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兔子有蘑菇
001 三生记忆
一双手,很温暖,很宽厚,轻轻覆着沈雪的前额。
一滴泪,很大,很烫,落在沈雪的脸颊上。
是谁?沈雪想看看是谁,只觉得雾濛濛的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意识飘飘忽忽,似乎听得有人在呼唤,别走,小雪,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一定等着我……
又做梦了。沈雪低低叹一声,同样的梦,做了有十年吧,习惯性地她想翻个身,酸软的身子使她动不得一根手指,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隐隐约约又听得有细碎的声音:
“这都一天一夜了,冬草你说小姐不会就这么昏着醒不过来了吧。”
“呸呸呸,乌鸦嘴,冬花,你吃亏就吃在这张嘴上了,咱们都是做丫环的,守好自个儿的本分,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从来是个好性子,菩萨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五小姐算什么吉人啊,可怜人吧,明明是五小姐舍了性命救下长房的六哥儿、二房的七哥儿,和咱们三房的八少爷,这都一整天了,也没见着长房来一个人瞧瞧五小姐,除了二夫人来过一次,便是咱们三房的老爷夫人也没露个面儿!三个哥儿的命啊,换不来看五小姐一眼,五小姐可怜哩,咱们这些做丫环的也就跟着可怜了!”
“说得也是,别人不来,老爷也……,那天多悬啊,好好的灵雀桥突然塌了,载着哥儿的马车翻进河里,眼瞅着没了顶,真不知五小姐哪儿来那么大胆子,不要命地跳下水,愣把三个哥儿都推上了岸,自个儿却是力竭沉了底,要不是信王府世子路过,五小姐可就溺死了。冬花,你还是拜拜菩萨去吧,求菩萨慈悲,保佑五小姐早点儿醒来,不然这一院子的人谁都保不住命。”
“冬草姐姐说得对哩,我这就拜拜菩萨去,下次过桥的时候千万别再碰着桥塌的倒霉事儿,主子们遭了罪,当奴婢的命就悬起来了,长房二房那边好些人挨板子发卖出府了!”
“嘘,项嬷嬷来了。”声音忽然压低,然后陡地抬高很多,“项嬷嬷,冬草给项嬷嬷请早安了。”
“冬草小妮子的嘴就是甜,抹了蜜的,哎,冬草,小姐醒了吗?”
“还没,冬草都要急死了。”
“这可怎么好哟,哥儿都没事了呀,哎,冬草,你去大厨房照看一下,老太君刚赏下了血燕,仔细备好燕窝粥,紧着小姐随时醒来取用。”
“血燕啊,可是稀罕宝贝,冬草这就去了,项嬷嬷放心吧。”
“项嬷嬷,问个事儿呗。”
“冬花,你个嘴碎的,问吧,什么事儿。”
“项嬷嬷,你瞧啊,咱五小姐是落水被信王府世子救下的,那信王府……信王府就没啥表示吗?”
