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蟹应该呆在田里,但芙蓉的田蟹,大部分却呆在溪潭、水圳、浅海里。听老人们说,早年芙蓉田蟹泛 滥,妇女们在溪边和河埠头洗衣服,随手也可以逮住几只回家。由于田蟹多,人们吃腻了,有时竟拿它们去 喂猪。少时,“田蟹喂猪”这种事我没有见过,但通过捉蟹活动,我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芙蓉的田蟹确实 多得离谱。
田蟹多归多,但要捉住它们,却谈何容易。
田蟹总是躲在暗处,很难看见,人们若要捉住它,就必须设法先让它跑出洞|穴、石旮旯、草丛等隐身之 处,让其“亮”在明处,只有这样,才可以用手去扑,或用圈套去套,或用鱼叉去叉,或用网兜去兜,才谈 得上有所收获。当然,田蟹不是呆头,它呆在暗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亮”处白白送死呢?所以,你想 捉住田蟹,你就得想办法先把它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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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就有了“哄田蟹”这门活儿。
在芙蓉,“哄田蟹”的人很多。
“哄田蟹”的花招很多,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削磨一根竹丝,一米来长,顶端拴上蚯蚓,然后小心地 伸进洞里去引诱,待田蟹跟着诱饵跑出洞外时,猛地一扑手,摁住它;一种是用两根细长竹竿,一根叫诱竿 ,顶端绑着泥鳅肉团,伸进溪潭或塘坝底下引诱,一根叫抽竿,顶端拴有棕榈丝圈套,待田蟹跑出洞外撕咬 肉团时,就用圈套去套它的螯子,套住了就把田蟹抽出水面。这两种花招,严格地说,第一种是引进的,太 平(温岭)人似乎技高一筹;第二种却是地道的“本地产”,是芙蓉人的专利,因为芙蓉溪海相连,不仅适 宜田蟹部落的发展壮大,而且,溪水清澈见底,采用这种“双管齐下”的哄捕办法,可谓“因地制宜,富有 针对性”。当然,在以河水为主打的地区,如虹桥、柳市、乐成等地方,其当地人是断断不会想出更不会采 用这种办法捕蟹的。
晚稻开镰前后,是哄田蟹的最佳时节。其时,田蟹脚最痒,嘴最馋,它们纷纷归溪,息影于潭底洞罅间 。你最好选择在清早时分,并使用诱竿去哄它们。当第一只田蟹撕咬诱竿上的泥鳅肉团时,你务必沉住气, 别急着用抽竿把它抽上来,而应该让它充当义务“食品推销员”,因为肉团让它越咬越香,而且,它的存在 ,本身就是潭中安全的一种信号,所以,等不了多久,田蟹群就出现了——有时,田蟹群黑压压一片,像一 堆乌云拉过蓝天,整个潭底忽然暗了下去,影影绰绰的,显得相当恐怖。而田蟹群一出现,好戏就连台了。 开始,它们照例要“打群架”,横冲直撞,你扑我踢,有的翻跟头,有的咬住“自家兄弟”往外拽,有的夺 路逃命,丑态百出。接着,那些身强力壮的家伙凭着实力,向着肉团,有规律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而 每一轮攻击,其结果就是当事者或多或少,抢咬下一口美味,然后撤出来,闪到一边慢慢地咀嚼。这个时候 ,它们几乎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肉团,应有的警惕性都丧失了。所以,作为哄蟹者,这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 ,只要你别使张飞性子,慢慢来,稳稳地套,稳稳地抽,便可逐一逮尽。值得一提的是,有时,正当你抽得 起劲的时候,空中突然起了风,平静的潭面立即起了波澜,潭底什么都看不清了,或者,抽竿上的棕榈圈套 突然断开了环,什么都套不住了,这个时候,那真够你难受的。我少时就常常遇到这种倒霉事,而每次总是 气不得,急不得,更怨不得,心头憋得又慌又沉。但尽管如此,哄田蟹跟钓鱼、追鱼、补鱼一样,它是一项 “重过程”的活动,快乐终归洋溢在其中呢!
