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曲江苑的慕容遥听着手下人传来的信息,慕容迟未死,沈雪现身,郑伯豪率领御林军在大街小巷日夜巡查。鸡飞狗跳不断缉捕飞贼流寇。慕容遥紧握双手,这样的缉捕让他损失不少人马,不得不下令蛰伏,而野狼营在海鲨的安排下潜藏得更隐秘。除了不离“叶超生”左右的陆虎,跟在戴银色面具的海鲨身后的空鹏,及议和使团成员,再不见一名野狼营士兵。慕容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桃花眼里光芒闪闪烁烁,深陷昏迷的慕容迟,何去何从,岂是身为属下的野狼三人组所能左右的,大戏已经拉开帷幕,且有好戏可看呢。
南城的火灾没有烧到自身。升斗小民不会觉得痛,发生在许家的事情很是满足了人们嘴皮子上的痛快。
大火前,杜红薇的尸体被魏三送至城外的义庄。杜家听说杜红薇与贵女交情颇深,七嘴八舌一番讨论后决定将杜红薇葬到杜家祖坟,素来温软寡言的许嘉腾这一次爆发出罕见的激烈。坚决不应杜家的要求,甚至横剑在颈,满门白身的杜家面对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许嘉腾,害怕担上逼死朝廷命官的罪责,不得不吐唾沫息鼓收兵。
没有停灵,没有殡礼,一口松木棺。杜红薇葬在许家坟园。
许老夫人和许太太连个象征性的露面也没有,两位许小姐很快从被北晋四皇子抛弃的怨艾里爬出来,一意要闯叶超生居住的西院。
挺着大肚子的汤氏从两位许小姐的斥骂中得知谋事败露,自思自想必遭许家女人驱逐而无处可去,只有攀附心软的许嘉腾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遂眼泪汪汪时时跟在许嘉腾后面。又惧许嘉腾生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系列突发事件,镇北侯府外驰内张加紧各方布置,沈雪一身青袍男装,带着魏氏兄弟来往于侯府与桃花山庄之间。而乔昭仪的暴病身死使得简凤仪无暇他顾。
因此,在杜红薇坟前添土的人,只有许嘉腾和汤氏。
许嘉腾添完最后一抷土,用短刀划开了汤氏的脖颈,平静地看着汤氏流血而亡,然后向京兆府投案自首,坐进京兆府的牢房还不到一个时辰,因一纸大赦天下的圣谕,许嘉腾丢了官职保全了命。
出狱的许嘉腾并未在许家停留太久,自顾打点行装来到许家坟园,在杜红薇的坟茔旁结庐而居。得信赶来的许老夫人和许太太哭求许嘉腾回家,许嘉腾不为所动。许老夫人怒其不争怒之极,请了许家家法。许嘉腾不吭声,不低头,不肯离开茅庐。
一边是暴怒强势的婆母,一边是伤重奄奄的儿子,痛哭流涕的许太太在热心村民的劝说下报了官,京兆府的医士给许嘉腾治伤时,看到许嘉腾的身体陈年旧伤累累叠叠。
明镜高悬的大堂上,许太太涕泪交流,哭诉二十年来许老夫人不满许嘉腾资质平平,动辄家法相加,可怜许嘉腾头曾破过,臂曾断过,鞭挞不计其数,当年的新婚妻子便是惊吓于许老夫人暴打许嘉腾而小产身亡,桩桩件件,心有戚戚,然而一个孝字压得她这个做儿媳的不敢为儿子辩解一句。
京兆府府尹新上任未久,正为南城大火忙得头昏脑涨,闻讯立刻将许老夫人拘拿到堂,有许家下人的证词,当堂判许嘉腾破家自立,顾虑到许老夫人是新封武安侯的继祖母,把刑杖二十改成罚银百两,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到许家的许老夫人挥着鞭子将下人们抽得满院子抱头鼠窜。
许老夫人卖掉东城的许家祖宅买的这处位于西城富民区的宅院,早先时候还是个比较大的院落,后来花园没了,客院没了,时到今日,就剩下正院和东西两个小院。得知许阁老独女许多多的独子进京,许老夫人想起许阁老陪给许多多的大笔嫁妆,立刻吩咐许太太母女三人腾出西院留给叶超生居住。如此,许家的女人祖孙三代同住在正院。
是夜,熟睡的许老夫人冻得醒过来,看到满目烟火腾腾,吓出一身冷汗,一阵寒凉后许老夫人发现自己没穿衣裳,不由得又惊又怕,大喊值夜的丫环,却无人应答。鲜红的火舌卷过来,许老夫人哆哆嗦嗦摸向衣柜。摸了个空,心中更惊,更怕,梁柱窗牖噼啪燃烧。眨眼间就要坍塌,要命,还是要面子,许老夫人再顾不得寻找衣裳,嚎叫着冲向屋门,冲出屋外,恰恰一大桶凉水泼来,许老夫人站立不住,滚下台阶,摔了个五体投地。
等许老夫人稳住心神。但见得下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呆呆地拎着水桶,水桶满的不知泼水灭火,水桶空的不知续水。惊天动地的尖叫过后,许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许太太和两位许小姐,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就那么把一身细皮白肉生生暴露在粗鄙的下人面前,那男仆已瞧得口水流来眼也直!
