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这一次错大发了。二师兄你要说教,咱们路上说。”
“少瑾。”二师兄犹豫的开口,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们……要留下。”
“留下?”洛少瑾瞪大眼睛,“留下干嘛?”
她原本,就想着带着二师兄三师兄和小胖子一起跑路。
二师兄和小胖子就不说了,一个武功全失,一个还在学扎马步打基础,留在这儿就是送死。
三师兄最近自创了个风雨剑法,据说武功进步了一大节,可是那又怎么样?武功再高遇上朝廷的军队也歇菜。
可是事到临头,二师兄竟然说他们要留下?
“我虽然如今是个废人,但总是当过教主国师的人。如今教中,能帮衬四师弟的,就只剩下我和三师弟了。少瑾,我们不能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二师兄看着她的目光很温和,有一种慷慨赴死的坦然。
“还有小胖子,你也不能带走。”二师兄继续说:“他是皇室血脉,你把他带在身边,只是惹麻烦而已。岳成瑜和薛暮云,也没有能力收留他。少瑾,你还小,走吧。若是圣火教撑过了这一劫,别忘了回来看我们。”
“三师兄,你倒是劝劝二师兄啊。”洛少瑾恨不得敲开二师兄的脑袋看他怎么想的。螳臂当车,多留一个人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在她看来,圣火教干脆散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小北,去给少瑾收拾行李。”三师兄开口,目光坚定。
小北麻利的给洛少瑾收拾了行李,二师兄和三师兄送犹豫不决的洛少瑾下山。
小胖子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不肯来送洛少瑾。
洛少瑾仍在做最后的努力劝服两个榆木圪垯跟她一起走,这时候山路上上来一行人。
这一行人来的极快,守山弟子远远的追在后面。
当先一人看起来很熟悉,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洛少瑾揉了揉眼睛,回头问二师兄,“那是六师兄?”
这节骨眼上,六师兄回来做什么?
二师兄嘴角微微翘起,然而笑容还没绽开,就看清六师兄身后背的那人面目,脸色一下僵住了。
三师兄脸色沉下,抢上几步,迎上六师兄,一把接过他背上的人,然后就呆了。
二师兄也急着往他们那边跑,六师兄抬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三师兄,再次接过那个人,一路上山。
洛少瑾也看出六师兄背上那个人不太对劲,等到了跟前才确认那真的是教主四师兄。
六师兄把他放在空地上,二师兄立刻把手搭上四师兄脉门。
“别诊了,死了。”六师兄语气平淡,“他一路从武都杀出来,遇上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
此时跟在六师兄身后的人也赶上山来,二师兄看着这一群疲惫的人,双手握紧。圣火教一百五十七名精英,被四师兄带出去,如今回来的竟然只有二十三人。
二师兄咬紧牙,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人,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恨。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圣火教如今不至于面临如此局面。
洛少瑾心中恻然,五师兄、柳随风、四师兄,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她转头看向六师兄,“你回来做什么?”
“我是圣火教的人。”六师兄淡淡的说。
“你……”洛少瑾简直不能相信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思维逻辑,难道这些人都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
洛少瑾目光一转,看向六师兄身后怯怯的明显不是圣火教弟子的女人,“就算你来送死,还拖家带口吗?你自己无所谓,你对得起人家嘛?”
六师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羞涩,却笑了笑说:“少瑾,你还小,不懂。这是男人的责任。哪怕赔上身家性命,也是不能逃避的。圣火教养了我这么多年,师父教我武功。没有圣火教,如今我什么也不是。我可以因为不满四师兄的作为而远走,但是当圣火教生死存亡之际,我却不能不回来。”
六师兄看到洛少瑾手上的包袱,大约已经明白他们聚在山门前是怎么回事了,“一路顺风,保重。”
洛少瑾咬牙,看着坚持留下的二师兄三师兄,看着千里迢迢拖家带口赶回来的六师兄,看着明明神情麻木绝望却追随六师兄一起回来的圣火教弟子。
如同她不能认同柳随风为什么要去前线当一个无名小卒一样,她也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明明知道留下来只是更多的人一起送死,明明知道他们如今所做的不一定是对的,却依然如此的坚持,如此的无畏,如此的慨然赴死。
为什么?
