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医这才上前,施了一礼,开始给我诊脉。他皱着眉,诊完左手换右手,却是始终不开口。
我看着他,心头一跳,莫非是我有了甚么毛病?我连忙朝春桃使了个眼色,她便将左右侍候的宫婢遣下去了。
殿中除了我和蒋太医,就只剩下了春桃和夏荷两个,蒋太医这才开口道:“娘娘,微臣这里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诉娘娘。”
我担心着自己的病情,满心不悦,道:“蒋太医这是甚么话,难道本宫连自己的病也无权知道了么?”
蒋太医连忙起身跪下,口称:“娘娘恕罪,都怪微臣没把话讲明白。娘娘凤体无恙,微臣要讲的事,与娘娘凤体无关。”
原来他刚才装神弄鬼,只是为了让我把闲杂人等遣开,真是的,白害我担心半天。
我唬着脸道:“若蒋太医所讲之事本宫并不感兴趣,那还是一样要治你的罪。”
被我这一吓,蒋太医再不敢卖甚么关子,赶紧道:“娘娘可知道,梅御女并非自缢,凶手另有其人?”
“是谁?”梅御女不是自己上吊的?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即便她是他杀,那凶手也是呼之欲出,不是甚么难猜到的事,所以我脸上的神色淡淡的。
蒋太医许是见我不敢兴趣,语气又急切了几分,道:“娘娘,梅御女乃是被太妃派人强行吊上屋梁的”
哦,原来棋子还能这样运用,怪不得太妃会重视一个小小的御女了。我又学到了一招,这也算是工作经验罢,我想。
蒋太医顿了顿,大概是在等我发问,但我一直没作声,他就只好自己接上朝下讲:“太妃早就知道了梅御女身上有伤,但却一直没声张,而是派人到润州通知梅御女的父亲来京,称梅御女思念亲人,想见一见他。等梅御女的父亲到了京城,刚把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送进宫,还没来得及见上梅御女一面,就得到了梅御女去世的噩耗。他本是悲痛欲绝,欲即刻返乡的,但这时太妃却又派人去怂恿他,让他告了御状。”
很好,很完美,逻辑性也不错,看来他讲的,就算不是内幕,也离内幕不远了。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是怎么会知道太妃的害人大计的?这整个计策里头,可没有要用到太医的地方。
我当即问道:“这些事情,蒋太医是从何而知的?”
蒋太医闻言,竟神色悲戚,道:“娘娘,这些事情,是微臣在承香宫无意中听到的,微臣还不知太妃有没有觉察,倘若她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微臣……”
你在害怕?若真害怕,又何必跑来告密,让自己更添一宗罪过?我看了看他身上从八品的官服,心想,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罢。不过,人就是因为有欲望,才更好为己所用的,不是么?我冲蒋太医微微一笑,道:“蒋太医不用怕,太妃不用你,还有本宫呢。”
“微臣谢娘娘。”蒋太医喜形于色,满脸悲戚一扫而光,就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看得我叹为观止。他俯在地上,又讲了好些要效忠我的话,但我统统不置可否,只一笑了之。最后,我让春桃赏了他些银子,让他下去了。
蒋太医走后,我躺在罗汉床上发起了呆,照说梅御女这事儿挺好办的,在长乐宫找个替罪羊出来,给梅御女父亲一个交待便成。但谁能保证,若我草草结案,不会被皇上捏作把柄,成为他日后刁难我的借口?而且还有一个太妃,这会儿正满怀希望地盼望借此事扳倒太后,倘若结局不如她的意,她岂不是要生吃了我?
怎么办,怎么办,别到时候为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惹上一身骚哩。想到这里,我不免对皇上满腹牢骚,这都是甚么上级呀,尽把棘手的事朝我这里塞,难道他不知道,作为上级,职责之一就是解决下级遇到的难题么?他倒好,不但不给解决,还尽为难我,甚么人哪
想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既然上级负有为下级解决难题的责任,那就把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抛回给他去解决罢。我一想到皇上夹在太后和太妃之间左右为难的苦恼样儿,就忍不住乐出声来。
春桃和夏荷朝我看过来,一齐出声问道:“娘娘笑甚么呢?说出来让奴婢们也乐乐。”
不可说,不可说,捉弄上级的事,怎可挂在嘴上,还是埋在心里的好。我压下微弯的嘴角,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本宫在烦恼,如何将方才蒋太医所述的事情,悄悄传到皇上耳里去。”
春桃嘀咕:“原来娘娘烦恼时是带笑的。”
我放下皇后的架子,白了她一眼。
夏荷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正经作答:“若娘娘烦恼的是这个,倒也不难,可先把事情传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去。”
“小丁子?是谁?”我问道。
夏荷道:“娘娘,小丁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迟公公的徒弟。”
我明白了,她这是要我把消息先传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再通过小丁子的嘴,传到迟公公的耳朵里,最后再经由迟公公的口,让皇上知晓。很好,很好,就这样办,我冲夏荷点点头,又叮嘱道:“不但要让小丁子知道真凶是太妃,而且要让他以为,本宫马上就要惩治太妃了。”
夏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事了。
春桃问我:“娘娘,等皇上知道了您要惩罚太妃,会来替她说情吗?”
