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遥想动,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想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又气又急又怒,却没奈何,眼睁睁忍着沈雪把自己扔进侍卫堆里。
花皇后花容失色,发出尖厉的嘶喊。沈雪在她的哑穴拍了一掌。花皇后瞪视沈雪。
如果目光真如刀,那么慕容遥和花皇后的这两把刀定将沈雪扎个洞穿。
沈雪的脸色很是阴沉,对魏十四说:“十四叔,去请郑同知过来。”顿了顿,指指空鹏,“送他到东院,把许家小姐打昏关进柴房。”
魏十四忍住心头疑惑,扶着一无所知的空鹏出了西院,依言而行。
说时迟。对刚刚醒过来的慕容迟来说,沈雪离开他的屋子不过是眨了几次眼,当他把目光移到海鲨和陆虎身上的时候,沈雪已回到屋里。
陆虎扑通跪在床前:“请主子责罚。”
沈雪敛敛鬓角的碎发。看向海鲨,静静地开口:“乔群,去正院,请院使大人,告诉丫环,叶大人需要用膳,做好准备,听院使大人吩咐。”
海鲨突听得“乔群”两个字,呆了呆,又听得“叶大人”。心念一沉,“喏”一声出门。
陆虎膝行两步,眼中泪直落下来,耸着肩哭道:“卑职无能,皇……”
“皇帝陛下的圣谕。谁敢不听,遑论你一个叶家侍卫!”沈雪打断陆虎的哭诉,向慕容迟微微一福,“叶大人,恭喜叶大人康复。”
慕容迟沉声道:“多谢。”
陆虎的泪顿时止住,吃惊地抬头,见沈雪微眯着眼。神态一如平常的宁和,然而在熟悉慕容迟和沈雪两个人相处的陆虎看来,此时的慕容迟无疑是疏离的,沈雪则宁和中隐有戒惕。陆虎一时怔住。
沈雪退半步:“陆虎,你挡着院使大人了。”
陆虎急忙起身退让一侧。
迷迷糊糊好似睡了一觉的太医院院使,揉揉发疼的后颈。脚下虚浮,待看到叶大人那双闪着暗芒的黑眼睛,唬一跳,立刻清醒,咳嗽一声给慕容迟诊脉。从犹疑到狂喜,大呼要向陛下报喜,乐颠颠去配药,并叮嘱丫环们熬药备膳,千叮咛万嘱托,花白的头发胡子都飘了起来。看到叶超生病愈,那就是看到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滚滚而来。
许家的下人们也觉得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候表少爷好了,欢天喜地各忙各,又不由得心生期盼,他们可以从许家下人变成叶家下人的吧?皇帝陛下赐下了武安侯府,侯府里总是要有人的。
屋子里很安静,慕容迟和沈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陆虎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沈雪忽地笑了,取过来一面铜镜,浅笑道:“叶大人,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慕容迟眨了一下眼,接过铜镜,眼中异色闪起,突地哈哈笑两声。
陆虎大惊,脸上不敢显露,缩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垂着头,不敢看慕容迟,也不敢看沈雪。
慕容迟嘴角一挑,吐出两个字:“很好。”
沈雪也笑了:“叶大人长得的确很好。”
慕容迟嘴角的弧度更弯,问:“我病了很久?”
沈雪轻点头:“很久,高烧导致昏迷。”
慕容迟的右手虚握,食指在下巴上摩娑:“高烧?我好像烧坏了脑子。”
陆虎呆住了。
沈雪望着慕容迟移动的食指,眸底幽光一闪,淡淡笑道:“没烧傻了就好。”
慕容迟也淡淡笑道:“没傻,有些不记事罢了。”
沈雪再笑:“高烧烧坏脑子也是常有的,不记事大概是暂时的,总会想起来的。”
慕容迟点点头:“应该是的。”目光闪闪,望着沈雪。
沈雪微微一福:“这里是南楚都城长安,你叫叶超生,北部边防前军都督叶成焕的独子,母亲许氏早年亡故,叶都督在北疆楚晋大战中阵亡,南楚延庆皇帝封你做京卫指挥使司同知,重阳节平定苗家叛军有功,由同知升指挥使,统领十万御林军,并封爵武安侯。”
慕容迟的眼睛亮光闪动,嘴角有忍不住的笑意:“不错。——我——有其他家人吗?”
