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闭了闭眼情,再被他圈下去,她想不迷失都难,她想站起来,想拂开他的双手,想脱离他并未贴紧的拥抱,于是,她握住慕容迟的手,——一种温厚的感觉从他的手传到她的手上,传到她的心底,激起沉眠已久的一股暖意,她不由自主摊开他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让他的手掌包裹起自己的手。
沈雪紧闭着眼,静静地感受他来自手掌的温暖,两行泪无声地涌出眼眶,偏过头,她把脸颊靠近了他的臂膀,这双手,就是前世临死前,打飞校草,抱起她,握住她的手说“坚持住”,那个军绿身影的手!那时候,她不再去想爱情被背叛,友情被践踏,她只想看看他是谁,却看不清。
泪水汩汩地涌出,在她温润如玉的脸庞上俨似清泉蜿蜒,一滴滴滴落慕容迟的手背上。慕容迟不知道沈雪想起了什么,只默默地由她握着自己的双手。沈雪紧咬着唇,没哭出一声,直到她觉得眼泪已经流干,才端直身子,缓缓地站起来,环过楠木椅,站在他身前,抬起头,望着覆在他脸上的白银面具,沙哑了声音道:
“我想看看你的脸。”
慕容迟微微一怔,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眸光流动,轻轻一点头,道:“好。”
沈雪迷茫地望着那张美仑美奂的白银面具,面具下的脸孔,她见过吗,还是完全陌生的?他会是那个与她一起探讨狙击枪的网友迟迟吗?他穿越在火场里,他的脸,被火烧毁了吗?屋子里一片沉寂,沈雪觉得紧张的情绪开始蔓延,抬起手,向他的脸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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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伤残
软榻上的冬果翻了个身,哼哼着坐起来,揉揉后脖子,有一点儿疼,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小姐”,忽然看到屋子里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骇然惊叫!
沈雪身形一闪,捂住冬果张大的嘴,把她的骇叫堵回她的肚子里。
冬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瞪着慕容迟。呜呜,这个人是谁,是个男人吧,小姐,你竟然为了他欺负我,把我的嘴压得生疼,哼哼,不管你是谁,别再想我帮你说好话,不砸你几块大石头,我就不是小姐的好丫环!
慕容迟嘴角微弯,他知道,沈雪不会再来接他的面具,他并不惧她看清他的脸,他这张脸于她也不算陌生,她想知道的,他都愿意捧出来。
沈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吐出来,眼含警告:“冬果,你可是个小美人儿,不是那水里游的鸭子,你要是非学鸭子嘎嘎个没完,小姐我就送你一个手刀,让你再晕一回。”
冬果连连点头,看看沈雪,又看看慕容迟,心里默默喊,我要蹲墙角画圈圈去!
外间的门响了两下叩击声。
沈雪拢了拢并不乱的头发,平静地说:“三爷来了,冬果,开门去。”
冬果噘着嘴到了外间,打开门,接过魏三送过来的坚果盘、糕点盘。
魏三看着穿男装的冬果,又看到从里间走出来的沈雪也是一身男装,微感讶然,想了想也没多问,禀道:“小主子,刚收到的消息,凤仪公主的双马车驾在宫城门口发生意外,左骖马突然口吐白沫。倒地身死,继而使得马车倾斜,据说凤仪公主受惊不浅。”摸摸头笑起来,“可也奇了,今儿个与小主子不对付的,都没落着好,郑二小姐那儿……”
“先别动她,”沈雪眸光一凝,“意外出得多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是意外。这几个人都是在聚春和吃过饭后离开的,让人怀疑到聚春和来就不好了,——吩咐下去。最近一段时间小心从事。”
魏三喏一声:“小人这就去安排。”躬一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沈雪看了看老老实实煮茶的冬果,折身回到里间,仰脸望着慕容迟。问道:“简凤仪的御马,是你动的手脚?”
慕容迟不甚在意:“嗯。”
沈雪眯起了眼:“信王府马车的轮毂,也是你破坏的?”
慕容迟:“嗯。——让她在大街上露肉出乖,是我使暗器做下的。”
沈雪抚额:“孔淑宁,是你派人绑走的?”