洛少瑾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放下包裹,“我也留下。”
她想念薛暮云,她想在他伤心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想为他做一些事情。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爱情就足够了。
人不能太自私。
二师兄,三师兄,六师兄,还有小胖子,都是她放不下的人。
她是圣火教的圣女,在岳成瑜也无法给她庇护的时候,圣火教是她唯一的家。
如今圣火教危矣。
她可以说留下来的是傻瓜,可以说留下来只是送死,可以说坚持下去没有意义,可以说多她一个也没有什么用。
可是,当这些人都坚定的留下的时候,她,作为他们之中的最强者,圣火神功唯一的衣钵传人,怎能只顾儿女私情独自离去?
六师兄刚才说:“这是男人的责任。”
那么作为强者,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承担比弱者更多的责任。
人总是不想长大,可是世事总是逼着人成长,如薛暮云,如她。
番外薛暮云
洛少瑾猜的没错,薛暮云确实在后悔。
满心伤痛的回到家,看到病榻上憔悴的父亲时,薛暮云就在后悔。
薛暮云到邺城的时候,薛家的商铺就传来消息,说老爷子身体不好了。
薛暮云当时还没放在心上。他家老爷子惜命,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闹得仿佛天塌了一般。以前他跟着表哥在外面到处跑着玩,时间长不回家,他家老爷子总是要发几次病危通知召他回去。次数多了,也就不当真了。
只是这一次他原本就是要回家的,他家老爷子既然想见他,那他就加快点步伐好了。
结果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次的病危,竟然是真的。
老爷子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高热不退,一直说胡话。
老爷子看到了远游归来的儿子,神智似乎有些混乱,握着薛暮云的手唠叨,“叫你回来你不肯回来,柳随风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打了吧?”
薛暮云苦笑,眼底有些发涩,端着药哄老爷子喝一点,“爹,我没被打,来喝一口药,你现在病了,喝完药就好了。”
“没被打,喝什么药?”老爷子嘟囔着,却给难得孝顺的儿子一点面子,乖乖的喝下了药,又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你娘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请大厨做她还不乐意,说我嫌弃她。儿子,你先垫两口,一会儿爹带你下馆子去。”
这位富可敌国的薛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爱吃外面小馆子做的小猪耳朵。薛老夫人嫌不干净总是不让他吃,他就带着薛暮云偷偷去。
薛老夫人立在床边悄悄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捂着嘴压抑住喉咙里的呜咽声。
“爹,你好好喝药,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下馆子,吃你最爱吃的小猪耳朵。”薛暮云低下头,眼泪掉到药碗里。
老爷子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什么,惊讶的看薛暮云,“暮云,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快快快,把碗放下,烫着了又要哭鼻子。”
“爹。”薛暮云胸中翻涌的情绪酸涩的难受,父母在,不远游,总以为父母身子还好,总以为日子还很长,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谁曾想,忽然间父母就垂垂老矣。
老爷子看着薛暮云,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对了,你二十一了。可不是该长这么高了么。病糊涂了。”
“去叫账房来。”
“爹,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我怕来不及。”老爷子叹了口气。
老爷子的身子时好时坏,神智也时清明时糊涂。
糊涂厉害的时候,连薛暮云也不认识。清明时就抓紧时间跟薛暮云说薛家生意上的事情。
薛家动用了一切关系请大夫,却都束手无策。
薛暮云整整瘦了一大圈,人也变的沉默了许多。
看着至亲的人一点一点的衰弱,却无能为力。听着父亲一字一句的交代后事,言语间满满的都是不放心,为人子者,心如刀割。
薛老夫人是主张尽快为薛暮云定个亲事的,一来让老爷子走的安心,二来三年守孝不得娶妻,薛暮云已经二十一了,尽早定下也好。
薛老夫人溺爱儿子溺爱了一辈子,这一次态度出奇的强硬。
老爷子却拦住了,说:“你母亲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她的话,你听得便听,听不得也就罢了,莫与她争执。你跟姓岳的那小子争那姑娘,我是不赞同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娶老婆就要娶到个合心意的。你娘就是个没主意的,你别听她的。娶回来了,带到我坟前上香,让我瞧瞧。”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事到如今,他还如何要儿女情长下去?他要如何跟父母说,他与洛少瑾,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薛暮云哽咽的点头,“好。”
老爷子放不下的唯有两件事,一个是薛家的产业,怕薛暮云撑不起来,另一个就是薛暮云的终身大事。
这些天清醒的时候,殷殷叮嘱了许多次,却始终仍是不放心。