“短短一个月从白身到封侯,的确不错。”沈雪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到叶家人,有个出三服的同宗兄弟叶宝柱,还有个表兄许嘉腾,许家还有两位小姐。”再笑了笑,“叶都督阵亡以后你才到的长安,与这些亲戚也是刚刚相识,并不熟悉。”
慕容迟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双眼半眯,目中有冷意隐现:“那你这身打扮……”
“乔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沈雪似不在意,“小女子沈雪,镇北侯府五小姐,叶都督曾是沈家下属,沈叶两家原有故交。叶大人病重。家祖于心不安,小女子特来探视一二。”
慕容迟把“沈雪”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遍,目光再次落在沈雪的脸上,黑眼睛里波光闪耀。
沈雪指指一直垂着头的陆虎。道:“他是陆虎,叶都督留给你的侍卫,也是唯一与你亲近的人。”
陆虎单腿跪地:“卑职守护不力,请主子责罚。”
慕容迟抬眼向陆虎看去,没说话。
陆虎忍着心头翻滚的惊涛骇浪,半垂眸,由慕容迟打量,而在慕容迟的注视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粉衣丫环捧着食盒进屋。
沈雪瞅一眼那粉衣丫环:“烧水去吧,一会儿叶大人要洗沐更衣。”
粉衣丫环的脸一下子红了。向慕容迟飞两眼,捧着食盒往床边的案桌凑。
慕容迟斜着眼瞟了瞟两颊粉粉含羞带怯的丫环,嘴角轻轻一勾。
沈雪嗤地笑道:“叶大人不记得自己从不用丫环婆子侍候的么?陆虎,把叶家小哥叫来,他一直想给叶大人当小厮。现在正好。”
陆虎抬脚把粉衣丫环踢了出去:“不长眼的也敢往我家主子面前凑!滚,叫叶宝柱过来!”
慕容迟眸光一冷,若有所悟,嘴角的笑勾成了一弧嘲笑,不再多说,安安静静用完太医院院使特别安排的膳食,然后在陆虎和叶宝柱的搀扶下很是虚弱地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啪的关上。叶宝柱一脸撞在门上,撞得眼冒星星,鼻子酸疼。
慕容迟面容冰冷地看着铜镜里的脸孔,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解开衣带,将衣服脱了个干净。手指从脸上抚下,重重按过胸膛小腹,停留在锁骨上,做了个掐脖子的姿势,然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把自己沉进水桶。
头靠在桶沿,慕容迟心意频转。从沈雪的简单话语里听得出,他是个没爹没娘没直亲、有车有房有地位的单身男士,以某些现代女子看来属于钻石级别的。慕容迟默念一声“沈雪”,诡异的笑容更深一分,又记起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的古诫,乔装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有点意思。
沈雪,沈雪,慕容迟无声地念,有得玩呢!有一件事,他没做,一直觉得遗憾,现在,凭着这张脸,可以做一做了!猛地站起来,望着铜镜里的人影,慕容迟叹了一声“真叫完美,完美得让男人嫉妒”,把手向下一压,握住黑丛林里的那一支,半闭上眼。
沈雪站在廊下,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空中乌云堆积,冷风从树梢刮过,最后一场秋雨似乎将近。
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了许家门口。脚步声响起,数名兵卒拥着郑伯豪大步进院。
郑伯豪一眼看到乔装的沈雪,心中一紧,揉揉鼻子装不认识,高声喝道:“奸细在哪里?”