慕容迟懒懒地应了一声:“嗯。海鲨带人干的。”随后补了一句,“我做事。你放心,不会留痕迹的,不会让人怀疑聚春和。不会给你添麻烦。”
沈雪一时无语。
屋子里静悄悄的,传出茶水沸腾的声音,窗外,向晚的风吹过树叶,沙沙有声。
“小雪。”慕容迟叫她的名字,扶过她的肩。眼中星芒闪耀,眸色是纯粹的认真:“很久很久以来,你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样才是对你好,但是,至少,我不能让人欺了你去。有些话,说错了可以道歉,有些事,做错了可以改正,欺我不要紧,谁欺了你,我定要重重地打回去,不管是谁。”
他的声波低沉宛转,在小小的空间里悠然荡漾,却有一种散漫的冷漠,似乎众生在他眼里皆如草芥。
沈雪抿抿嘴,想笑一笑,可是眼眶竟然有点发涩,掩饰地低下头,说:“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你让我感觉很不真实。”话说,现在的他,头顶的光环亮瞎无数人的眼,骨子里竟是个忠犬型男友?沈雪默。
慕容迟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手指从她眼睛上抚摩过去,她的眼睛,流光溢彩,闪烁着朦胧而又夺目的光芒,他双臂一带,拥她入怀,然后把唇落在她的眼睛上,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心跳才不会那么狂野,才有一种她真的离他很近的真实,他几乎可以肯定,以她的性子,不把她的硬壳一鼓作气敲得稀烂,一待她冷静下来,她立刻就会像一只刺猬,蜷起来,能滚离他多远,她就滚离他多远。
冬果垂眸泡茶,口对心说,我在泡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没听见……
慕容迟低头蹭过她的耳垂,清洌的音质吹入她耳朵里:“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沈雪一呆,把他推到椅子上,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眨眨眼睛:“听说你的军中有一个比较神奇的大夫。”
慕容迟身子微斜,靠在扶手上:“我军中的大夫都比较神奇,你想问哪一个。”
沈雪睃他一眼,要不要这么牛叉哄哄的啊,不记得毛老人家的教导了吗,谦虚使人进步。努努唇,字斟句酌道:“我大哥沈世硕,九年前从奔马上摔下来,看过很多大夫,保住了性命,右腿却留下了残疾,他是长房嫡长子,为此会失去很多。”
慕容迟:“沈世硕是沈凯山的儿子,你爹叫沈凯川,他是你的堂哥。”
沈雪又睃他一眼:“镇北侯府没有分家,分不得那么清,他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不因残废就放弃自己的人,他的豁达、坚韧,令人敬重。”
慕容迟懒洋洋道:“沈凯原的儿子,沈世榆,也是个很出色的。”
沈雪哼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二哥是庶子,名不正,言不顺,若他听了外人的挑唆,起了争爵的心思,那就是把短处送给别人拿,承了爵腰也挺不直、说话没底气,那样沈家就很容易被人踩压,而且,再要想翻身,便是嫡庶兄弟之间的倾轧,踏着自家人的血肉骨头爬上爵位,无论对外。还是对内,都是元气大伤。”
慕容迟环住沈雪的腰,抬眸对她温柔一笑:“听你的,一会儿我让何大夫跟你去侯府。”那眯成杏核的眼睛,弯成新月的嘴角,所流露出来的笑意,清明而爽朗,舒展的前额上隐现在面具下的眉宇,似有金色阳光洒落,眼底荡漾的讨好意味昭然若揭。如雪白的大萨摩耶。
沈雪仿若看到一条短尾巴在他身后欢快摇摆,赶紧闭上眼睛,压着怦怦狂跳的心脏。暗道,一定是这些天累着,居然产生了幻觉。良久,心跳回复平静,她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靠在胸口的男人,他微笑着,黑亮的眸子里单纯的笑意,可不就是萨摩耶看向主人时的微笑么!
