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少华的亲近都提不起劲。
忽听沈雪说“姐妹同嫁”,恰似一把利剑挑破她最不能说的伤口,且将这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乔曼玉一时大恨,绣帕一甩,冷冷道:“公主在此,沈五小姐不说给公主见礼,却在这儿说个没停,失礼是轻的,冲撞公主,你可知罪?”简凤仪这杆枪,她一向用得顺手。
简凤仪很遂乔曼玉的意,出声斥道:“本宫在此,休得无礼!”
沈雪微抬了抬下巴,浅笑着:“小女子卑下,只闻凤仪公主大名,从不识凤仪公主金玉真容。今天既有信王府世子妃指认凤仪公主微服出行,公主又自承身份,臣女自当大礼参见凤仪公主。”右手压左手,双手平错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口中称,“臣女镇北侯府沈五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话里埋了个深坑,简凤仪微服出宫,轻装简从,本不为人所知,现在身份公开,一切平安还好,若是遭遇意外,叫破简凤仪身份的乔曼玉则难辞其咎。至于意外,既是意料之外,那么谁也不知道意外是什么,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于普通人来说,无意外则无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无意外,活得太平淡。
饭庄内外看热闹的人自有认识信王府世子妃的,见世子妃指认凤仪公主,又见公主自承身份,谁也站不住,纷纷向简凤仪行大礼。
简凤仪瞟了一眼屈膝的沈雪,掉过头去问孔淑宁:“昨天夫子留的绣图,你想好绣什么了吗,总是绣些花花草草的,我都绣得烦了,不如绣个人物,怎样?”
孔淑宁脸颊微红:“臣女画样不如公主,不知公主想绣个什么样的人物?”眼波从沈雪脸上转过,竟闪起浓深的嫉恨。
沈雪蹙了蹙眉,这位镇北侯府的表小姐,向来眼高于顶,不屑与庶女说一句话的,何时瞧着这么不对付了?貌似被自己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有没有搞错!沈雪撇撇嘴,暗自唾弃一声,随即直起腰身,安安静静地后退一步,垂眸敛目,身姿挺直如竹。周围众人行完大礼,亦直身恭立两旁。
乔曼玉看了看简凤仪,斥道:“公主与你说礼毕了吗?你自行起身,无礼公主威严,当是大不敬!”
故意晾着屈膝行礼的人,显自己的威风,令别人憋屈,嗤,玩得不要太幼稚。沈雪心头哂笑,面上不惊不动,只以讶然的口气说道:“公主没说礼毕吗?世子妃是在说公主要我等一直行礼不起吗?久闻凤仪公主温良恭让,礼仪周全,极得圣心,怎么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做这刁难百姓的事情?”
凉凉地一笑,拖长了语调,“圣上已许公主和亲北晋,据说北晋的二皇子便在这聚春和的后楼暂住,沈五窃以为,世子妃须当慎言,莫坏了公主仁义名声,在北晋人面前,丢南楚的脸面!”
简凤仪立刻瞪了乔曼玉一眼,道:“表姐休再多言,赶紧上楼用膳吧。”一抹红晕漫上双颊,悄悄漫过耳垂。
沈雪眸光微凝,简凤仪竟是心动慕容迟了?微服到此,是想见一见慕容迟吗?还是与慕容迟有约,上演一出西厢幽会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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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滋事
简凤仪仪态万方,在众贵女的簇拥下往楼上走去。
沈雪微一躬身,声音轻细:“公主金安,臣女告退。”
简凤仪不耐烦摆摆手,孔淑宁轻轻一扯简凤仪的衣袖,脸颊晕红,欲语还休,简凤仪眉尖一挑,皱起两条弯细的柳叶眉,瞅了瞅郑秀雅,懒懒地开口道:
“沈五,你随本宫来吧,有些话,本宫要问一问你。”
沈雪眯起了眼,孔淑宁抽什么风要跟她过不去,没事找事,准没好事,既然你们要不客气在先,那我就不客气在后好了,偏过头与冬果耳语几句后,随在她们几个身后。
走至楼梯口,沈雪嘴角一勾,身子前扑,似乎就要扑上楼梯。
上下楼的食客很多,硬木的楼梯包裹着一角锃亮的铜皮,众人面前摔个跟头,形容狼狈是小事,扑上这样的楼梯,鼻青脸肿,能磕得毁伤了脸,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事情太大了。
惊呼声四起!