沈雪抢步上前,拖起不能动弹的慕容遥,回道:“郑大人,火烧南城的贼人就在这里!”
郑伯豪当然认得慕容遥,心中更紧。魏十四报说沈雪在许家捉住奸细,请御林军速往,语焉不详。听到“许家”两个字,想起慕容迟就在许家养病,郑伯豪不敢耽搁。当慕容遥的怒容映入眼帘,郑伯豪还是呆住了,这是要与北晋翻脸?猛听沈雪说及“火烧南城”,心中惊疑不定。
沈雪揪住慕容遥的衣领,啪啪两记耳光抽下去,喝道:“这两巴掌是替南城死在大火里的女人打的!”啪啪又是俩耳光,“这两巴掌是替在南城大火里被烧伤的孩子打的!”“这两巴掌是替在火灾里失去家人的普通百姓打的!”“这两巴掌是替因为火灾被判失职丢了差事的长安官吏打的!”……
郑伯豪两眼瞪得溜圆,暴打十七八个耳光,再看慕容遥那张绝美的脸孔,早已肿成了猪头,桃花眼陷进了一堆烂肉里。郑伯豪转转眼珠子,看着优雅拍手的沈雪,但觉得一个寒战从头顶传到脚底,这是女人吗?
“哈哈哈——”一阵喋喋怪笑从屋里传出来!
204 熟人
郑伯豪大惊失色:“这是……”
陆虎在听到第一声笑的时候就冲进了正屋,大声喊:“主子,主子!”正待一脚踢开浴室的门——
慕容迟厉喝道:“滚!全都滚!”
陆虎身子向后疾退。
沈雪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陆虎脸色苍白,抬手用衣袖擦擦额角沁出的大滴汗珠,摇头。主子苏醒,这女子的反应已怪,主子竟也怪!海鲨说,他下他身为野狼营统领的最后一道命令,静观。最后一道命令,海鲨这是对他和空鹏失望了吗?陆虎满嘴苦涩,他们是晋人,不信晋人信楚人?难道就这么留在长安,眼睁睁看着主子不死不活?花皇后是主子的母亲,带主子回晋阳治病,有什么不对?有野狼营在,那些所有不好的想法做法都会被掐死!返回晋阳,很对!既然海鲨说是最后一道命令,静观便静观吧,之后的事,自有主子说了算。
浴室里的慕容迟,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两眼的眸色由深黑转为猩红,俨似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厉鬼。完美?太可笑了,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竟然是个废物!
郑伯豪挑挑眉,重复沈雪的话:“怎么了?”
沈雪眉头微蹙:“叶大人醒了,高兴得有些失态吧。”咬重“叶大人”三个字,望定跟在郑伯豪身后的兵卒。
“叶大……二……叶,叶大人没事了?”郑伯豪兴奋得跳起来,却收到沈雪警告的眼光,立刻意识到事态不太明朗,忙说,“他们是郑家的人。”
“那好。”沈雪接着道,“叶指挥使久病苏醒,御林军喜之一也,”指着慕容遥那些不醒人事的侍卫。“郑大人将纵火贼擒住,为南城百姓报仇,喜之二也。”
郑伯豪瞥着慕容遥,心里念道。慕容遥,我且为你默个哀,咱俩是一起打过仗,可没有一起分过赃,也没有一起吃过糠,你得罪了沈五,我也只好得罪你了,虽然有点儿没来由,还是请你见谅则个。
沈雪眨了眨眼,眸光闪烁:“郑大人在平叛中也是立了大功的。听说为了平叛,我们南楚牺牲了不少好儿男,议和使团是亮了牌子进入长安的,离开的时候自然还得亮牌子,郑大人是不是好好地送一程?”
郑伯豪飞快地转动眼珠。慕容遥虽是北晋四皇子,却是私入长安的,一只野猪窜进院子拱了白菜,还能让它把白菜带走?北疆三关,那是楚军抵抗晋军的屏障!