沈雪抚额,玄幻了,她竟把闻名天下的冰山战神看成了一只大型犬!不由自主抿抿唇。抿出一抹浅浅的笑,回应他这真诚到极点的笑,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眸变得更明亮,心念一转,隐隐觉得有些情绪正在萌芽滋生,努力脱离自己的掌控。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马车穿过夕阳投下的光影,穿过一棵棵飘落金色叶片的银杏树。行驶在宽阔的东大街上,停靠在镇北侯府门前。走进侯府的沈雪看到了几个背影,老爹沈凯川从毓秀园出来往紫竹园去,春芽扶着戴深色帷帽的沈霜霜慢慢地向她的揽月院走去,冬草忽匆匆而来,与冬果正走个面对面,沈雪挥了挥手让她们俩先回听雨院。
望着府里人影幢幢,沈雪略一沉吟,老太君吴氏五十五岁生辰在即,可算是侯府里的一件大事,除了远在燕岭关的沈凯山,其他人都得贺寿。
芳菲园正厅,沈大夫人赵氏让管事嬷嬷把沈世硕和冯氏夫妻两人叫了过来,六少爷沈世研正向沈世硕讨教三十六计,随沈世硕一起来见母亲。赵氏喝退了侍候左右的丫环婆子,目不转眼地望着沈雪带进侯府的何大夫。
端坐在沉香木椅上的何大夫,三十多岁,衣履简朴,而无寒伧之质,举止谨严,而无迂腐之气,颇有几分翩翩风度,清瘦俊雅的面容,透着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从门窗外透过来的霞晖下,自他进来以后的一静一动,一抬眸,一垂手,都恰到好处。
赵氏肃然道:“何大夫?”
何大夫稍稍欠身:“正是。”
赵氏亮出沈家专用招牌笑:“何大夫,你既是阿雪请来为我儿世硕瞧伤的大夫,妇不能不问几个问题。”
何大夫也亮出医家专用的木无表情:“沈大夫人请讲。”
赵氏:“我儿的腿伤,伤在九年前,受伤之初便被大夫诊断再也无治,我府为他延医请药多年,不曾有半点起色,大夫以为如何?”
何大夫:“不能另辟蹊径,无治是常有的事。太医院的太医们久在内宫里和官场上行走,生死常常捏于身居高位的病患手里,于是问诊用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沈大公子从奔马上摔下,保住性命为第一要选,就当时而言,太医们完成了沈家人的托付。”
言下之意,性命攸关的时候,顾得活命,顾不得残废,当性命无碍时又对残废耿耿于怀,四处求医,颇有不知足的意思,既说出身为太医的不易,也点出当时有可能延误治疗断骨之伤。
赵氏望了望沈世硕,有些讪讪,想当年看到浑身是血的沈世硕,他们夫妻的确是向太医哀求过,只要孩子活下来,别的都在所不惜。听何大夫之意,那些太医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全力救活了沈世硕,却没全力救治他的伤腿。
细想这番话,也是,因为治不了宫中贵人的各种病,被皇帝砍了的太医,数量在所有官员中列于前矛,而高官勋贵将太医拿入大牢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原来,太医这碗饭,很是不好吃。
冯氏侧过脸庞凝视着沈世硕,向晚的余晖中,他苍白俊美的脸孔仿佛玉雕而成,他是宁静的,有着坚如磐石的韧性,她却是见过,在无人时,他捧着伤残的腿,那种怅然,令她落泪心碎。
冯氏殷殷问道:“何大夫,要不,您先看看大少爷的腿?”
何大夫木无表情,站起身,走到沈世硕跟前,蹲下来,撩起他的外袍,卷起他的中裤,露出他那条变形的、肌肉已显萎缩的腿,双手在他腿上缓缓地抚摩按捏,目无焦距地望着厅外低张的夜幕。
沈雪轻悄悄起身,将厅内的烛火一一点燃。
大约一刻钟,何大夫将沈世硕的衣裤放下,直起身来。
赵氏心头极为紧张,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大夫来瞧过长子伤残的腿,得到的都是摇头叹息。
沈雪微微笑道:“何大夫,我大哥,他怎么样?有得治吗?”
何大夫揉了揉鼻子,竖起三根手指:“两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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