沈雪前倾的身子一斜,抱住了楼梯栏杆,脚尖一勾一转,踩住一条墨蓝色裙摆,及裙摆下的一只脚。只听得“刺啦”衣帛破裂的声音,随之一声惨叫,一个墨蓝身影不偏不倚扑倒在楼梯上!
惊呼声更甚。丫环急急上前扶起那人,那人三十来岁,裙子破了,露出里面的浅灰色中衣,一丝不苟的圆髻摔乱了,钗环也歪了,几绺散发披在满是鲜血的脸孔上,倒似夜半出来飘荡的冤魂。
孔淑宁失声叫道:“陶嬷嬷!”随即掉过头来冲着沈雪悲愤喊道,“你,是你绊的我家陶嬷嬷!沈五,你在镇北侯府里是个懦货。出了侯府离了大舅母竟嚣张起来!”挥手叫自己的两个丫环,咬牙切齿道,“今儿我就替大舅母管教管教你这没见识的庶女!”
沈雪容色淡淡看着两个向自己扑来的小丫环,嗤笑道:“什么时候孔家的脸面比沈家的脸面还要大了?主子犯了大错,由奴婢背着,奴婢犯了大错,是杖毙,还是发卖?”以她恢复了三成的武功,便是这一众的小姐丫环一起上,她也能应付有余。只不过既然决定背起娘亲的遗愿,这些个不值一提的小把戏,能忍则忍了。
两个小丫环大惊。失神地看向孔淑宁。孔家家主是京兆府尹,正三品,长房的孔捷是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孔家两代当中都没有一人官职高出沈家的。甚至可以说,孔家依附沈家而存在,沈家的奴仆都不是她们能开罪得起的,何况沈家的主子,尽管庶子女只算半个主子,那也占着主子的名头。
沈雪微眯着眼。笑意冰凉:“沈五敢问孔四小姐,你今日能替镇北侯府的沈家大夫人教训沈五,明日是不是也能代表沈家大夫人向定国公府赵家提出抗议。斥责赵家两位小姐没与你一起教训沈五?”
这话里的挑拨之意十分明显,警告之意也不隐晦。赵青莲和赵秀莲姐妹想偏帮孔淑宁,话也说不出口了。定国公和镇北侯祖辈三代,是在诸侯争霸战争中血肉凝集起来的兄弟,手足情深。沈家大夫人。赵家的姑太太,有多么护短。沈家人知道,赵家人知道,长安人都知道,赵氏的护短,那是有先后顺序的!赵青莲和赵秀莲相视一眼,微低了头,将自己看成透明人。
孔淑宁怎么敢到一等爵的定国公府生事!听着沈雪诛心的话,孔淑宁粉嫩嫩的小脸被激得通红,满眼的哀戚,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串串晶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颤抖着声音,泣道:“沈五,你,你伤了我的奶嬷嬷,还强辞夺理,果真是个不上台面的庶出,怪不得沈家人人厌弃你,颜夫子说你顽劣愚钝,不堪教养!你落了水被华世子救起,华世子怜你无母聘你为侧妃,你却玩什么欲擒故纵,外祖母说你阴暗,便是做世子侍妾都是抬举了你,你有何德何能……”
周围的食客都没动筷子,张着嘴发呆,近距离欣赏简凤仪这个长安最尊贵少女的风姿、乔曼玉这个长安最幸运女子的气度,已是极为难得的幸事,忽听得世家贵族内里的恩怨情仇,不由得瞪圆了眼。谁个不知信王府昨日冒雨抬了十六抬红箱往镇北侯府,可是怎么抬进去的,又怎么抬回去了,镇北侯府扫了信王府的脸面,原因众说纷纭。
众人的目光落在孔淑宁的身上,那如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此刻,杏眼里满含着浓浓的水意,所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如此,于是,看向孔淑宁的众多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染上了深深的怜惜,而忽略了她的话语句句恶毒之极。
沈雪不恼不怒,冷冷道:“孔四小姐,你看着自己的奶嬷嬷满脸是血,却不管不顾,只一味指责于我,难道在你这善良小女孩的心里,指责我比救治你的奶嬷嬷更重要?我沈五顽劣,却也不懂,一个愚钝的人能够玩欲擒故纵的阴暗把戏,你是个清新透亮的,能解释一二?”