沈雪又指了指花皇后,道:“这位美人美得不沾烟火,只是脑子不大灵光。拜托郑夫人看护妥当才是。”
花皇后气得两眼泪花花,瞪着沈雪,只恨不能将沈雪五马分尸。
沈雪弯腰抱起花皇后,把她送进慕容遥带来的马车,在她的哑穴上又拍了拍,叹道:“有一种果子。人人都想吃,因为吃了它能得长生,这种果子叫人参果,而你,不但是一枚男人眼里很好吃的果子。还是一枚连着树根的果子。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请你记住,别人身上的肉,永远长不到你的身上,别人的儿子,永远是别人的心肝。”
转向郑伯豪,沈雪道,“郑大人先办差事要紧,上次下的那局棋,还没下完,府中已备好茶,恭候郑大人。”
郑伯豪双眼忽亮忽晦,拱一拱手,应声“喏”,命亲兵驾车向东安侯府驶去,将慕容遥及其手下拖沙袋一样拖出许家,向京卫指挥使司疾去。
叶宝柱端着放药罐药碗的托盘小心翼翼走过来。
沈雪蹙了蹙眉,问道:“院使大人呢?”
叶宝柱轻哼一声,把下巴扬起,撇嘴。他不喜欢这个同仁堂的大夫带来的小药童,颐指气使地把自己当成许家的主人,明明他的哥哥叶超生最大,哥哥病了,自然是他这个当弟弟的最大,陆虎再厉害也是叶家的侍卫,是下人,他叶宝柱咬牙忍着陆虎拽得二五八万的,难不成还得看一个小药童的脸色?
陆虎不屑睬他,应道:“院使大人走了,想是去宫里报喜领赏。”
洗沐后的慕容迟,很安静,仿佛刚才那一阵怪笑与他无关,平静地喝下汤药,刚放下药碗,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有粉衣丫环气喘喘跑来禀告,信王府送来两名婢女,为武安侯侍疾。说着话,吵闹声已到院子里。
沈雪放眼一看,两名婢女环珮琳琅,曲线玲珑,款款走来,极尽妖妍之态。
慕容迟瞳仁一缩。女人如水,这样的小女子,才算得可以使男人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女人,如眼前的沈雪,美则美矣,仍然生硬得像块石头。
沈雪瞥一眼慕容迟,望着两颊嫣红的粉衣丫环,道:“华世子考虑得很周全,叶大人的身边的确需要人手。”
陆虎抖两抖,需要人手!需要搞清楚什么叫自家主子身边的人手!
粉衣丫环气极,口不择言:“华世子倒是大方!便是要送人给我家表少爷,也该送些个干净的!这样的颜色,瞧着就是暗门子出来的,头发都带着股气!”
沈雪扬眉:“长安的人,谁个不说信王府简少华是谪仙样的人物,半点污尘不沾。”
粉衣丫环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个大美女,冷笑道:“谪仙样人物!那是过去!现在的长安,满大街都在说华世子不行!他自己不行就不行,还想毁了我家表少爷!”
沈雪似是不明白:“这话怎么说?”
粉衣丫环望向慕容迟:“表少爷大病一场,体弱正待恢复,华世子不是送婢女侍疾,分明是送蚀骨的毒药!他就是想毁了表少爷,满长安谁不知道表少爷风采卓绝,早就将华世子比下去了,华世子早就容不得表少爷了!温柔乡英雄冢,欺许叶两家没有长辈,欺别人不懂么!”
信王府简少华不行?给他送美女,嘲笑他也是个不行的?慕容迟脸色发青,简少华,很好!
陆虎眉锋微锁,主子的态度有点儿不对。
沈雪看着不服不愤的粉衣丫环:“欺许叶两家没有长辈,嗯,有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陆虎翻白眼看天,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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