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轻描淡写的话语,傅青虞却不见得认同,“还是如此嘴硬。”
“咱俩似乎并不熟吧?”
话刚说完,忽听营帐外一片喧闹声,杂沓的脚步声似乎并不像平日里那般胜利轻快,反倒显得些许仓皇。
“陛下……”不知是哪个大嗓门冒失了一句赶忙噤声,参杂在脚步声中极为刺耳。
夏瑶登时起身,二话不说冲向帐外,竟再也没看他一眼,“回见。”
傅青虞眼看着她出门,细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些许骚乱中,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北齐军中军法甚严,从来没有什么闲言碎语给他提供消息,虽然也有旁人给他送饭食打理,但是,他唯一的消息来源只有夏瑶。
只不过,在之前他断水绝食抗争的时候,夏瑶很少与他提及往事,大多时候是在劝他面对现实,讥讽也好,不屑也罢,无非是要他对得起自己。
傅青虞缓缓攥起手指,可那力量甚至无法揪下自己一根头发,完完全全落入他人掌中,他连死都没得选择。
而正因为这没得选择,他却有时间想起了过往。
他的母亲只是个歌女,曾经显赫一时的傅将军庆功喜宴之时一夜贪欢,就有了他,而所谓的父亲,恐怕至始至终也没记得过他母亲的脸。
可是她母亲也至始至终敬仰着一国将军,直到临死前,仍旧为他身上另一半血缘而感到一生无憾。
但她不知道,生在风尘,养在青楼中的他,纵然有一半看似高贵的血缘,也无非只是带回将军府中,却永远入不得族谱。
而对他来说,将军府中甚至要比青楼中活得更加艰难。青楼中一个馒头最贵无非半两银子,他若干活换取,只需要半天。可在将军府,一天的苦力做下来兴许也换不到一个,他没有钱,可就算有钱,十两银子也不一定有人敢给他一个馒头。
☆、要抱抱 (3)
他曾觉得,是他一无是处,他偷着学武,偷着用树枝当做武器比划招式,幻想着终有一天一鸣惊人,他的父亲会想起他。
然,当真有一天想起他的时候,却是因为他这张酷似母亲的脸。
营帐帘子一撩,军中做杂役的人前来收拾碗盘,傅青虞下意识问了句,“是不是出大事了?”
那人并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出声,收拾东西径自离去。
或许他的担忧着实多余,他竟然担忧起,若是北齐这方真出了什么事,御琅穹出了什么事,夏瑶又该如何?
他能看得出来,夏瑶与御琅穹已经诸多牵绊,一个曾一心想要避世快活的女子,偏偏与乱世中一国帝王相纠缠,她的夙愿,恐怕已成泡影。
…………
恨一个人的理由很简单,可以怒其不争,也可以哀其不幸。
恨一个人的做法也可以很简单,可以一言不发,然后转身走掉。
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叫做无可奈何,憋着一口气,不知该不该恨下去。
夏瑶木然站在营帐外,看着几乎要对她剑拔弩张的兵士们,她不见得是恨,可又不知一腔怒气从哪来往哪里去。
御琅穹第一次在战后不让她进营帐,甚至吩咐了兵士在营帐门外把守,吩咐的是任何人不得入内,当然,尤其是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得而知,而看着兵士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就算她问了,他们也不会回答她。
营帐的帘子紧紧压着,一丁点血腥味也没透出来,里面一片寂静,御琅穹自己在里面,究竟是怎么了?
受伤?中毒?还是被下药了?还是……?
“让开,不然我杀人。”
话落,突然锵锵几声,挡在前方的兵士刀剑齐出,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不再对她视而不见,那如临大敌的阵势,仿佛她是欲刺王杀驾的恶徒。
营帐内传来咣当一声,应是桌椅被推倒了,继而,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夏瑶抬脚就要往里冲,可挡在面前明晃晃的刀剑,她总不能真在御琅穹的军营中大开杀戒。
“姑娘莫为难我等。”一个卫兵终于忍不住开口,纵然手执刀剑,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对眼前的女子动起手来。
夏瑶缓缓卷起衣袖,面前的兵士也攥紧了刀剑,一脸为难看着她,近乎哀求,却仍旧寸步不让。
轰的一声,夏瑶随意挥手,营地中央的干草砰然火起,继而熊熊火焰,燃得劈啪作响。
“我与他属同族。”
或许这一句算是稍稍有些说服力,御琅穹一身神功乃是他们如今不会节节败退的倚仗,而夏瑶那一挥手,自然不是戏法,竟是真正的神功。
但是,就算是心有松动,可如若能这样便能让他们违抗御琅穹的命令,那也并非是幸事了。
或许,他未招御医进去,那就是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烦闷了不想看见她?