眸光沉沉,看了看袖手一旁的乔曼玉,唇角浮上一抹似不解更似嘲讽的笑,“孔四小姐,我沈五愚钝,可听你刚才一番话,恨不得我今天就嫁进信王府呢,哪怕是做个通买卖的侍妾?你也算是我亲亲的表妹吧,有个做妾的表姐,你很有面子?你可是凤仪公主的伴读,不怕堕了公主的贤名?凤仪公主可是南楚唯一的公主唉。”
明锐的目光扫过大堂中的人,轻轻一笑,“也不知这里有没有北晋二皇子的人,公主的名声最是要紧了。”
人群中某个小个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默默地念一句,沈五小姐,我叫钻地弹,是个盗墓贼,在四方驿馆混饭吃已经有五年,你怎么知道我投靠了二殿下呢?难道我的脸上刻着字?
乔曼玉变了脸。想起孔淑宁向简凤仪的诉求,再也保持不住瞧热闹的笑容,将绣帕绞拧得不成样子。
孔淑宁被激得通红的脸颊迅速退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身子更似风中落叶不住飘摇。眼前这个沈五,难道不是镇北侯府里那个由人踩压的庶女沈五?一番话,说得赵青莲和赵秀莲开不了口,又一番话,使乔曼玉和简凤仪心生猜忌。
简凤仪眉皱得更紧,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的眼冒绿光,好似几天没吃肉的狼,传到慕容二皇子那里。可真是堕了名声。
简凤仪甩了甩袖子,斥道:“沈五,你伤人在先,还不赶紧向孔四小姐赔礼,误了本宫的事。你吃罪不起。”带着乔曼玉和赵秀莲上了二楼。
赵青莲和郑秀雅紧随其后。郑秀雅回头看了沈雪一眼,冷哼一声,眼底一片怨毒。
沈雪一瞬不瞬看着被两个丫环扶着的陶嬷嬷,说道:“陶嬷嬷,你摔倒在楼梯上,的确是我的错。这大堂里人多,桌椅也多,通道还算是宽敞。可以并排走两三个人。孔四小姐走在我前面,你是孔四小姐的奶嬷嬷,寸步不离你家小姐是你的忠心。”
她神色宁和,语气温雅,“只怪我愚钝不会走路。眼神又阴暗,见着你这样又忠心又善解自家小姐心意的奶嬷嬷。居然没有绕开三丈远,我真的错了。”
盈盈一笑,认认真真说道,“我不该看见你把脚伸出来勾我的脚腕装作没看见,我应该顺着你的脚扑倒在楼梯上,我应该摔成你这个样子来成全你的一片忠心,我不该和你家小姐龃龉而忘了给你请大夫。陶嬷嬷,凤仪公主说我伤了你,既如此,我沈五以万分的真诚向你认错,你是孔家嫡小姐亲近的人,见得多,识得广,心地良善,不会与我这没见识的庶女一般见识的。”
招手叫过小厮,“小哥,拜托你帮这位忠心耿耿的陶嬷嬷请个大夫,小哥请记着,千万别请那种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想多骗几个银子的大夫,我很穷的,经不起讹。”
大堂里笑声轰然而起,镇北侯府小姐这错认得可真诡异,将京兆尹府小姐扔过来的话,一句句还了回去,瞎子能听,聋子能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此时再看孔家四小姐,杏眼满含悲愤,泪珠挂在长睫毛上,突然觉得好生无趣,噶,一个个额冒虚汗地想,我的眼神也阴暗了,居然不会怜香惜玉了!