我是哄田蟹的好手,田蟹恨死了我,常常在夜里闯进我的梦乡,咬我,撕我。其实,这不能怪我,在芙 蓉,年轻人差不多个个是哄田蟹的好手,而且,我跟个别高手相比,本事还差老大一截。
值得一提的是,芙蓉人跟虹桥人一样,爱把田蟹叫作“田蟹liàng”。这个“liàng”,该写成“亮”字 ,还是写成“量”或“靓”字,还是写成其他什么同音的字,谁也说不清楚。虽说乐清方言里有“虫益虫良 ”(音“爱亮”,aìliàng)一词,但在芙蓉、清江、白溪、蒲岐等沿海地方,这个词主要泛指涂滩上的小 型螃蟹,如白板蟹、长脚蟹、沙蟹、招潮蟹、青虫今(音“琴”)等,并不单单指田蟹,而且,“虫良”是 “螂”的异体字,在普通话里念“láng”(郎),它的意思不是指螃蟹,因此,如果将“田蟹liàng”写成 “田蟹虫良”,这也不太贴切。既然如此,就恕我先入为主,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亮”吧,因为不 管怎么说,“田蟹”后头紧跟一个“亮”字,多少有些意思——它可以作为捕捉田蟹的一种经验总结,能起 到提示后人的作用,就是说,人们在捕捉田蟹的时候,要重视并掌握“哄”这种要领,努力将田蟹“亮”在 明处,以伺下手。
哄田蟹(2)
如今,哄田蟹的活动于芙蓉已经绝迹,但“田蟹liàng”这个特殊的名词仍然活在当地人的口中。我由 衷地希望,大家能接受我的主张,将“田蟹liàng”写成“田蟹亮”,从而使“田蟹亮”这个词不啻成为一 种事物称谓,更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2004年2月2日于乐成
抹不去的芙蓉后边溪(1)
谢智勇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倪蓉棣的妻子,我常常第一个读到倪蓉棣写的文章。有时读到他所 写的芙蓉题材文章,我也勾起对芙蓉的回忆,而在回忆中,后边溪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怎么也抹不去。
一
后边溪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
我是海岛姑娘。老家方江屿是个小海岛,四周的海水整天白洋洋的,岛上没有河流,没有小溪,只有几 口水井,但从这几口水井里提出来的水却是半咸不淡的,因此,村里吃用水自古以来就十分困难。就连洗衣 裳,我们也总是摇船到对岸,然后挑着衣裳担子跑到附近的山沟里去洗。小时候,我在对岸的上埠头中心小 学读书,每天去时,我几乎都带些脏衣裳,并总是在上课之前,先跑到学校旁边的小河里把衣裳洗好。村里 许多姑娘媳妇,还经常在芙蓉集市那一天,挑着一担衣裳,搭坐小船,然后赶十里水路,跑到芙蓉的后边溪 去洗。她们洗罢衣裳,回来时常常这样赞叹:
“各个地方洗遍,就是芙蓉的溪水最好。”
“芙蓉溪水洗爽,在溪滩上晒衣裳也晒爽。”
“芙蓉溪水6月凉,12月暖,可惜就是太远了。”
“怪不得人们都说:芙蓉山水,学前媛主(当地俗语,指姑娘)。”
……
从她们的赞叹声中,我得知芙蓉溪水似乎特别好,似乎特别适宜洗衣服,因而对芙蓉溪水充满了向往。 我希望自己家门口的咸水河也能变成芙蓉溪。但芙蓉溪水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我却不知道。直到1966年,我 到芙蓉中学读初中后才真正了解它,原来它真的名不虚传呢——当我踏上芙蓉的土地,学校附近的前洋溪和 蔡宅湖,还有那些穿梭于田间小路边的水圳里的涓涓清流,便不断映入我的眼帘。天啊,这些水是多么的清 澈啊!
在芙蓉中学念书,平时我见到溪流或水圳,总想脱掉鞋子跑进去淌几下,或蹲下来洗洗手和脸,洗洗手 帕和毛巾。特别是夏天走路,看见路边的小溪或水圳,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弃路涉水而行。后来我发现,学校 南面的前洋溪是一条菜篮溪,春夏之间流水淙淙,而一到秋冬季节,或遇上旱季,溪里的水就不知漏到哪里 去了,只剩下白花花的石子滩。而且,前洋溪即使有水,它一年四季也是凉嗖嗖的。蔡宅湖虽然有着美丽的 传说,湖水冬暖夏凉,但它不像溪,更像河,缺乏溪流的透亮和奔放。同学们告诉我:芙蓉最好的水不在前 洋溪,也不在蔡宅湖,而在芙蓉后边溪,后边溪不光水势大,整年流水潺潺,而且冬暖夏凉,甚合人意。
果然,经过接触,我发现,后边溪真的像同学们所描述的那样“甚合人意”,而且我发现,当年家乡的 姑娘媳妇们所赞叹的“芙蓉溪”,其实就是指“后边溪”。
二
后边溪,既不像两岸高山对峙、中间水流奔涌的“峡谷溪”,也不像流水平缓而中间可以放竹筏的“带 子溪”。它北岸有高高的山,南岸却是平地,而长达十多里长的溪流,上下落差比较大,中间串着许多潭, 整体地看,它有自己独特的风韵——溪流、溪潭、溪滩、溪椤林构成一幅美妙无比的水墨画。
远看后边溪,映入眼帘最多的是溪椤树。从后边溪塘一直延伸到西塍桥上游,溪滩上不管是中间还是两 边,能长溪椤处尽是溪椤。整条后边溪,两岸绿荫匝地,它几乎成了溪椤树的世界。溪椤树或立或倒,或仰 或俯,都耐得看。特别是初夏,树林间挂满了一串串风铃似的绿色花,风一吹,风铃们似乎真的会发出叮当 叮当的响声,美妙得难以言说。
走近后边溪,清澈的溪水会牵着人影走,而耳畔满是像田歌一般清亮、甜润的水声。溪水或穿过溪椤树 ,或隐入石滩,时隐时现,形成一个个深潭,这些深潭绿得发蓝,温馨柔和,其下游总是淌着小溪流。
如果穿过石滩走进溪椤林,你还会看见,在茂密的灌木和蒿草丛中,总有一条沙石小径蜿蜒地向树荫深 处延伸而去——走进小径,周遭便是一片吱吱吱吱的虫叫声,好不幽静!