“你个小蹄子,乱嚼舌头根子作死哩,小心话多了要下拔舌地狱的。好了,嬷嬷看看小姐去。”
落水被救,沈雪忽觉得一阵刺痛从大脑深处散至四肢百骸,痛得几乎痉挛,痛不可抑间,忽见一道五彩光环从空中缓缓落下。
光晕柔和。
那一世。
桃林,紫衣少女半抱琵琶,琵琶声激越,歌声清扬。荷塘,紫衣少女挥毫,笔走龙蛇。梅林,紫衣少女捧卷,呵气成霜……她叫沈雪。
沈父是西南云川府最大的商人,丝绸、粮食、药材,从生产到经销,年入十万雪花银,重金养得嫡女沈雪才华横溢,雍容大气,俨然是豪门贵女。
沈父遇劫匪身亡,沈母病倒,沈家惟一的庶子刚满两岁,宗族伸出了强取豪夺的黑手,出嫁的庶姐携全家老少借住不去。代天巡狩的二皇子严令云川府知府全力缉凶归案,并弹压各方。十五岁的沈雪担起了沈家的责任,十年血和泪,沈家在云川府屹立不倒。
沈雪应客户之邀泛舟嘉陵湖商谈药材转运,遇湖匪劫财又劫色,沈雪不得已跳湖,恰逢云川府卫所守备经过,湖匪被剿灭,落湖的沈雪被救起,盛夏衣衫薄,水透女儿身,沈雪嫁给那位英俊温润的守备做了继室。守备摒退了所有侍妾,视沈雪如珍宝。
一年后时疫暴发,沈母病亡,沈弟病亡,沈雪病亡。百万金银落入守备掌中。
光晕绚丽。
再一世。
胡杨林里,红衣少女身轻如燕,剑势如虹,惊起碧叶纷落如雨。玉门关外,杀声四起,无数将士埋骨黄沙,红衣少女白马银枪往来驰驱,如入无人之境……她叫沈雪。
沈父是一等爵护国公,五十万边军统帅,位高权重,嫡长子勇冠三军,受封国公府世子,庶次子、嫡少子皆是文武双全,智计百出,嫡长女沈雪、庶次女皆是戎装克敌阵,裙装入厅堂。敌国称,撼山易,撼沈家军难。
敌国大败,纳贡称臣。大军凯旋,皇帝亲至十里长亭迎接,与沈父携手进城。百官过护国公府,文臣下轿,武将下马。
亲王府为二王子向国公府求娶嫡长女沈雪。
豪门显贵你来我往,六月荷花宴,彩灯照画舫,沈雪被庶妹推入湖中,得新科状元搭救。国公府给亲王府送去庶次女的生辰,沈雪成了状元妻。
半年后,护国公府被查通敌,铁证如山。沈雪击金殿鼓鸣冤。廷杖四十的血,混着落胎的血,沈雪看到状元郎笑嘻嘻拉走了陪嫁丫环。第二天,沈家背负叛国罪满门问斩,刑场外沈雪遇刺身亡。从此再无沈家军。
光晕耀眼。
又一世。
全国中学生机器人大赛,沈雪获银奖。高考,沈雪以绝对高分报考军械工程学院。
沈爸是A集团军空降师参谋长,多次立功受奖,沈妈是女子特警队的教官,有“变态”之称,两个模范军人把个独生女儿养成了男孩一般爽直,不爱红妆爱武装。
大学第一个暑假,同学们相约到西柏坡拦道石漂流,持续雨天,水势浩大,极是过瘾,接下来的藏龙洞漂却发生了意外,船体损毁,同学们纷纷落水,莫名的晕眩使曾获市自由泳冠军的沈雪迅速沉入水中,已经爬上石岩的校草立即下水相救,开学后校草展开疯狂的追求,第二个暑假沈雪成了校草的女友。
考研面试,沈雪发现有人拿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连发狙击枪设计方案。那是校花,一个大院一起长大,读同一所小学,考入同一所大学,她以为是可以背靠背的闺蜜加战友。恍恍然离开现场,跑出学院,不知走了多久,有重卡呼啸而过,她的身体飞起落下,校草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你那些设计图纸都归我们了,最后的一眼,她看到一道军绿身影冲过来,一拳打飞校草,抱起她握着她的手说“坚持住”,她想看看是谁,却看不清,只觉得那个手掌很温厚。
光晕散去。
这一世,她是南楚国镇北侯府的五小姐,三房的庶长女,祖母不亲,父亲不爱,生母不在,嫡母不喜。
以“长安”为城名,纯粹是兔子喜欢长安这两个字,请勿与汉唐的长安联系哦!
哪位大大给兔子留第一个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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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下毒
昏昏沉沉间,沈雪嘴唇翕张发出无力的低吟:“水……水……”
“小姐!小姐你醒了?”