孔淑宁感到一阵阵深重的窒息,仿佛游鱼离开水面,嘴巴张着,大口大口地呼吸,脸上血色退尽,双眼深处流溢出一抹懊恼和愤恨。
沈雪淡淡一笑:“孔四小姐,公主已经去了雅间,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孔淑宁深深地看了沈雪一眼,哽咽道:“表姐,如果没有什么指教的话,表妹先走一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那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很有几分柔弱,看热闹的一些男子又不觉生出不忍。
钻地弹冒了出来,拍了拍手,笑嘻嘻道:“要不是这对上赶着找死的主仆,还真见不着侯府的小姐能这样大发神威,在美丽动人尊贵无比的公主面前也能山崩不变颜色,不愧是长安城第一个拒绝嫁进信王府的女子,奇女子也!”
上赶着找死的?奇女子?众食客都是一怔,一齐看向沈雪,但见她剑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威仪隐隐,缓缓行走在人群之中,如走幽径深谷,步履平稳,气质高华,即是素衣素颜,英华内敛,却已胜过莺莺燕燕无数!再看向孔淑宁的目光中,那丝原本就不多的怜惜立刻消失。
大家笑意盈盈,推杯换盏起来,孔淑宁有意无意酝酿出来的小白花气氛一扫而光,人们开始议论风华绝代的信王府世子到底能不能如愿,谁家哥儿能摘了这带刺的玫瑰花。
二楼的雅间,酒菜流水一般送上来,通过嬷嬷检验后再奉到简凤仪的面前。简凤仪、乔曼玉等人一番推让,优雅地举箸落勺。
沈雪站在一边,低眉敛目,鼻端飘着酒菜的香味,不由得腹诽不已,只怪刚才吃得太撑,魏三送来的一道道菜肴比招牌菜还精品,此刻连口汤都喝不下,不然在这儿蹭吃蹭喝,既混个肚儿圆,又为聚春和多赚点银子。
简凤仪余光扫过沈雪,这就是不肯嫁给堂哥简少华的庶女?这样的无波无澜,仿佛刚才在楼下,乔曼玉的嘲笑,孔淑宁的诘问,对她来说,都是耳畔妄语,完全不能乱了她的心志。
沈雪迎上简凤仪轻蔑的眼眸,斯斯文文道:“公主可有话要与臣女说?如果无事,臣女就先告退,碍了公主的眼,是臣女的不是。”向简凤仪行了一个常礼,缓步后退。
简凤仪十分不奈,看了看孔淑宁,又看了看郑秀雅,眉尖一挑,问道:“沈五,本宫听说你已经订了亲,可有此事?”
沈雪面色微凝,未予回答。
简凤仪哼了一声:“本宫命令你两天之内与叶都督之嫡子解除婚约!”
097 笑里藏刀
沈雪微微一笑:“公主久在深宫,竟也知道沈五自幼订下的亲事,连沈五自己都是刚知,得公主如此看重,沈五不胜荣幸。”略略一躬,“公主没有别的事,沈五告退。”暗骂郑叔俊果然是个大嘴巴,瞟一眼停箸不食的郑秀雅,郑家兄妹什么意思?
依郑叔俊和叶超生各自的身份来说,只有叶超生央着郑叔俊的份,可瞅着郑叔俊那谄媚的样子,俨然以叶超生的跟班为荣,不太可能撺掇自家妹妹刁难叶超生的婚事,当是郑秀雅因为某种原因将这件尚不为人知的事说了出来。可是,她与叶超生这桩娃娃亲,碍着郑秀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