会吗?一定会的。这一点,我毫不担心,毕竟那是他的亲娘不是么,哪怕再有嫌隙,关键时刻还是会护着的;就算不想护着,也怕太妃受罚,影响他的颜面不是?说到底,还是皇上出身不高,受不得太妃的一点儿拖累啊。
我料想的一点儿也没错,消息传给小丁子的当天晚上,宫门处就传来一声响似一声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第84章 处罚
皇上头戴紫金冠,身穿宝蓝色团龙袍,大步走进殿来,我于大殿中央躬身下拜:“臣妾恭迎皇上。”
此时的皇上,仿佛我越恭敬,他就越不安似的,人还没到我跟前,手已伸了出来,一把将我扶起,然后半句废话也无,就拽着我的手,朝寝室而去。他是这般的猴急,就好像我真是他独宠的皇后似的。我想,此时我身后的春桃和夏荷,一定乐翻了天。
进到寝室,皇上反而不急了,他拉着我的手,到紫檀床边坐下,接着,俯身吻了过来。他不急,我更不急,挺胸抬头仰脸,迎上他的嘴唇,就如同每一个想要承接雨露,迎奉君王的女人一般。
一个温柔的,缠绵的吻过后,皇上意犹未尽,一边轻吮我的耳垂,一边问道:“梓童,梅御女的事,可有眉目了?”
他的舌尖,仍徘徊在我的耳垂之上,一阵酥,一阵麻,但他讲话的声音,却又清晰无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是怎么做到的?我微微侧头,稍稍躲开皇上的“攻势”,答道:“回皇上,臣妾已查出真凶是谁了。”
“哦?”皇上的语调上扬,伸手将我圈到他的臂弯里,不许我逃避,“是谁?”
真是明知故问,我腹诽一句,轻声答道:“是太妃。”
皇上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作答,舌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那,梓童打算如何处置?”
“依照宫规,应该——”我故意犹豫着停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
皇上的语调,更为上扬了:“依照宫规?”
我连忙改口:“臣妾正觉得棘手,想要请示皇上呢。”
皇上的语气,这才缓和下来,变作了平调:“无凭无据的,也难怪梓童为难。”
“无凭无据?那倒也不是。臣妾有证人。”我讲完这句,毫不意外地在皇上脸上看到了毫无准备的惊讶和恼怒,这让我幸灾乐祸不已。
“是谁?”皇上此时的语气,颇有些要把此人揪出来立时斩首的意味。
我却反问道:“皇上确定要听?”
如果不听,还可以当作不知道;但如果听了,太妃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到时他到底是信好,还是不信好呢?
这道理皇上一定能想明白的,只见他脸上神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但终究还是恢复了常态,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问道:“那梓童准备怎么办?”
我躺在皇上的臂弯里,与皇上面对着面,笑意盈盈,把这问题,抛回给他:“臣妾愚钝,不知该怎么办,正想要请教皇上呢。”我说完一顿,声音转低:“皇上让臣妾怎么办,臣妾就怎么办。”此次行事,我都照你说的来,日后若你反悔,就怪不着我了。
皇上深深凝视我的眼睛,箍着我的腰的手,力度也加大了些。许久,他松开我的腰,平静地道:“长乐宫打扫佛堂的宫婢,真是无法无天,就因为与梅御女有过口角,就出言讥讽,害得她想不开,自缢而亡。而瑞珠身为梅御女的贴身宫婢,未尽到开导之责,更没能及时发现梅御女的异状,也难辞其咎。”
皇上讲到这里,就住了口,没作任何指示,但我却听明白了,他这是要让那不知名的宫婢当替罪羊,而且要顺路杀掉瑞珠灭口,因为瑞珠是太妃的人,又曾伴在梅御女身边,肯定知道些甚么,万一让她说漏了嘴,可就不好了。
好罢,就是她们俩了,只要这主意是从皇上口里说出来的,我就照办便是。
我心下满意非常,脸上便笑意更浓,主动缠上皇上的腰,吻上他的唇,同他一起倒向七宝帐内。
第二日,我便将梅御女的事情办妥了,打扫长乐宫佛堂的宫婢和瑞珠即是间接害死梅御女的凶手,押往庭掖局行刑,然而二人受不得重刑,双双死在了庭掖局。至于梅御女身上的伤,也推在了那不知名的宫婢身上,反正死无对证,任人怀疑去罢。
当晚,蓬莱殿便有旨意传出,称长乐宫佛堂刚自缢过梅御女,难免晦气,因此皇上命人把后/宫西北角的慎思堂清理了出来,以供太后迁去静养,更方便她礼佛。
圣旨上还说,这是皇上的一片赤诚仁孝之心。听到这里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清理”二字就可以看出,那慎思堂是个经久不用的所在,拿这么个地方给太后住,同打入冷宫有甚么区别?还赤诚仁孝之心呢,皇上果然是玩政治的人,阴人也就算了,还让人有苦说不出。