许老夫人张了张嘴,待破口大骂,猛地记起自己也是一丝不挂地逃出屋。顿时羞臊得浑身发抖,上手就扒身旁仆妇的外衣。
锣鼓敲得紧,脚步声奔近,临街的许家院子大门被一脚踢开,随之冲进来一大群人,人人手里拎着水桶。不由分说泼向起火的房屋,正是一队巡夜的京卫指挥使司兵卒。
只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长安城发生重大火灾便发生五起,如今的长安城,上下谈火色变。火情一起。吃官饭的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赶火场比赶饭局都来得迅速。毕竟赶不上饭局只是丢一回口福,赶不上火场丢的可能就是头上的乌纱帽,甚至丢了脑袋。
第二天,满长安的人都知道许家的女人被数不清的人看光。再一天,满长安的人疯传许家两位小姐灌醉了叶家侍卫新买的两个看门小厮,脱光衣服要爬武安侯叶超生的床,不料天黑爬错了,爬到了叶家侍卫的床上。
陆虎站在许家西院门口,脸色铁青地瞪着两股颤抖的小厮,只想仰天咆哮,沈五小姐,俺陆虎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许太太望着歇斯底里的许老夫人,望着名声毁到泥里再也捡不起来的女儿,终于想起了被许家逼得上吊告阴状的儿媳,喏喏喊着儿子的名字,一根裤带把自己挂到了房梁上。
许老夫人再次被拘到京兆府大堂。许阁老的原配嫡妻张氏,其甥拿着多年寻得的人证物证,告许老夫人收买刺客刺杀重孕的张氏,导致张氏早产,嫡子许安先天不足,告许老夫人在许安的营养补汤里下微量砒霜,使许安日久中毒而亡。
许老夫人疯狂呼喊,人证是假冒的,物证是伪造的,张家在栽赃。
府尹捻着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叹息几声,许老夫人真是老了,一番声嘶力竭的斥骂,并不太难让人读出另一种意思,不定谋害暗杀是真的,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真的人证物证早就不存于世。
府尹想起最近发生在许家的闹事,想起许、叶、张、曹四家之间的关系,心中百念飞转,啪地一拍惊堂木,宣判:众口一词,众证相印,许家大曹氏杀人罪名成立,收押入狱。
许老夫人瘫成一团泥,由着女狱卒拖行,便是夜夜做恶梦,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花甲之间坐牢,余生尽付。
自认失了清白的陆虎咬牙切齿,把半疯不颠的两位许小姐关进东院,下令严守东院,决不允许两位许小姐出院门半步。窃窃不安的许家仆妇在咄咄强势的陆虎面前,唯唯听命,等待表少爷病愈。
而许嘉腾在许家坟园住了下来,靠租耕五亩土地为生。他在工部为吏数年,精于农事水利,人又温文谦和,很快成为村民敬重并喜欢的人。每天,许嘉腾都会在杜红薇的墓前坐一会儿,抚一抚石碑,微笑着说道,我们将相守一辈子,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多谢江南西贝亲的粉红票!)
200 结亲
镇北侯府松涛园。
顶如伞盖的松树下,青石的圆桌,紫藤的圈椅,白瓷的茶盅,红亮的茶汤,煮茶的动作本就优雅,由着沈世硕做来,更是优雅得没了一丝烟火气,即使他坐在特制的硬木轮椅上,也不减半分脱尘。
沈凯原身子微向前倾:“父亲,之前乔家递过话,要为乔立求娶四丫头,大嫂推说等大哥回京再议。乔家连出变故,朝野侧目,大都不愿再与乔家粘连。眼下是乔家的大丧时候,他们本该低一低头小心做事,怎么还把乔立的庚帖送到我们沈家来,还变成求娶六丫头,他们——到底什么意思?贬毁六丫头?”
老侯爷接过沈雪奉上的茶盅:“贬毁?哪个与你哭的?为乔立求娶六丫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重重地咬着“你自己”三个字。
沈凯原犹豫许久,慢慢说道:“儿子觉得吧,与勋爵世家相比,乔家算是文臣清流里的新贵,这么多年下来底子打得很好,子弟俊杰众多,后劲应该很足,眼下虽然折了两个大员,损了三个嫡女,伤筋动骨,但还不至于断了根本。乔立没有入仕,据说自幼走的就是下一代家主的培养路子,看遍长安城少年郎,乔立才貌双全,人也沉稳,算得个中翘楚。而六丫头,出身终究低一些。此消彼长,倒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老侯爷喝口茶:“按朝例,父丧丁忧三年,乔家真正需要丁忧的子侄不过二三,三年后的乔家,谁又估得清呢。既然你觉得不失为一桩好婚事,那就定下来吧,别由着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嚼舌头瞎蹦跶,宗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
沈凯原脸皮微红,老爷子这是让他敲打某些人。不能搞出结亲成结仇的丢脸事来。尴尬地喝两口茶,沈凯原道:“说到六丫头的亲事,有件事不能不提了,孙姨娘的娘家与钱舅舅家有些表亲。是以良妾的身份进的沈家,当初六丫头生下来就记在杨氏的名下,那时候阿楠刚出了事,杨氏一病不起,里里外外的心力上不大顾得过来,六丫头便由孙姨娘自己养着,这就一直养到现在。时间长了,都忘了六丫头是记名嫡女。”
老侯爷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六丫头记在杨氏的名下,可入了族谱?”