后边溪更有片片石滩,石滩上白净净的,全是跟鸡蛋一般大小的卵石,这些卵石对海边人来说,可是大 宝贝,它们可以拿来养殖牡蛎。在1977年围海大坝合龙之前,我们村的叔伯们总是在每年的三四月间,顺着 涨潮,把船摇到这里来捡卵石,然后将这些宝贝一船一船地运回家;等到潮水涨满时,他们便将卵石扔到牡 蛎田里,而等到潮水退去时再把它们一块一块地摆开,使之形成像菜畦似的一垄垄——这样,牡蛎就会自动 地在这些卵石上繁衍生长。
说真的,后边溪在我的心中,就是画,就是歌,就是诗,我由衷地喜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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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爱在后边溪游泳。
后边溪是一个天然游泳池,谁都喜欢到那里游泳。夏日,在那里,到处是人,大家像被网拦住的鲻鱼, 活崩乱跳,水花四溅,笑声阵阵,一片热闹……
我在芙蓉中学读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学校“停课闹革命”,许多同学滞留在学校里无所事 事,因而在初夏时分,大家经不起后边溪的诱惑,便常常结伴跑到这里来游泳。由于学校住宿条件差,初中 三个年级的女同学同挤在一个大寝室里(是由教室改造的),而我们几位小同学平时总是喜欢跟大同学玩, 因此,大同学们一往后边溪跑,我们也跟着跑。大同学们也总是喜欢带上我。记得比我高一年级的郑安华、 庄贞兰等同学,她们游泳水平似乎比较高,什么叫蛙泳,什么叫仰泳,都比较内行。郑安华还教我蛙泳姿势 :两手搭在浅滩石头上,身体放平,双脚像青蛙那样一收一蹬,一收一蹬,而双手伸向前方奋力向左右拨开 ,然后收回,再伸向前方……这样学游泳,三天下来,我就迷上了,而且学得不错。
抹不去的芙蓉后边溪(2)
后边溪常常是我们女同学的天下。因为我们女同学们比男同学厉害,哪个溪潭适合游泳,那个溪潭就被 我们女同学抢了先。若是女同学在潭里游泳了,男同学是绝对不敢下来的。如果哪一天被男同学抢了先,我 们女同学就一齐从上游冲向溪潭,男同学就立即逃之夭夭。这到底是男同学怕羞,还是男同学姿态高,我们 从来没去细想,现在看来,也许两者都有吧。
我们在后边溪游泳,最怕的是上岸以后,全身湿漉漉的会露羞。因此,我们一上岸就立即钻进溪椤林中 换衣裳。我们不敢在树林间久留。我们换衣裳有独特的方式:每次来游泳时总是带着草席,待游泳一完毕, 就将那些草席打开,放在树林中围成一个圈子,由两个人提着,然后大家依次钻进去换衣裳。换衣裳时,在 外提草席的往往是大同学,她们总是先让小同学换,然后自己换。我们大家友好相处,相互关照,亲如姐妹 。有趣的是,这种“站岗式”的换衣裳方式,也是上一届同学创作发明的。
“文革”那个年代,农村女孩子是不敢学游泳的,如果我不上芙蓉中学读书,也绝对不可能独自跑到哪 一条溪或哪一条河里去学游泳。但芙蓉有集市,毕竟有“城底”气,所以硬是冒出一位游泳女将。这位女将 叫郑竺容,游泳本领比男人还高。有一次,我看她手擎着干衣裳,在溪潭上竟一路“走水”到对岸,我非常 佩服。她还敢于跟男人们一起参加横渡清江的比赛,并勇夺冠军。她在横渡清江时,我就在现场观看。那天 ,她在江中劈波斩浪,岸上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谁都很羡慕,很吃惊。我很想学郑竺容的游泳技 术,但一直没有机会。结婚以后,我住进了芙蓉,我们成了好朋友。郑竺容的先生谢大城与我的先生原本也 是一对好朋友。郑竺容也深深地爱着后边溪,尽管她的游泳技术并非全在后边溪练就的,但她平时也总爱往 后边溪跑,而她每次一出现在后边溪,在后边溪游泳的女同胞们总是热情地呼喊她的名字。她是女同胞们的 光荣,也是后边溪的光荣。作为郑竺容的朋友,我自然也感到很光荣。
四
我更爱在后边溪洗衣裳。
后边溪的水非常神奇,冬暖夏凉。冬天一到,溪水就变暖,天越冷,溪水越暖,特别是寒冬腊月,溪潭 里总是直冒烟,好像有人在溪底生了火。如果早晨去溪边,远远望去,静谧的溪潭上空总是漂浮着一层轻盈 的白雾,像西施在此浣纱,像七仙女偷偷在此淋浴,神秘而美妙。后边溪石滩洁白干净,上面可以晒衣裳, 晒被单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