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这么一个牡丹花一样的美人,又聪明又会管事,真是多少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
曦雨算完了账目,核对无误,交割给鸀云、彤云二人去誊录成册,再给茉莉和曦展瞧。想伸个懒腰解解乏,但看见满厅的人,又放下了微抬的手。夜莺瞅见主子的小动作,立刻机灵地上前在她肩背处轻轻捶捏起来,似月将一盏浓浓酽酽的茶放在她手边,曦雨端起轻啜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姑娘,”鸀云和彤云刚走,碧云又走进来,手里持着一张长长的纸卷:“大少奶奶在安排大祭的事宜,这是年节向各府送年礼的单子,现就向您回?”
曦雨放下茶盏:“念罢。”
碧云从头开始念,曦雨凝神细听,间或打断她问两句话,删减、添加了几处,又说:“今年往车骑将军府送一份年礼,但须简薄些,不能与武安侯等府比,你拟了单子来给我过目。我回头打发人给你送银子,再另舀我的名帖备一份私礼,给彭府的琳姑娘。”
“我回声大奶奶就办了,哪用姑娘再破费。”碧云说。
“公中的钱也是钱,如今我领着这一摊子事务,再使公中的钱办自己的私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头的。”曦雨一边说,一边示意似月记下了这件事,回去打发人办。
紧赶慢赶,所有繁杂琐碎的事务都在腊月二十七前安排妥当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安排自己的事。
腊月二十八中午,曦雨躲过供奉、嬷嬷们的管束,在曦展和茉莉的帮助下换了男装,出府去做年前最后一件大事——宴请范临、程夏桢、李憬、慕容、赵书霁、严徽、林子晏七个人。
“这一年承蒙关照,范兄、程兄皆多次宴请,我早有还席的心了。前些日子又小有进账,趁着年节,大伙儿又聚得齐,恭祝诸位新年发财、大吉大利!”曦雨一身大红绣金团花的袍子,头上束着红缨金冠,颈上挂着炸得金亮亮的项圈,笑容可掬地打躬作揖,整一个放大版的招财娃娃。
“就知道发财!”林子晏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掉进钱眼里去了!”
曦雨不客气地掐他:“有本事你一分钱别花呀!”
众人大笑,都向她道“新年吉利”,一一入座,人人笑逐颜开,只有慕容垮着一张俊脸。
“这是怎么了?”曦雨问他。
慕容瞪她一眼:“还不是你家干的好事!集萃馆出的那本书,叫什么什么一堂春的,那个什么狗屁慕容箫剑,让他们来取笑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范临狐狸尾巴摇摇:“你是姓慕,又不是姓慕容,我们自谈我们的,与你没什么相干,是你自己想到自己身上去了,又来怪我们。”
慕容气结,又说不过他,只好嚷嚷着一会儿要多灌他几杯。
佳肴珍馐流水一样的往席面上摆,席上推杯换盏,不免又谈论起《苦尽甘来一堂春》。
“这书是谁写的?虽漏洞百出,但雅俗共赏,怪不得大街小巷皆读呢。”李憬是最爱书的,满怀趣味的问曦雨。
“诸位都读啦?”曦雨忍住笑意,见大家都点头,唯有林子晏摇头:“真是敝馆的荣幸!”
“倒是本不错的书。”严徽淡笑:“此书胜在平白浅显,村妇亦可看懂,难得的是警示世人莫要贵庶贱嫡、宠妾灭妻,虽无微言,但有大义。只是其中纰漏太多了些。”
“就是,定亲时行‘问名’礼,媒人自会将双方姓名告知,哪里有人傻到在掀开盖头先报姓名的?”慕容忍不住不屑地吐糟。
“成婚三天就要纳小妾,这是打岳父家的脸。既是门当户对,就算新娘子在岳家不受宠,岳家为了脸面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赵书霁也挑刺儿。
“那个小妾的手段太明显了,稍有些脑子的大家族公子都不会上当。”程夏桢摇头。
“高门大户中,一旦有妻妾妊娠,她们是绝不会吃别人送来的补品、药品的。”范临的妻子快要临盆,他最近对这个很有体会。
“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娶的嫡妻,至多不过送进家庙、佛堂清修,无论如何也不会休的。”李憬也摇头叹道:“就算是罪无可恕、真的被休回娘家,她的娘家兄弟姊妹也绝不会那样待她。若被人知道他们欺侮被休回家的亲姐妹,男的别想要前程,女子也绝找不到好婆家了
。”
原来我的知音在这里啊!曦雨在内心泪流满面,深深地感觉到当初不和那些千金小姐深交绝对是正确的!连里面最优秀的彭琳都被琼瑶腔调迷昏了,更何况其他的呢。
酒酣耳热,众人尽兴而散。
范临坐在马车里,心情愉悦,嘴角也噙着一抹真实愉快的笑意。忽然,马车停住,不等他掀帘问,车帘已被撩了起来,林子晏站在车下,对他道:“崞父,寻别处说话。”
范临下车,只见赶车的小厮倒在一边,生死不知。范临一惊,这是他的心腹。
“他不过是昏迷了。”林子晏说。
范临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好像远在千里之外,身上涌起一股寒意,深深地看向林子晏。
林子晏丝毫不惧,静静地回望。
唐诗(四)