盛年而衰,谁也料不到老爷子走的这么早。
老爷子熬的油尽灯枯,撒手而去。
薛暮云站在院子里,满城杨花似雪,遮住了前路,一时间天地茫然,竟有些无所适从。
薛老夫人跪坐在薛老爷子的床前哭,管家拿着孝服站在门口抹眼泪,想劝又不敢劝。
家里的下人无头苍蝇一般,有人在哭,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有人把原本打算给老爷子喝的药碰翻在地,薛暮云闻声看过去,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跪下,“少,少爷……”
薛暮云闭了闭眼睛,开口,“收拾好,下去吧。”
那小丫头如蒙大赦,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一溜烟跑了。
薛暮云叹了口气,“刘叔,让人把寿衣拿来,你帮我一起给我爹穿上。小翠把我娘掺回房里去。阿宝你去叫人布置灵堂,该换掉的东西换掉。”
被提到名字的人应声而去,家里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
老爷子去了,他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他不可以茫然,不可以软弱,不可以任性妄为。
薛暮云握了握拳,接过管家刘叔递来的寿衣,亲手帮老爷子穿上。还好他没有迷茫太久,老爷子的身子还是暖的,穿寿衣的时候还算容易。
帮父亲整理好遗容,薛暮云走出房间,脊背挺直,仿佛再不惧任何风霜。
停灵七天,老爷子生前交友广阔,与人为善,来拜谒的人很多。
薛暮云沉默的一一接待,举止有度,有礼有节。
薛家的人也在他的影响下渐渐定下心来,不再那般大厦将倾般的慌乱。
他每日夜里守灵,白天接待吊唁的亲友,从不疲惫,从不失控,仿佛真的一夜之间长大,意志坚硬如钢铁,无懈可击。
一向溺爱儿子的薛老夫人哭昏过去三次,到第三日的时候便卧床不起了。
薛暮云坐在母亲病床前,在父亲死后第一次哭。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仿佛天塌了一般。
之后,薛暮云再没哭过。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遇到伤心的事情,可以躲在母亲怀里哭的年纪了,母亲老了,不能再像小的时候仿佛老母鸡一般护着他这只小鸡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薛暮云第一次真正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为了面子。
而是,男人必须扛起身上的责任,哭,是没有用的。
停灵最后一天,他接到了洛少瑾的信。
这些天的事情纷繁复杂,伤心,责任,还有人际关系,混在一起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偶尔会想起洛少瑾,却也只是极偶尔了。
儿女情长,仿佛是前辈子的事情,然而,不管下定了多少决心,现实中有多少逼人成长的压力,遇上了情之一字,终究还是会英雄气短。
接到她的信的时候,他是很惊喜的。
为自己建立起的铜墙铁壁悄悄裂开一个缝隙,压抑的软弱痛苦缓缓抬头,想要找她倾诉,想要她陪在身边。
或许她并不能给他实质上的帮助,可是她的一点点示好,就能让他心中欢喜,她的一封信,就能让他心中平静。
得知小北是岳成瑜的人,他心里有些不悦,但仍是客气的请人在偏厅休息。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记仇的,当时的心灰意冷,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死灰复燃了。
那封信薛暮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笑这丫头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如此紧张的道歉。同时又为信里似有若无的情意心中蠢蠢欲动。
提笔回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为什么是岳家的人送信来。
他跟岳成瑜斗了三年,了解这个对手绝不是江湖传闻的那般只知道偎红倚翠,浪荡风流。
这三年,他在一点点进步,却始终没占到岳成瑜什么便宜,甚至他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这种势均力敌的现状,只是对方有意容让。
他知道这些年岳成瑜与洛少瑾也有通信,只是不像他这么频繁,也很少刻意专程派信使。
洛少瑾说她跟岳成瑜只有兄妹之情,柳随风不相信,他却是有些相信的。岳成瑜这个人心思太深,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深意,不像是会儿女情长冲昏头脑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沉不住气了,为什么?
薛暮云忽然想起前些天听说的宁阙城破的消息。
他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没去深想。此时联系起来一想,就明白岳成瑜派信使给洛少瑾送信,多半是要让她回岳家避难。
写了一半的信忽然写不下去了。
岳家与薛家都跟朝廷联系比较紧。
而魏国占了武国,跟黎国情况还不太一样。
圣火教对于魏国来说就是叛逆。
岳家可以收留她,但他薛家不可以。
他薛暮云当上薛家家主以后第一件事难道就是要窝藏魏国叛逆吗?
老管家刘叔等在书房外面,看他抬头,告诉他账房已经来了,在外面等他。
薛暮云叹了口气,觉得很疲惫。
薛暮云没想到儿女私情与责任这么快就放上天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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