说起来,皇上还是偏心的,慎思堂,慎思堂,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处罚,然后便会不自觉地把梅御女的死,和太后联系到一起,只不过嘴里不敢明说出来罢了。
可惜,这回的事,任皇上怎么偏袒太妃,太妃就是不满意,听说她曾去找过皇上,与其争执,坚称害死梅御女的真凶是太后,怪皇上的处罚太轻。太妃的反应,真让我叹服,这处罚还轻?别说真凶不是太后,就算是她,打入冷宫一般的慎思堂囚禁起来,也是莫大的惩罚了。难不成要让皇上把她给杀了,太妃才满意?——这真是白日做梦,东山王还在呢。
皇上大概是没把我调查的结果告诉太妃,所以太妃很是朝蓬莱殿跑了几趟,对此我很感激,感激皇上的职业道德,没有把我给出卖了,若是让太妃知道我对她害梅御女的事一清二楚,一定不会放过我。虽说我不怕她,但日夜被骚扰,总是件让人烦心的事。
现在,太妃骚扰的人是皇上,我就轻松了,知会过皇上后,便着六局准备聘礼和聘书,挑了个黄道吉日送到吏部尚书府上,与其商定,一个月后,礼聘他家的两位小姐入宫。聘书是照我的意思写的,聘他家嫡女黄大小姐为正五品才人,庶女黄二小姐为正三品婕妤。一门同时出了两位妃嫔,一时间吏部尚书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但据我派去教导礼仪的嬷嬷们回报,他家后宅早已闹翻了天,黄大小姐和黄二小姐明里暗里,已交手好几回合了。
很好,很好,她们越闹腾,我就越轻松,甚至又有了空四处闲逛,恢复了以往吃了睡,睡了吃,从早到晚混钟点的日子。
这日用罢早膳,我去外头散步消食,沿着圆石子的小路,不知不觉就晃悠到了长乐宫门前,看来人真是有惯性,即便不用请安,记忆最深的,也还是这条路。长乐宫门前,立着一个人,微仰着头,痴痴地朝门那里看。瞧那打扮和身形,应该是太妃,只是那门如今是紧闭着的,有甚么好看的?
我疑惑着走近,行礼道:“臣妾见过太妃娘娘。”
太妃看得入神,竟没有反应,我只得提高声量,又讲了一遍。太妃这才发现我,让我起身,指着长乐宫朱红色的大门对我道:“皇后,你瞧,这门多漂亮,哀家的承香宫,怎么也比不上。”
我实在看不出这门同承香宫的门,有甚么区别,仔细说来,只怕承香宫的大门,更为华丽些罢。我看看长乐宫紧闭的大门,又看看太妃,谨慎地没有作声。
太妃突然叹气,道:“皇后的甘泉宫,也是极好的,自然不明白哀家的苦处。”
您如今一宫独大,春风得意,还能有甚么苦处?我谨慎地,还是没有作声。
太妃对我的沉默,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又道:“天气愈发的热了,哀家的承香宫,简直跟火炉子似的。”
火炉子?每日里二十缸冰还能像火炉子?那你以前只有十缸冰的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多给承香宫加几缸冰,只是我一句话的事,但我就是不想开这个口,因为我很明白“得寸进尺”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今日我若松动多给几缸冰,明日她指不定又得来要甚么了。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道:“怎会?莫非是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克扣了太妃的冰?臣妾宫里每日只用到十五缸,就已经很凉快了。”
太妃脸色一变,就要开口,但我抢在了她前面,继续道:“都怪臣妾最近光顾着忙礼聘的事,疏忽了宫内事务,臣妾这就去查,看是不是有谁克扣了太妃的冰。”
太妃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却是没有发作起来,但她马上又发现了新话题,问道:“礼聘吏部尚书家两位小姐入宫的事,已经定下了?”
“是,再过半个多月,就要迎她们进宫了。”我笑容满面地答道,“宫中终于要添人了,空荡荡的终是不好,皇上那里也少人服侍。”
太妃的脸上,就有了不满,道:“皇后办事也太欠考虑,怎么一次把黄家的两位小姐都给聘了?也该从别处再聘几位才是。”
瞧瞧这犀利的口气,果然上头没有太后压着,她就开始原形毕露了。我办事欠考虑?她是怪我只在黄家挑人,没有问问她的意思罢。谁让她把仅有的一枚棋子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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