沈凯原有点头疼:“入过族谱。还差着杨氏的手印,不完全算得,杨氏的病拖了一两年,顾此失彼的,孙姨娘提过几次。不了了之。”
沈雪嘴角微翘,不嫉不恼的所谓贤良大度正妻,只能是没把丈夫放在心上的,杨氏隔应沈霨,拖着不在族谱上按那个记名手印,太正常不过,只是如今沈家危机四伏。有些事即使不算细小,也必须化作烟雾了。
族谱。沈凯川靠着藤椅,抬头看天。
沈雪奉一杯茶给沈凯原:“二伯父既然觉得和乔家的婚事还算不错,那就该为六妹妹多考虑几分。”
沈凯原呵呵笑道:“五丫头是说该让六丫头跟在你二伯母身边学习掌家吗?”
沈雪笑道:“二伯父,六妹妹嫁到乔家去,是要做清流大家的宗妇的。二伯母身体不太好,六妹妹合宜跟着大伯母为佳,不过侯府多事,大伯母正忙,二伯父不妨请大姐姐带一带六妹妹。大姐夫得封武宁侯,前景光明,东安侯府与武宁侯府,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不可多得的机会。”
沈凯原注目沈雪,久久才道:“乔立俊杰,五丫头不介意六丫头的亲事定在前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沈雪很是浅淡,“再说,王八瞧绿豆,总得瞧对了眼才是。”
沈凯原一口茶喷出,五丫头,你脸不红心不跳,确认在说婚事?确认婚事可以和王八绿豆连在一起?
沈世硕斟茶的手一抖,斜斜地看过来,五妹妹,你确认你的婚姻大事肯从父母之命?那个不大识数的何大夫,何许人也,北晋二皇子把自己最器重的骨科大夫借出来,且一借一年,这里面没有蹊跷,还有什么是暧/昧?何大夫竖起三根手指说,再有两个月,他就可以正常行走,摇一摇巴掌说再有多半年,他就可以重温儿时旧事,下河捉条鱼,上房揭片瓦。
沈凯川收回飘远的视线,慢条斯理:“信王府断子绝孙那点儿破事传得烂大街了,延庆老儿这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玩得很不错,原本站了信王府队的人,有不少又直了腰身观望起三皇子和四皇子,有信王府在前,且由他们折腾去。阿硕,你排布的小八卦阵,进行得怎样了?”
沈世硕放下茶具,转动轮椅面向沈凯川,道:“再有十来天就可全部完工,五妹妹把地载、风扬两阵做了做小修,阵势启动,可抗一万御林军全面进攻三个时辰,足够家人从地道土遁出长安。”
沈雪微微蹙眉:“地道挖通至今已经有二十年,这几日二哥带着暗卫正在加紧做修葺,出口处是城东的枣树庄子,与城西的桃花山庄隔了城,倒是有点儿远。”
老侯爷:“那个枣树庄子原是钱家的家业,钱钱的陪嫁悉数陪给了阿静,阿静小时候被枣核呛过,对枣子深恶不已,大庄子换小庄子,枣树庄子就留在了沈家。宫变以后,延庆称帝,我也算是怕一家子全被端了,挖地道留个后手,枣树庄子随后转到了钱家世仆的名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人记得那样一个小庄子曾经姓过沈,那里——很安全。”
沈雪从沈世硕手里接过茶壶,给老侯爷续杯:“祖父,枣树庄子确实不起眼,可是,万一不幸,家里的人逃出侯府,人多难免引得旁人注意,那里山坡和缓不利于攻守,面积太小存不住水粮,只能作为临时歇脚的地方,桃花山庄则不一样。桃林峧地理位置奇特,易守难攻,屯粮屯水经得起两三个月的大军围困。保得住家人平安,祖父你们才能放手一搏。”
沈世硕:“现在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庄子里往外出枣子、晒枣子,时有人来往,母亲就机安排了两辆看上去极普通的马车,大致可以抢在京兆府封锁官道前赶往桃林峧。另外,福叔借着陪阿波、阿研、阿檀三兄弟打猎,也在寻找避走官道的乡路,不过肯定会有绕行,而且不太好走。”
沈雪嘿嘿,这一个个大的小的,想得不要太周到好不好。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人有点多余。
松涛园管事急急走来,行礼,道:“侯爷,智王府恒世子又来了。还是说要见五小姐。”
沈凯川摆摆手:“轰出去便是。”
松涛园管事面有难色,再不济那也是亲王世子,岂是侯府下人敢明着得罪的。
沈世硕皱皱眉:“母亲怎么说的?”
松涛园管事:“芳菲院那边传来的话,大夫人一再摆明恒世子是外男,断无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