
世子妃要忙大事,王氏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府中各种家务琐事,宣侧妃也有张仪端的亲事要忙,唯有许樱哥一人闲得狠,没人找她做任何事,帮任何忙,府内的琐碎消息传不到这里,唯有大事还可通过学士府以及高、袁两位嬷嬷的渠道知晓。她被孤立了,但凡是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世子妃待她照旧的温和,但从未单独与她相处说过话,更不要说是再往她房里送金鱼之类的小玩意;王氏对她还是热情灿烂的笑,该有的吃穿用度一样不少,但就是客气到生疏;宣侧妃偶尔遇到她也是不痛不痒地讥笑两句,张幼然从此不见影踪;曲嬷嬷每次看到她总是没有好脸色,宣乐堂的大丫头们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嫌狗嫌。
张平家的很忧郁,当初康王妃把她指到这边来,不说个个都羡慕,但也算是肥差一份,其间更多预示着王妃的信任与倚重,她也指望着许樱哥能把张仪正这颗歪瓜给拧正了。将来凭自身本事搏个功名,她也算是尽心尽力伺候一场小有功劳。谁会想还不到一个月,事情就成了这副尴尬模样。
再看许樱哥,每日就光顾着给康王妃做那几顿饭。要不就是陪着张仪正读读书,写写字,再不然就是寻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往身上脸上涂,睡大觉,喝茶,画画儿,过得悠哉乐哉。百无忧虑,半点不知危机。她想劝许樱哥,二人关系远没达到那个地步,轻易开不得口,不劝,那又不行,主子的事不止是主子的事,还关系到一院子的人。思来想去。便往高、袁两位嬷嬷那里走了一趟,又分别送了绿翡和青玉几个心腹丫头每人一包茶和桂花糖。
许樱哥得知,跑去高、袁二人那里喝了一壶茶。回来照旧的好吃好睡,偶尔调戏一下张仪正,和他斗智斗勇,夫妻俩高兴了便吃喝玩乐,不高兴了便瞪眼睛嚷嚷,虽不说什么蜜里调油,却是自得其乐,自有一种平衡。就连新放出来的雪耳也是黯然**,退居二线,秋蓉更是一直龟缩在房内。轻易不露面。张平家的见状,彻底死了这条心。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初三日,康王府中一片忙乱,人人都差不多在为入宫赴宴做准备。便是从前轻易不入宫的宣侧妃也因宫中给张仪端赐了婚,特为盛装打扮,准备跟着众人入宫亮亮相。
康王妃大病初愈。又见张仪正不但伤好得差不多,人也似乎真正沉稳了许多,不但不再闹得鸡飞狗跳,每日还能静下心跟着许樱哥读上大半个时辰的书,写上小半个时辰的字,其心甚慰。又因这些天一直食用许樱哥亲手下厨做的饭菜,见其顿顿不重样,样样精致美味,偶尔还能吃些从未见过的美味小吃糕点,显见是十分用心的,所以对这个儿媳妇也是比较满意的。唯一令她忧愁的是世子妃对许樱哥隐藏的冷淡,想到日后小儿子小儿媳多半还要依靠兄嫂拉拔,少不得寻了曲嬷嬷来问情况。
曲嬷嬷见她痊愈得差不多了,便十分委婉地将许樱哥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三奶奶其实也是好心,明知王爷定会愤怒,仍然敢为崔赵两家求情。甚至为此和世子妃心里添了不痛快。”一边说,沉痛地叹气:“只是老奴担心,三爷和三奶奶都是随性而为的,日后可怎么好?不管怎么说,三爷也是老奴带长大的,总是盼着他们好的。”
康王妃许久未语。嫁入婆家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心里惦着别人,甚至高过了夫家的利益,只此一条,便所有的好都被抹灭了。许樱哥所经历过的事情太过复杂了,人又聪明胆大狠辣,只怕张仪正不会是她的对手。
曲嬷嬷见她沉默不语,忙劝道:“看老奴真不会说话,三奶奶还年轻,偶尔犯了糊涂也是有的,她人聪明,又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虽然性子倔强,但只要王妃悉心教导些日子,还怕她学不会?”
康王妃沉吟许久,扶着秋实缓缓站起来:“先入宫,回来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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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石破
上巳本就是游山玩水踏青的节日,朱后要办的又是王母宴,自要选个风景秀丽,最好还有水的地方。于是这宴会便被设在了东苑,东苑有御池,池边遍植名花,当此时,正是花团锦簇的时节,正好当成瑶池以宴宾客。
因是宫宴,故而凡是有品级的命妇都是按品大妆,剩下的年轻姑娘们也是穿戴得花枝招展,名花美人美酒一样不缺,照得人眼花缭乱。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锦缎棚子有限,很多美人儿被曝晒在日光之下,气息奄奄,香汗淋漓,但此时,宴会不过进行到一半而已,朱后等人正是兴致最高之时,也无人敢诉苦告退。
许樱哥老老实实地坐在康王妃和王氏下首,趁人不注意便和斜下方的唐媛眉目传情,传递着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意思——这一场宴会下来,不知有多少娇养的女儿会被晒得脱了一层皮。二人许久不见,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怎奈不得私会相叙,便只能眉目传情了。
世子妃照旧是一惯的安静端庄,王氏却是看了又看,许久,忍不住轻声道:“三弟妹,那不是大理寺卿家的……”
许樱哥笑着接上去道:“是,阿媛她在家中行四。”
王氏欲言又止,片刻方低声道了句:“看着你们,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她其实还年轻,三十都不到,皮肤极白,五官妩媚,保养又好,身上自有一种成熟女子的美丽气质。但她眼里丝毫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活泼热情,只能看到满满的疲累和老气。
这个女人的心已经老了,想必这些年也过得非常艰难……许樱哥记得王氏的出身,在上京满目的勋贵大族中,她的家世渺小得不堪一提,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人,想要融入这个圈子,付出的努力和阻力只怕超乎想象。便是到了今日,王氏也不敢说自己就真的被接纳了。再说在王府内,王氏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傍身,而张仪先的另两个妾室已经分别有了儿子。
许樱哥抬起酒壶给世子妃、王氏、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笑道:“做女人的总都会有那么一日。”言罢举杯先敬,也不管世子妃和王氏是否乐意奉陪,自己先就干了。
王氏犹豫地看了世子妃一眼,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着,因见世子妃微笑着一饮而尽,方才放心地跟着饮了。饮完酒,便又将唐媛和唐夫人看了又看。默默地低下了头。
许樱哥并不在意王氏对世子妃的忌惮之意,只不动声色地将王氏的神情收入眼底,笑眯眯地换了个方向,同不远处的姚氏、许杏哥等人用目光接上了头,兀自欢喜。
上首,康王妃正与长乐公主低声说话,不经意间回眸,正好看到许樱哥在那里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就看到了姚氏同许杏哥等人,不由得跟着翘起了唇角。到底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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