他自是知道,每次打完仗回来,她都会去他眼前晃,他是不想看见她了。
☆、要抱抱 (4)
夏瑶脸上一暗,向后退了几步,突然,猛地又站定,如冲刺一般埋头冲向营帐的帘子。
“有种就砍我!”
把守的兵士们猝不及防,哪里真的敢刀剑招呼?手上未敢用力,任由夏瑶撞着刀剑,闪身入了营帐,帘子一撩随即落下,谁也没能看清楚其内究竟。
营帐没有窗,未燃烛火之下一片漆黑,夏瑶仅在闪身入内的片刻,瞥见地上半伏着一个人,而随后,帘子落下,一片如失明般的黑暗。
营帐中的空气阴暗低沉,甚至缓缓凝结着一股死气,血腥的气息并不太浓,哪怕是受伤,也不是伤到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硬闯进来,御琅穹也没有出声,似乎是动也没动,身上一阵阵散发着陌生又危险的气息,她甚至有点不能肯定,营帐中的人,到底是不是御琅穹。
眼睛已经完全没有用处,夏瑶心里算着距离,慢慢挪步过去,在他身边悄悄蹲下,却提起全身的防备,御琅穹身上的气息竟让她觉得有些心颤。
“还好么?”夏瑶轻轻问道,才发现,她们已经好几日未曾说过话了。
过了许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飘荡,却阴沉的像来自幽冥索命的恶鬼,“既已无心,何苦纠缠。”
或许御琅穹真的该厌烦她了,她的动摇她的不确定以及她不肯接受好意却要留下来,御琅穹留她的时候,她不肯。可当他决心要放手,她却死皮赖脸在军营中游荡,只怕是个人,都会厌倦了她的反复无常。
这真的是她不对,她贪恋在他身边的感觉,却不愿负责任,不去想象未来。
“恨我?”夏瑶又问出一句,其实自己也觉得好笑,问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就像傅青虞当时问她恨不恨他,她心里,其实是觉得可笑的啊。
“离开这,我不想再看见你,甚至不想让你生活在北齐的土地上。”
宛若裁决一般的话语掷地有声,他是一国帝王,不想再看见她,甚至不想让她生活在他的国度。
“真的?”夏瑶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似堵得慌,让她恨不得想掏出御琅穹的心,里里外外看个究竟。
甚至想要抬起手,去揪他的头发,仿佛这样,她心里好受些。
“别碰我。”御琅穹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离开,要么……死。”
夏瑶似乎是窒息了一瞬,一瞬间,胸口的沉闷凝化成痛,让她甚至后悔认识御琅穹。
只因为,他拒绝她的碰触,他说……他会杀了她。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缓缓起身,夏瑶在黑暗中笑得有些凉凉的,只是没人看见。
然,就算是贱骨头又怎么样?她再是贱骨头也没碍着旁人,那就只有更贱,没有最贱。
猛地一挥手,一道火焰忽的点亮帐中烛火,火光明亮闪动中,御琅穹也突然抬起头来,同时一挥手,一道掌风,重新熄灭了烛光。
这一瞬就够了,御琅穹望向她的那一眼就够了。那眼眸中,已经不是曾经深邃幽黑的颜色,而是浮着一抹淡淡妖艳的红,让她不期然想起将夜那双红如凝血的眼眸。
☆、要抱抱 (5)
恐怕将夜的红眼并非熬夜所致,她更加相信,御琅穹的也不是。
“你跟将夜交手了?”夏瑶皱眉问道,又沉凝细听了一会儿,突然咬牙道:“受了伤该吐血便吐,强行压着,逆了经脉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咳……”御琅穹终于知道瞒不住,心神一松,几口血瞬间涌出,空气中久久弥漫的血腥气陡然加重。向后退了退,避开夏瑶探过的手,“何苦再纠缠?还不至于让你可怜我。”
“我从来没可怜过你,你是显赫北齐的一国帝王,御神一族笃定的族长,我可怜你?是嫌活腻了么?”夏瑶带着几分讥讽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御琅穹吐血,她反而心里松快了许多?
