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送嫁队伍中,除了陪嫁的宫女,公主并不在内。”御琅陌搜罗了几根松枝,用力插在雪人脑袋上当做头发。
“这些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
“陌夜观天象,掐指一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兄留不住她。强留方才抱憾终身,放手未必无缘。”
其实御琅穹也知道他的论断是对的,却也是他自己心底不愿承认的,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倒也无妨,笑了笑道:“你何时学会观天象?还能掐会算?”
“世间大多事本就不是天注定,夜观天象一人一种理解,自然是想会便是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2)
“那是陌多嘴了。”御琅陌攥了攥通红的手,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一个下午的杰作,幽幽又问了句,“皇兄看这雪人像谁?”
御琅穹勾起唇角,“像夏瑶?”
“那若是明日阳光明媚,一滩水外加些许松枝,还像不像夏瑶?”
“自然就不像。”御琅穹握着御琅陌的肩头,推他往宫殿里走。
“但是,它仍旧是那一捧雪化成,至始至终也未变其根本。”
御琅穹终于明白了,说这么多,御琅陌显然是想提醒他,不管日后夏瑶变成了什么,他需明白自己爱的究竟是谁。
她如果真的不是吴国公主,很可能只是一介草莽流民之女,脱去一国公主的假衣,她背后的故事兴许就如融化的雪人那般不堪,兴许令他难以接受,兴许会让他懊恼愤怒。
但是,选择终在他手中,不管是雪人还是一滩冰水,她都是夏瑶。
兜兜转转,御琅陌仍旧在为夏瑶辩解,为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先行为她铺了后路。
“陌,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如此说话?”御琅穹看着御琅陌冻得发紫的双手,抓起一把雪替他慢慢搓着。
“她是我的皇嫂,我若直言为她开脱,皇兄难道就不会吃醋么?”御琅陌笑着问道,擦干了手,捧起热茶慢慢喝。
“不会。”
“那陌以后就不客气了。”御琅陌总是笑得温润,眼眸微微弯起泛出一道精光,“那待公主入了宫,陌也就更加不客气了。”
“你如此肯定夏瑶必定不是吴国公主?”
“皇兄其实必也早就认定,何须多此一问?”
…………
纷纷扬扬的纸灰慢慢腾向天空,像无数灰色的蝴蝶闪动着翅膀,不知何时散落在雪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
烟火的气息直冲鼻端,似乎想要呛得人流眼泪,烘烤得脸颊发烫,眼眶却冰凉。
夏瑶将一摞纸钱元宝撒入火堆中,看着火焰将它们迅速吞噬,袅袅青烟,似乎又熏了眼睛。
“我不知道该对你们表达什么样的愧疚,但是,终是我辜负了你们的心意,糟蹋了你们对我的情。若是你们当真已经熟识,黄泉路上为伴,我也会经常给你们烧些用的东西……不过,别等我了,我还不想那么快去追你们……”
不知道错过了头七,他们还能不能收到她烧的这些东西,她甚至无法替他们收尸,只能日后为他们建衣冠冢,也不知这样算不算得告慰。
他们为她做了许多,而她为他们做得太少,不知道这样的亏欠,来世还能不能相遇。
“若有来世,还是不要再见的好,算命的说我克父克母还连累死了弟弟,与我有瓜葛的人都不得好死,呵……我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夏瑶自言自语说着,那语气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调侃,最悲伤的日子,她选择了将自己关在什么也没发生的梦境中,而再清醒的时候,那悲恸早已经散去,只在心中留下沉甸甸的哀伤,挥之不去。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3)
一个是曾与她最亲近的人,一个是短短几日便让她许下诺言的人,就这么不在了,她却没有埋头痛哭,没有痛彻心扉,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静了那么几天,然后在这里烧着纸钱说着风凉话,她是不是很没良心?
花流痕与她数年同门,一同习武,她没少捉弄他从他身上找乐子,可是,他说话虽然尖酸刻薄了些,却从未放弃过要保护小师妹对小师妹好的念头。
不管是师兄妹的情谊,还是男女之间的情愫,他百般对她好,从未向她讨过回报,而其实这么多年,她也从未回报给他什么。
然,对于青虞,纵然丰宁城的一夜覆灭是场凭空而降的灾难,她无以对此歉疚,但是……她对青虞还是有愧在心。
因为……许是她已经变心了?
她不能肯定,如果没有那场灾难,青虞如果还活着,她的局进行到此时此日……哪怕没有与御琅穹发生那一夜的事,她还会不会回去找青虞?
或许找了,她又能不能一心相待,真的与他避世而居?