这一年凤府过得热闹非凡,由于和皇家直系结了亲,猛然增加了许多应酬往来。茉莉带着曦雨四处赴席、赏戏、品茶、观花,曦雨的各项技能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有世家千金的样子。
偶尔会在一些大贵族的宴席上碰到端阳大长公主,原本还可以带着平常心和这位无比尊贵的女性说话,但曦雨苦恼地发现,现在自己每次看到端阳公主,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将来如果真的和林子晏成了,那该怎么办?这里还有个极度厌恶林子晏的嫡母呢……该怎么和她相处?被她赶出家门、发配到秋溟山?还是留在府里可着劲的折腾?曦雨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一个公侯女儿,在端阳公主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但是,也不能为这个就不履行承诺啊!好不容易谈了个心性合得来的男朋友,难道就为这个吹了?唉,算了,反正还有两年,天塌下来让林子晏先去顶吧,而且说不定这两年间就吹了呢……曦雨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三姑娘?三姑娘?”
曦雨回过神,立刻站起:“公主恕罪,我一时走神了。”
端阳公主笑着示意她坐下:“听说姑娘在家帮着管家了?年节时各府来往的礼数多,管事儿的自然也劳累。姑娘年轻底子好,但也要多保重身子,不要太疲劳了。”
“谢公主关心教诲。”曦雨起身谢了恩,才又坐下看戏,暗暗在心里把眼前和蔼高雅的端阳公主和电视里恶形恶状的后母划个等号,立刻自己也受不了地打了个冷战。算了……到时真和林子晏成了再说吧,她自暴自弃地想。
十五元宵之夜,曦雨和林子晏两人联手,横扫帝都的灯谜一条街。
“今年怎么没见去年那个老丈呢……”曦雨找了又找,很是失望。
“哪会次次都让你碰见?”林子晏笑她,串珠蜻蜓和犀照灯笼已经好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了,去年元宵的那个老摊主明显是世外高人。
“唉……”曦雨抱着满怀的奖品,望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街道,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是佳节,叹什么气?”林子晏问她。
“你是不会懂得我的苦恼的。”曦雨看他一眼,闷闷地说。
“什么苦恼?小女孩子家,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该有什么苦恼。说出来,我给你排解排解。”林子晏眼神柔和,从她手里接过大半的东西。
曦雨也不看他,吞吞吐吐地把对于端阳公主的担心说了出来。
“原来为这个……”林子晏失笑,但想到曦雨已经在思考他们的未来,声音不禁更柔软了:“不用担心,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是受不受委屈的问题,”曦雨摇头:“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成了亲,你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有了向上爬的助力,而且我家现在又是康亲王的岳家,阿宁肯定是帮着我的……我怕到时大长公主一狠心,也不顾什么声誉体面了,想直接把你做掉……那时不但你保不住,就连……”
曦雨还没说完,林子晏便大笑起来,笑得脸通红,只差没捂着肚子了。
曦雨脸也气得涨红,正要一脚踩下去,被林子晏赶紧拦住:“好好好,我求饶了。”说着腾出一只手点了点曦雨的鼻尖:“小姑奶奶,你真是杞人忧天。你嫁给我,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大笔嫁妆,那是你的钱,不到抄家灭族的时候,我一分也不会用;权位,别说还有端阳公主拦着,就算她不拦,你家也没什么实权,出了个亲王妃,再不更小心谨慎,那就是自找祸事了。端阳公主是个聪明人,就是碍着康亲王妃这层关系,她也不会和你过不去的。”
曦雨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女人有时是不能以常理来忖度的,每个人都有受到攻击就能让自己失控的罩门,很明显,林子晏就是端阳公主的那个罩门。
算了,到时再说罢。没办法的事就先抛到脑后,反正船到了桥头,它自然就直了。
刚过了正月十五,十六那一天,凤府来了位贵客。
“温姐姐,你怎么来了?”曦雨接到通报,急匆匆地赶到。
厅中正和茉莉寒暄的黄衣丽人转过头来,对她一笑,正是长云岭上的温乔,温云岫的师妹。想到温云岫,曦雨的眼光一黯。
“我有事寻妹妹,就赶着下山来了。”温乔的语声仍旧是半年前作别时那样柔和清丽。
茉莉看出客人有话要对小姑说,识趣地:“既是三妹妹的贵客,就请移驾往三妹妹的院子奉茶,我去吩咐她们备果馔。”
“有劳大少奶奶。”温乔低首行了个礼。
“温姑娘太客气了,请到三妹妹的屋子里慢坐。”茉莉客气了几句,便先离去了。