沈雪听到项嬷嬷的呼唤,只是她一整天水米没进,甚是虚弱,喃喃道:“水……”
项嬷嬷一转身,大步走到南榆木圆桌边,提茶壶倒水,大声喊道:“冬花,快,小姐醒了,快去告诉三夫人,快去请大夫,快去!”回到床边扶起沈雪,把点彩牡丹青花瓷的茶杯凑到她嘴边。
一大口水进嘴,沈雪心中突地一凛,“哇”一口喷出,连着剧烈地咳起来,咳得几乎接不上气。
项嬷嬷急忙不停轻拍沈雪的后背:“嬷嬷的小姐,你慢点儿啊,这刚醒,哪喝得那么急,来,慢慢地,慢慢地,小口小口的,嬷嬷的好小姐,从来都是乖的。”
沈雪静静地抬头看一眼项嬷嬷,三十多岁,额上有细微的皱纹,发髻一丝不乱,斜插着一支镶红宝石的垂珠紫金簪,眉眼颇有几分妩媚风韵。这是她的奶娘,自小照顾她直到现在。嘴角抿了抿,抿出一个极轻浅的笑:“对不起,嬷嬷,把你衣裳弄脏了,我是喝得急了呛着,不过,这水……有点儿苦。”
项嬷嬷被沈雪这样淡淡地一扫,忽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竟不敢再对视沈雪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咽了咽口水,拍拍胸口笑道:“小姐,你这是昏了一天一夜刚醒,舌苔发涩发苦,偏说个水苦,倒叫嬷嬷心疼!来,嬷嬷疼在心尖上的小姐,漱漱口再喝就没事了。”
“嬷嬷,我想喝冰糖水,”沈雪轻轻摇了摇头,“我这不小心喷了嬷嬷一身的水,一会儿大夫来了,看着会认为侯府失礼的,三夫人埋怨下来,我也担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吃瓜落,我这心里不舒坦,嬷嬷还是快去换了衣裳吧。”回过头唤怯生生缩在床脚的小丫环,“冬果,轻松些,五小姐我真醒了,送冰糖水过来,我渴着呢。”
五小姐这话里话外,好似担心不已,却是着实的责怪,责怪项嬷嬷将失礼于外人,责怪冬果没个眼力劲儿。项嬷嬷细细看了看沈雪,那虚弱苍白的小脸是一贯见着的温和安静,只不再见有一丝怯懦。呀,这人落了一次水,差点儿送了命,性子有点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稳稳神,项嬷嬷道:“也好,冬果,好生伺候小姐,小姐,嬷嬷换了衣裳就过来,你仔细些。”不慌不忙把茶杯中的水泼到楼外的花池,一如平日那般续了水晃一晃再泼掉,盖上杯盖,然后掖掖帕子,项嬷嬷不急不徐走出屋下楼去了。
沈家的小姐十岁后分院独居,每个院子有两层小楼一栋,平房一排。小楼楼上是小姐起居的地方,分内室、外室,另设暖阁、琴屋、凉台、耳房等,琴屋是琴棋书画绣的所在,由小姐喜好设定。楼下是厅堂,楼梯口对面设浴室一间,厅堂东厢供奶嬷嬷和教养嬷嬷起居,厅堂西厢供一等大丫环起居。
沈雪的院子叫听雨院,教养嬷嬷在三年前的仆变中受牵连离府,项嬷嬷独住东厢,大丫环仅冬草一人,偏冬草每夜都在楼上耳房值守,这略见宽敞的西厢房便归了冬花、冬果两个二等丫环。冬花和冬果运气不算好,五小姐不受宠,听雨院丫环婆子长期缺员,两人做着二等丫环的活,兼着一等丫环的差,领着二等丫环的银子。之前的沈雪是个心软的,体谅几个丫环干活多拿钱少,近身的事情都由自己做。三年来听雨院倒也妥当无事。
沈雪挑了挑眉,看着项嬷嬷消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若不是她想起了前世的事,曾经做过十年的药材生意,这一杯水喝下,从此再也离不开床了。谁在茶水里下了毒?谁是主谋?看来,她真是心太软了呢!