她无法再回到那个可以被他依赖的夏瑶,人就是这般贪婪,当尝受过可以倚靠别人的轻松与安全,就再也……回不去了。
“师兄,青虞,希望你们在天有灵,让我有生之年,能寻到替你们报仇的机会。”
夏瑶又撒出一把纸钱,火焰再次高涨,身后传来了沉静有力的脚步声,她不需要回头,便知道是谁。
御琅穹难得见夏瑶穿起一身黑色的衣袍,她向来喜欢红色,他也吩咐了多为她做几身红色的衣裙,可是,自从入宫,她一直未穿过一件。
她身上这件黑色的衣袍,本是在北齐也同样代表着尊贵的颜色,而此时此刻,他知道其中另一层含义。
纸钱的飞灰已经在她肩头落了厚厚的一层,香烛插了满地,空了几只酒壶,纸钱的灰已经堆得像小山。他自从听说她入宫以来第一次要东西,要的却是一车元宝蜡烛,他就知道……之前他与她之间短短几日的美好,兴许要结束了。
“吴国送嫁的使臣私下递来书信,送嫁队伍已到都城外三十里扎营,要等待公主回去,才能继续前行。”
“呵……这么快……”夏瑶说着,将剩下不多的纸钱一并推入火中,轰的一声,火焰瞬间高涨。
御琅穹赶忙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入怀中,看着她额前被火苗燎卷的发丝,无奈又心痛,“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夏瑶终于说了一句有良心的话,却不愿抬头看御琅穹,或许这种祭奠的气氛本就哀伤,或许也是……离别在所难免。
御琅穹已经不会再问太傻的问题,比如,我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他宁可相信,夏瑶做这一切有她自己的理由与难言之隐,她不是不说,不是不信,而是时机未到。
“你似乎从来没问过我有关吴国的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4)
御琅穹轻轻一笑,拍了拍她肩头的飞灰,“不感兴趣。”
“你似乎也对我的事不感兴趣了?”夏瑶坦诚问道,在她看来,她无非就是这么贱兮兮的个性,御琅穹一次次试图洞察的时候她嫌烦,他不再问了,她心里反倒更不舒服。
“我说过,不争朝夕,我有时间等你。”御琅穹意味深长说完,替夏瑶理好了斗篷,揽着她慢慢往回走。
或许也是即将离别,夏瑶不明白御琅穹所说的有时间等到底是多长,不过,游尽风月欢场,她也看到了不少状似璀璨的露水缘,许是一次也许是数日,可一旦分离,痴等消沉也仅是朝夕的事,再过月余,恐怕谁也就不认得谁了。
夏瑶又忍不住看了御琅穹一眼,他身上的守身砂没了,那证明,他爱她……
其实她也不很清楚凤绝做的蛊毒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爱,不过,凤绝本来就是个避世清澈的人,不识人间情爱,真的能做出辨识真心的东西?
“今天不需要批奏折了么?”看看天色,才堪堪傍晚。
“纵是做一月昏君,北齐也不会亡国。”
夏瑶突然狡黠的一笑,眨了眨眼问道:“那若是再有一夜春宵帐暖,君王也不会龙体欠安才对?”
御琅穹看了她一眼,宠溺笑了笑点头,“没错。”
夏瑶突然急行两步,猛地转身一跃,跳上御琅穹的身,两条腿盘勾在他腰际,搂着他的脖颈,开怀笑道:“一刻值千金,何必在此吹冷风?”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御琅穹纵然这么说着,抱着夏瑶,脚下的步伐却加快了。
“我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
御琅穹的寝殿在夏瑶眼中,一向是内敛的奢华,带着浓重的尊贵与威严,让她一到了这里便不自觉收敛下乖张……好吧,她确实收敛了不少,只是不那么完全。
淡淡的夜明珠光芒不比烛火温暖,却润泽如暖玉融光,勾勒着御琅穹俊朗面容的轮廓,隐隐发亮。
信誓旦旦叫嚣的厉害,临阵退缩的不能叫缩头乌龟,而该称之为女子的矜持。
好吧,虽然她从来没矜持过,但凡事总得有第一次。
御琅穹迟迟不肯遮蔽光芒,明亮的寝殿让她觉得万般局促,好像她的那点点小心思,就算她不说,也早已被御琅穹洞察了个透彻。
如果是两情终守,她大可不必顾忌,可是,现如今她只是想留下一些回忆,再感受一次那种被无尽呵护的感觉,仅此而已。
如此情绪其实对于御琅穹来说的话倒也极不公平,他恐怕仍旧被她的局蒙在鼓里,他喜欢她爱她,她都明白。可如今,她的所作所为与找了个青楼小倌一夜欢愉,然后拍屁股走人,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区别在于,她不用给御琅穹银子,而且,她也还是喜欢御琅穹的。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共同点都是……她不负责。
御琅穹垂落的长发搔动在她耳边,丝丝泛痒又带着几分酥麻,灼热的气息在周围慢慢升腾,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的满满都是宠溺与怜惜,不再探查,不再利诱。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5)
曾经那一次次无边宽容的诱惑,仿佛早已经成为了天经地义。
“你曾说要我答应只给予你本人的条件,可有想好要什么?”御琅穹在她耳边轻轻吐气说着,明明是正经八百的问题,却似乎不想留给她完整的思考。
滚烫的气息荡漾在她耳边,慢慢撒上她的脖颈,紧紧贴合的身体,犹如身处焚火之中让人无法自持,思绪似乎快要飞出窗外,条件是什么?她哪里知道?