也或许,御琅穹终于对她说了一句不那么伤人的话,当然,只是不那么决绝罢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
“现在你应该就看不到。”夏瑶意有所指身边的一片漆黑,而有些后知后觉的是,在她眼里,御琅穹绝不是那种小家子气会慢慢积累情绪恨她的人。他已经无需有求于她,就更加没理由委屈自己隐忍,对她有什么强颜善意。
他现在的情绪似乎不稳定,更像是……忍着他自己。
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开口道:“不过,你不想看到我,我倒挺想看看你的,一天没见了,我想你。我要点灯,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熄灭的话,我就点燃整座营帐势必把你照亮,说到做到。”
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而她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真的惹怒御琅穹,后果是她不愿想象的。
手指一弹,一缕火苗晃晃悠悠悄然亮起,豆大的火光极其昏暗,然后,慢慢变得明亮。
御琅穹半伏在地上,几乎没有挪动过身体,微微低着头,不知何时松散的长发垂在脸颊一侧,一动也不动,除了那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的微微战栗。
他身上带着些细碎的伤,乍看没有一处致命,可是,那十根手指却紧紧抓进土地中,被夯实的地面深深下陷,直没入指节。血浸得土地片片黑渍,如果不论内伤,很可能伤得最重的,反倒是手指。
夏瑶小心翼翼蹲下,用力弯下身,仰头看着御琅穹的脸。
沾着点点污渍血迹的脸,似乎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只是刚才瞥见那泛红的眼睛,仍旧让她心中一颤。
本深邃幽黑的眼眸浮着一抹妖艳的红,薄如尘烟,却足以能改变御琅穹给她的感觉。曾经的厚重宽和,似乎变成了尖锐犀利,曾经那眼中总是蕴着化不去的宠溺,而如今……却是隐忍的恨。
他绝对有恨她的理由,可是,他一直以来选择忍让宽容甚至是宠溺,这也是她能够心安理得赖在他身边的原因,可是,如果这一切变得不同了呢?
她的一味索取,她的拒不回馈,她的逃避,终有一天,圣人也是会恨的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鬼上身了么?”夏瑶小心问着,总觉得,御琅穹深深抠入土地中的手指,强忍的是掐死她的冲动。
☆、要抱抱 (6)
御琅穹的眸光一动,一时间,冰冷的杀气四溢,泛着妖红的眼眸如渐渐蕴血,看着她,就像是看着欲要拆骨入腹的猎物。可是,她又看到了他的挣扎,与他自己的抗争,慢慢要变得精疲力尽。
他身上肆意飞扬着危险的气息,她却偏偏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脆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遍体鳞伤,却迷茫的不知到底是什么伤害了他。
咚……咚……咚……
远处传来沉闷缓慢的鼓声,叫阵的战鼓,将夜又一次宣战了,时隔不到一个时辰。
御琅穹猛地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惊诧,愤然起身,掩了掩胸口,一股血又从嘴角淌下。
夏瑶一把拖住他,“他这个时候激你出战,无非是趁胜想要你的命!”
“他就算要我的命,你又何必在意?”御琅穹攥紧血肉模糊的手指,却忍着并未挥开她。
“谁说我不在意?你要是死了,还有谁能像你一样被我欺负?还有谁能宠着我?还有谁能容着我翻天覆地惹祸却从不揍我?你说过的,不管我折腾出什么,你都扛得住!你个混蛋说话不算数了!”
御琅穹的身体一僵,嘴角竟不知为什么抽搐,转过头来看着夏瑶,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愤恨还是该将她搂入怀中。他没有丧失理智,只是自跟将夜交手以后,心中无端涌着一股勃然怒气。
他感觉到不寻常却很难压抑得住,他平日里不甚在意的愤恨仿佛瞬间被放大,夏瑶与他的僵持,那些曾经的隐瞒与背叛,之后的若即若离,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心神,一度,他将她真的当成了仇人一般。
他恨她的不在意,恨她的不确定,恨她的不干脆,看似无心却不肯割舍离去。
可是,她说她在意,就这么一句话,就好像倾盆大雨,泼灭了他心中灼灼火焰。
或许,他一直以来静静等待的,也只有那么一句话,他想要从她口中肯定,她与他,并非仅仅是一个局的相逢,那些曾经的过往不仅仅是逢场作戏,她……该是在意他的。
“将夜不可能出战,方才一战,他几乎被我废去半边身子,除非他已经不是人……不,他肯定还是,那么现在,无非就是那些亡魂大军。”御琅穹瞬间恢复了清醒,仿佛之前的脆弱只是幻觉,甚至在更加久远的曾经,他们没有那些纠结的过往,只有点点滴滴的昔日温情。
“那你是想声东击西?”夏瑶皱了皱眉,表情明显已经不赞同。
“机不可失。”御琅穹确实恢复清醒,纵然不再对她恨意滔天,可那明显变得比平日果决的断定,那孤注一掷的狠……
“不妥,将夜可能武功不如你,但是,很可能一边养伤一边挖个陷阱让你跳,既然有更稳妥的办法,何必铤而走险?”夏瑶说着,一把将御琅穹按在椅子上,“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等,我也在等,何必操之过急?”
“你在等什么?”
“嘿嘿……”夏瑶突然绽放一个神秘的笑容,对御琅穹身上萦绕的杀气视而不见,“别怨我瞒着你,这事我还是得保密,不然……活着真没意思啊。”
☆、要抱抱 (7)
然,她似乎总有办法将紧张的气氛破坏得点滴不剩,明明是大军攻伐,明明御琅穹的状态诡异莫辩,可仍旧将他逗笑了,一双浮着艳红的眼眸,重新笼罩宠溺。
而夏瑶,也是在他激愤失常的关头,重新提醒了他不能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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