冬果惴惴不安瞄一眼沈雪,飞快下楼,倒了热水,加了冰糖,飞快返回,把杯子端给沈雪。
沈雪啜了一口冰糖水,看着冬果的手,不由得又眯了眼,眸光一转转到冬果的脸上。
冬果,十三岁,新到听雨院约两个月,怯怯的动辄像只被惊着的耗子,甚是不讨人喜欢。每季度例行选奴的时候,没一个院子要她,眼瞅着被伢婆子带回去,她一下子跪到一直没开口的沈雪跟前,眼泪鼻涕哗哗的好一番苦告,沈雪听得心软便收下她,三夫人笑意盈盈指了个二等丫环的缺。
沈雪慢慢喝着冰糖水,心头发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冬果的右手食指中指一样齐,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可瞧不出这是一只偷儿的手,不知这侯府里哪一尊神,竟算计得恰恰好地把个偷儿放到了她的院子里,她这个隐形人一般的庶小姐,难不成藏着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宝贝?眯起眼看向楼外,这小楼里里外外的人,还有多少是很有趣的?
冬果眨眨眼睛,心里有点发毛。五小姐瞧她那眼神可不对哩,她鼻子一皱,巴掌大的脸垮成了哭脸。五小姐不会是在琢磨着赶自己走吧,上天作证,菩萨作证,五小姐落水,冬果不是不想救,连个旱鸭子都算不上,见池塘脚脖子都打转儿,跳下河就一个字,沉。冬果噘起嘴皱起鼻尖,一脸欲哭,对沈雪直眨星星眼,小姐,我一会梳头哦,我二会,二会梳头哦,我三会,三会梳头哦!
一排乌鸦嘎嘎飞过。沈雪眯着眼,正想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通传:
“三夫人来探视五小姐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迈步上楼梯的脚步声,裙裾的窸窣声,一声低低的清咳之后,身着铁锈红色锦缎碎花衣裙的三夫人艾氏走了进来。艾氏二十八岁,眸似笼烟,樱唇红润,窈窕婉转,弱不胜衣。这是她的嫡母,一年不到听雨院一次的嫡母。沈雪欠了欠身,唤了声“母亲”便要行礼。
艾氏温柔一笑,道:“五丫头刚醒,那些个虚礼就免了吧,好好躺着歇息,”环视四周,蹙了蹙眉,“这屋里的丫环都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伺候着五小姐?”
冬果两腿一软立即跪下:“三夫人容禀,奴婢冬果一直在的,冬花姐姐去请大夫了,冬草姐姐去大厨房照看了。”
艾氏坐到床边,面色一沉:“项嬷嬷呢,她不是一口一个把五小姐捧在心尖儿上的吗,怎么也不见个人影?”
自荐旧文《昨夜欢情》,浓墨重彩,一个美人,英雄,江山,爱情的传奇故事!
003 侯府诸神
大宅门里说话可真是费劲,这艾氏进门两句话,明着体恤五小姐,暗里藏着发落听雨院下人的锋芒。沈雪容色不动,她却不信这听雨院里没有艾氏安排的人,项嬷嬷么,那就由着这位如水温柔的三夫人发落吧,她那蹙眉的样子倒是有点病西施的味道哦。
冬果看沈雪垂眸不语,心里慌极了,五小姐这是真恼了她们没有跳下河一起沉浮了,不把主子的性命看得最重的下人铁定是留不住的,长房二房那里已经发卖了不少仆妇,小孙姨娘更是把八少爷的童儿直接杖毙,五小姐虽然不受待见,但因着主持中馈的大夫人赵氏敦厚温淑,严守规矩教习一众嫡庶子女,从不短缺庶子女的吃穿用度,而三夫人又爱惜名声,因此听雨院的日子虽比不得其他院子赏赐不断,总体也还算是比较滋润的,那种为了一个馒头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日子,她实在不想再过,冬果想着,慌忙磕头:“三夫人恕罪,三夫人仁德!奴婢回三夫人话,项嬷嬷,项嬷嬷的衣裳污了,小姐吩咐项嬷嬷换衣裳去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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