“你答应……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把武功给陌。”
御琅穹猛一用力,显然对这个条件极其不满,“此时此刻却想着他人?”
“琅穹?你有多爱我?”夏瑶有些颤抖弓起身子,迷乱的神智只能问出最浅显却也最想要的答案。
御琅穹慢慢动着腰,以一种极其磨人的速度,灭火与挑火就在一线间,“你说我有多爱你?”
“我不知道才问你。”夏瑶喘息着发出轻哼,两条长腿不耐烦的勾上他的腰,试图表达自己对他速度的痛恨。
御琅穹突然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中的力道,沉声缓缓吐字,“那你给我听好,你若回报,我便为你倾尽所有,但你若选背叛,五湖四海三界六道……我也必把你找出来!”
…………
待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扫过窗角,夏瑶就已经起身了,寝殿中还弥漫着缱绻暧昧的气息,一个时辰之前,她们还紧紧相拥,仿佛生命最后一刻的抵死缠绵。→文·冇·人·冇·书·冇·屋←
寝殿中的夜明珠亮了一夜,她也一夜未合眼,等着御琅穹睡去,将一丝一缕的温暖刻入心中,将那一抹眷恋的气息记在脑海中。她不会以为走了便是忘了,纵然是要结束,她从未拿过御琅穹什么东西,可留在她身上的,她也不会去归还。
身上还依稀残留昨夜疯狂的痕迹,一阵阵的酸痛,提醒着她都分不清是否是美好的事实。
悄悄撑起身,静静看着御琅穹安然的睡脸,纤长上翘的睫毛也静着,投下淡淡的影子,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安宁的御琅穹,平日里素来是沉稳,可从不像此刻这样卸下全部的支撑,告诉她,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脸颊要比在千绝谷时消瘦了不少,回到宫中纵然是锦衣玉食,他却远不如在千绝谷时候轻松。
那眉宇间残留着的疲惫与憔悴,眼底消不去的阴影,他却从未说过累,从未因疲惫而消极了她的需求。
心中轻叹一声,悄无声息的起身穿衣,而御琅穹似乎真的是累极了,直到她整理完毕,他的呼吸仍旧沉静平稳,没有半点要苏醒的意思。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怕他会在最后一刻逼问她什么,以至于她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付之东流。她也害怕那种所谓依依惜别的场面,她不是个喜欢动感情的人,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慢慢低下头,犹豫了许久,终是轻轻靠近,在唇碰触到御琅穹唇边的那一刻仓皇退去,深深凝了一眼,转身出门,再也没回头。
而就在门重新关闭的时候,御琅穹突然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
…………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6)
夏瑶仍旧穿着自己那一身艳红的衣袍,她根本没有自己的什么行囊,只身往来便也没再回守君殿。
而是转过几条回廊,到了宫里一处小小的私牢,牢内仅有三间房,人也只有一个。
或许御琅穹早有安排,大门外便挂着钥匙,而走进牢内,并无人在其中看守。
一听响动,牢内的人赶忙转过身来,恍恍中,似乎命运又一次轮转,什么也没变,袭风还是老样子。
“走吧,是时候了。”夏瑶并没多废话,用钥匙打开牢门的锁,重重推开,等待袭风自己走出来。
近半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袭风的脸色有些苍白的难看,狭窄的牢房几乎伸不开手脚,让他走起路来有些虚软无力。
“为何此刻才来?”袭风有些不悦问道。
夏瑶一挑眉,“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怪罪我?是你自己没把新主子哄好让他开心,我能怎样?”
袭风抿了抿唇,弯腰走出牢门,身子一晃,撑在一旁险些软倒在地上。
“看来你过得确实不好。”夏瑶无聊评价着,倒极其好心架起袭风的手臂,搀着他走出牢门,“他这么对你,恐怕也是厌极了你,你恐怕得考虑日后能不能还侍奉在他面前。”
“我何须侍奉于他?”袭风闭着眼,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刺目的阳光,由着夏瑶带他走。
“你既然随嫁君少雅,自然要在他眼前晃,不过,我也只是多嘴一句,你们的事,我不管。”
袭风不再答话,勉力支撑着身体,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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