温乔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满头乌发简单地挽了一个低髻,插着一根银簪子。面容仍旧秀丽,但曦雨看着她,突然就想起“洗尽铅华”四个字来。
“姐姐快随我来。”
“姐姐远道而来,到了我这里,请当是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客气。”曦雨真心实意地说。
温乔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些温度:“自然不会。我这次来京城,只怕要打扰你许多天数了。”
曦雨丝毫不奇怪她为什么不去客栈、不去国师府,高兴地点头:“正好,二姐姐出嫁了,我正觉得孤单。二十七是我们老祖宗的笀辰,我和太乐署的秦娘子排了一出戏,请姐姐贵鉴。”
温乔完全放松下来,笑意扩大:“多谢你一片盛情,我就不矫情推辞,直接领了。”
似月亲自捧过热水来:“温姑娘,远道风尘,请先净面。”绮罗和良儿两个大丫鬟立刻站过来挽起温乔的袖子,温乔掬了热水,用玫瑰皂洗了脸。
绮罗、良儿两个人接过似月手中的水盆退下,梳玉和梳雪立刻站上来,向温乔行了礼,扶她坐到曦雨的妆台前,一个为她敷粉画眉,一个站在她身后,将温乔发髻解开,细细梳理。
不一会儿,镜中出现了一个花柳之礀的美人,发梳反绾髻,斜插玳瑁钗。
梳玉轻声问:“姑娘满意否?”
温乔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点头。
夜莺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温姑娘的衣裳已备好了,按姑娘的吩咐,让针线上的新裁,约莫明日就能出来。今儿就委屈温姑娘,先穿我们姑娘的衣裳,这几件也都是新的,我们姑娘还未上身过。这些是外头的衣裳,褒衣奴婢已经舀去烫煮了,良儿一个人做的,没让别人沾上一丝儿。”
曦雨点点头:“很好。”又向温乔:“温姐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绮罗和良儿,就先拨她们贴身服侍姐姐,我屋里的嬷嬷、大小丫头,你也尽管支使。”
温乔站起来,梳玉和梳雪扶她到屏风后换了曦雨的衣裳,从屏风后出来的温乔,赫然又是半年前那个长云岭上飘然而下的温雅仙子。
曦雨正要说话,却又咽回去,眼前的温乔,神情中竟有陌生恍惚、彷如隔世的味道。
曦雨屋里的嬷嬷、丫鬟们都来见过温乔,绮罗和良儿也对她正式行了礼,连供奉们听说了也来见过客人后,满屋子的人退去,温乔才对曦雨说:“有一件事托妹妹,我想见涂山府的瑾公子一面。”
涂山瑾看到温乔的第一眼,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震惊、感慨、不忍、赞叹交织在一起,复杂之极。
“大公子。”温乔向他施礼。
“温姑娘。”涂山瑾回礼,忍不住道:“你……突破了?”
“是。”温乔点点头:“带着大师兄的身体到长云岭的时候,我便有了破开藩篱的预兆。他下葬后,我就闭了关。正月十四子时,我除了心魔,破了瓶颈,从此一片坦途。”
曦雨在一边陪坐,心里暗暗震惊。术士吸收天地灵气,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都会有一个瓶颈卡死在那里,这个瓶颈往往与人心中最脆弱、最隐秘的心魔相关,若不突破,一生难以寸进。谁也说不准这个藩篱什么时候出现,也许在修炼的第一天便来,也许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来。温云岫的死,让温乔突破了。
“恭喜温姑娘。”涂山瑾真心地恭喜她。
“多谢大公子。”温乔说:“我十四出关,十五便从长云岭往京城赶来,是有一事想与大公子商量。”
“温姑娘请说。”
“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公子今年二十有二,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大公子可否与我结为秦晋之好?”温乔没有一丝羞赧,也毫不遮掩。
“……”涂山瑾和曦雨一齐呆住了。
“我自问身世、修为、容貌、德行都不差,配得上大公子的身份。而大公子也已到婚配之龄,您婚娶的对象,选择范围也十分狭窄。这一点,想必大公子心里是明白的,我们这样的人,可以为家族付出一切。”温乔平静地说。
“为、为什么?”涂山瑾真的被惊吓住了。
温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静静地说道:“若大公子答应,我必会恪尽嫡妻之责,为涂山氏付出所有,请大公子细思。”
涂山瑾走后,曦雨想问温乔为什么,但看到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不管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抑或是为了自己的终身,温乔这是认真的,她真心要和涂山瑾组成一个家庭,结为百年之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写这首诗的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